一夜就这样闹闹哄哄的过去,第二天一早,当先有大车队在匪兵护送下离开,里面装载着先前被劫布匹与银两、扣除答应送给村民之后的缴获物资、战死匪兵尸体与伤病员,随队还有少数几位能打制枪械、精炼火药的技术人才。
缴获中包括有五十来杆鸟枪跟大部分火药,清廷开门学洋夷自制的第一批洋枪就是借用鸟枪枪管改装成击发滑膛枪。孙化城打算着人学一下,看能否制作击发枪,否则己方火枪装备率也太寒碜了点,现在每次作战都需事先内部调剂,忒也麻烦。
而就算不成功,也能拿这玩意儿给匪兵练手,紧急时刻更能装备步兵上阵,反正他的人十分看重刺刀训练,大不了一枪过后就抗长矛冲锋。要知道,匪兵刺刀训练章程来自建国后的民兵教范,内容详实配图丰富,乃是集往后近百年各国拼刺优点之大成者,再配上当下清军重视火器到训练方面基本放弃拼刺的逗比做法,想来还是有希望赢得胜利。
不过孙寨主也没把事情做绝,还给朱田圩留了几十杆鸟枪,总不能一下搬空让本地亟待重新整合的团练彻底变成冷兵器部队,当下可不光他们一家土匪的。也是为这样那样的各种小事加起来赢得几个村子不少民心,虽然昨日双方还在打生打死,但到今日,除却有人阵亡的家庭,余者在孙化城答应诸事逐渐落实,更有其打开朱家大门让村里人尽情搬走庭院内各式家具之后,双方甚至演出了一幕幕军民鱼水情的戏码。
到下午,陆续有人前往征兵点报名当土匪,这可不是强迫,纯属自愿。人孙寨主可说了,虽然这边烧了朱家田契,保不得在县城里还留有存档,你得参军保卫胜利果实啊,俺们可没义务再帮忙了--如若自己都不上心,凭嘛要求他人为其做出牺牲?道理很简单,他们也都门清,再者说,进了自家院门的东西哪能如此轻易送出。
更何况,这家土匪可真真切切开出了每月三两银子外加十两安家费的价码,开天辟地头一遭听说土匪招人是按月发钱而不是靠平日劫掠的。对比下现如今绿营马兵才特么每月二两银子,步兵更是凄惨的一两半,各种练勇仗着厘金能稍微多点,可他们还要收饭钱,这边儿实打实到手是这些。
光扯虚的没用,只这真金白银一出手,不管当地团练丁勇还是其他青壮,全都趋之若鹜,至于所谓帮忙打土豪分田地之类,纯粹为添头,只给人个去当土匪的借口。期间甚至有超过五十岁、背都有些佝偻的爷爷辈的人前来报名,理由也是正当,人军队招兵有时还在十五到六十五之间,你们凭嘛特殊?
好在土匪们也不是善茬,俺们寨主宅心仁厚,但也不是毫无原则的发善心,您这敢闹事儿,对不住了,腰刀一抽,或者刺刀往那儿一搁,老头自是乖乖溜走。
不过孙化城没敢多要,真要敞开口子招兵,他怕能把本地青壮一股脑全收走,保证本地农业生产大受影响,只先弄走百十来号人保证本地能支持自个就算完事儿。另外他还派出十多个人准备留驻此地,好对团练进行训练--朱田圩附近几个村子还是有其他富户或者德高望重之辈的,再把团练组起来并不费劲,用他人钱财为自个练兵,想想孙化城就觉得自个真真的聪明绝顶到家了。
就这样忙忙碌碌,又是一天过去,不过夜间依然睡在朱家大院的孙化城却把白天给人搬空家具之事给忘却,为此不得不悲催的临时打了地铺。
而在第三天快到中午时分,有放出去的探哨一路纵马狂奔而回,把个闲的无所事事的孙化城惊起--县城终于派出援兵赶赴此地,也不枉他在这儿等候如此长时间,只为能保证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几个村庄不给人祸害。
当然,如若清军势大,他也不是不知变通,撒丫子跑路便可,反正跟他一起留下的全是骑兵,随时可行那捻军来无影去无踪之事。不过依探马所言,前来救援的清兵总数不过四百,且看穿着不超一百经制军,余者练勇无疑,凭着百五十人的洋枪骑兵,当可与其一战,最不济也能将其逼退。
此时清军据此地不过七八里地,孙化城也便点齐兵马,并通知村民再次跑反上山或进到圩寨躲避兵灾,团练们也得上寨墙准备第二次干仗了--有兵马经过时关门上墙守家才是村民日常,官兵祸害乡间的水平比之一般土匪要强上甚多,这个大伙都清楚,也不用作动员。
朱田圩左近虽有山头,可作为能摆出数个村庄的地方,平地自然不少,道路还算易行,带上剩余的触发地雷,一行骑兵便跟随孙化城前去与清军碰面。双方对行之下,也就半个小时功夫,就有探哨相互间交上手。
不过清军援兵马匹不多,还得分出部分给各级官佐乘坐,能派出的探哨也就更少,碰上匪兵很快败下阵去,丢下两三具尸体后狼狈退走。孙化城撒探哨学的是捻军法子,十多骑拉开距离一字排开广布在旷野之间,发现少许清兵同行后迅速合拢,将其聚而歼之。作战中也不用枪械,就长矛马刀为主,这倒非是心疼弹药,实在双方水平与枪械精准度都不能完成击中高速运动目标的高难度动作。
此刻两方身影都已肉眼可见,清兵一方见状放慢行军速度,并开始聚拢之前稀稀拉拉的一字长蛇阵队形,由此也可看出,对方带兵将领并非完全草包,尚知晓以密集阵型对抗可行高速冲锋的骑兵。只他们变缓,孙化城却是直接停下脚步,反正各位才是进攻方,你们不急,兄弟也有的是耐心。
片刻之后孙寨主开始骂娘,这群天杀的清兵与团练混合体竟然组成了空心大方阵,然后缓缓推进。乖乖隆滴咚,虽然困于兵勇素质与地形限制,他们摆出造型有些歪七扭八,中间结合部甚至还有空隙存留,可也是专门克制骑兵、货真价实到童叟无欺的空心方阵啊。
说这空心方阵,就是把兵力平均分配组成四四方方的大阵,靠着每面数排的密集火枪阵阻挡骑兵冲锋,一般而言不到危难关头骑兵是不会硬冲的。否则没有过硬素质纯粹自讨苦吃,而把具有过硬素质的精锐骑兵投入到这种战斗又明显得不偿失,何况就算是精锐骑兵,对上此等阵型也有极大概率弑羽而归。
在西方战场上,曾有过英国龙虾兵组成数个空心大阵对抗四个旅的法国骑兵冲击之事,他们且战且退,一路退到数公里之外,成功以高伤亡比耗走了高卢鸡;而同样是英法对抗为主的拿皇滑铁卢战役,法军骑兵虽然以大无畏的牺牲态度成功破开英军空心阵,可自身却伤亡巨大,给拿破仑的失败贡献出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西洋兵法不会这时间就烂大街了吧,哭丧个脸哀叹一声,孙化城不得不收起小觑天下人的思想,那位清军将领何止并非完全草包,反是非常有水平啊!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灰溜溜撤走,咱丢不起那人,好孬得做过一场,也便收拾心情,转而细细观察起来。
不过未及片刻,没等他看出孬好,就有匪兵骑马飞奔来到身边,附耳跟他说过几句话,紧接就见孙化城一脸目瞪口呆作不可思议状,口里惊呼道:“搞笑呢不是?”
“咋了寨主?”矗立一旁的张志光闻言赶忙问道,此人幅军骑兵老贼出身,近来当上匪军马队副头目,跟孙尚义搭伙。不过别看孙三寨主没来,可有大寨主在,他还得乖乖交出指挥权。
“对面已经知晓朱田圩易手,打算跟咱做生意。”孙化城脸面色古怪的说道。
“什么生意?”张志光也打一愣:“不会拿钱买咱们撤退好得收复失地的功劳吧,可就几个破庄子,能有多大功劳,要去也是无用。”
“不是,对方想跟咱打个默契仗换钱。”孙化城解释道:“他们攻,咱扔钱撤退,等人上来把钱捡个差不多,咱再反攻;然后对方装模作样败退,扔枪拿钱走人。也就是说,那个清妖将领想拿枪换钱,他还让探马带话,这次出动别看多数兵勇属于团练,可全部都是鸟枪兵。至于价码,一杆枪十两银子。”
“还有这好事儿。”张志光也愕然了,只转眼便想出其中漏洞:“不过他们要光拿钱不干事儿可不就把咱们给坑了,这两方也没保人啊,俺看还是得慎重。”
“废话,当然得慎重了。”孙化城端起望远镜朝对面看去,那儿有清军将领也是相同作态:“干这种事儿,双方必然得有信任基础,否则就是空中楼阁,中间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不过他既然想玩儿,那咱就陪着,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过去跟他们联系。”他又叫过那位还在原地等候命令的探哨:“就说咱们答应,但得稍候片刻,容我等回去拿钱。”
那人领命而去,孙化城则恨恨吐口唾沫,然后抽出左轮枪,甩出转轮看看,合上,对张志光说道:“找些身手好脑袋瓜机灵的弟兄准备埋地雷,不管对方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都得做好跟他们开打准备。”
张志光闻言自去吩咐人,紧接不长时间后奇怪一幕发生,不管是进攻方的清兵或者防守方的匪兵,双方都各自停止手中动作,转而打起静坐战争,有无聊匪兵们甚至还拿出马料给心爱坐骑进食。
前去埋雷匪兵对自己身形并未作出过多掩饰,大大咧咧分布在空心阵周边或清兵来时道路,顺带压缩没剩几个的清妖探马活动范围。他们人数不少,但多分成数人一伙的小队伍,拿马匹稍微遮掩,着人迅速挖个浅坑,安上雷子后覆土掩盖再稍作伪装。
对这些零散分布在周边监视己方的骑兵探哨,清军绿营兖州镇下属沂州协费县汛地的千总钱志恩同志非常无奈,他们三三两两聚集在周边,似是视己方如无物,胆大妄为者都敢对着这边儿撒尿。
可打又打不着,赶又赶不走,跟他们置气,实在犯不上。别看己方四百来号人远多过对面一百多号骑兵,但人家是骑兵,骑兵啊,一马当三兵的存在,自己这些人凭借密集队形尚可逼迫其不敢太过猖獗,但要敢散开,保准给人一个冲锋冲垮--他上任时间不长,虽戮力对所属汛地一百多个士兵进行训练,但成效非常有限。能带着更加不堪的团练练勇一起组成大方阵已是超出预期,不敢再奢望其他。
对面反贼之前派人过来传话,说答应他的要求,但需要时间去拿钱,对此他保持谨慎态度,可不能阴沟翻船给人卖掉。思虑间,身旁一直拿千里镜观察敌情的副手,把总李富孙突然高叫道:“他们有动静了,动了动了…”
“什么?”钱志恩一个激灵,夺过千里镜搭眼看去,随即喜上眉梢道:“哈哈,他们让咱进攻呢,弟兄们…”
放下千里镜,他骑在马上环顾一圈后高叫道:“就保持现在这个阵型,慢慢挪过去,一会儿听我吩咐,谁敢私自行动,休怪本将拿了他的人头祭旗。”
“谨遵大人号令。”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次第响起,让钱志恩眉头紧蹙,水平忒也低下了点,难堪大用。只希望这次能弄到些许钱财,好让他买些真正的自来火洋枪,日后也好更有动力对部将勤加训练一展心中抱负,而不是当下这样,拿鸟枪凑数。
方阵移动速度非常慢,对此钱千总也是没法,再快点自己这大方阵就得散架,不过双方距离并没多少,就算再慢,一段时间之后他们还是接近了幅匪余孽的骑兵大队。
“放!”站在三排鸟枪兵身后的李富孙抽刀朝前方指去,紧接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百十来杆鸟枪几乎在同时发出怒吼,打的匪兵马队一阵骚动,有胆小者拨转马头朝后跑去,顺便带动整条阵线崩溃。
“上!”待兵勇们装填好弹药,李富孙再次举刀,方阵又开了缓慢移动。而来到先前敌军所处位置时,看着地上洒满碎银,钱志恩先轻笑片刻,最后还是止不住狂笑起来:“哈哈哈哈…这群傻了吧唧的土寇反贼,他们竟然信了,他们真扔钱了…哈哈,他们信了!”
“大人计将安出,那贼人定会气得暴跳如雷。”身边几个手下或团练练首见状,立马将马屁话潮水般向其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