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钰同志名如其人,肤白面嫩,清秀俊俏的很,再配上一身白盔,扛上亮银枪,足可赚得甚多大姑娘小媳妇眼神。对面匪军阵中孙化城的相貌与其倒有一比,可惜那人不修边幅,又经风吹日晒,早给弄得黑不溜秋,倒把匪气显了个十足。
但他此时面孔却煞是狰狞,因为对面押出来跪倒阵前的那人是他手下家丁,当然也算团练练勇,刚才其人低头没能看清,这会儿自个一声枪响对面立马让人强行抬头看向这边,紧接练光闪过,好大颗头颅落地。
这赤果果的羞辱怎能不让他暴跳如雷,拿起亮银枪,扣上头盔,这就要急火火下寨墙出城门去跟人拼命。好在他这番做作自有人拉着,一身穿绫罗绸缎的中年胖子赶忙拉住他,厉声喝道:“你个逆子想怎的,这就受不得对方激怒要去拼命?那人被砍头还不是你一意孤行开枪所致,早就告诉你,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规矩。”
“朝廷都敢斩掉洋人使臣脑袋,孩儿有何做不得?”朱钰一仰头,强行犟嘴道,却把他爹气了个三魂出窍:“那是朝廷,你何德何能跟朝廷相比…”朱立春抬手想给他一巴掌,举办天却又舍不得,半响后颓然放下。
“哎呀!我说两位,这都火烧眉毛了你们就别再闹了。”旁边一半拉老头打破僵持喊道,他人精瘦,留着山羊胡,一阵风刮来便摇摇晃晃似是要倒地,却是朱田圩中另一大户田家的掌门人田韶华。与朱家世代行商不同,他家耕读传家,不过这年头商人地位早就不低,两家关系相处还算和谐:“还是先想想下面这关怎么过吧,我就说…我就说不能打不能打,你们偏不听,这可好,祸事临头了,哎吆,这可怎生是好啊!”
他这幅唉声叹气几至怕到落泪的模样让旁边人有些看不起,可这位好孬也是举人老爷,轻侮不得,朱钰便不再管犹自生闷气的老爹,代为宽解道:“世伯不用怕,有我在,他们但不能越雷池半步,蛤,您看,他们竟然组起来投石车,哈哈…一堆土寇,果真不成气候。”
“哎…还真是。”田韶华抬头看去,他眼睛有些花,半响后方才看清,对面三门投石车尚在组装,但已经能大体确认,可再看那些土匪背后,却又立马紧张起来,拉住朱玉春尖叫道:“他们有火枪,贤弟,他们有火枪啊。”
朱立春打从心底鄙视这位生性胆小的同辈人,可谁让他命好考到举人功名,还是得供着,也便扶住他哆嗦的身体宽慰道:“田兄莫急,咱们也有百十杆火枪,还有两门火炮,根本不用怕他们。”
他本性圆滑,也不想打幅匪车队,当不得他儿子受人蛊惑先斩后奏,现在虽有些后悔往日过于娇惯他,可也知晓当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否则这事儿不能善了。
“对,怕他作甚,要我说,咱完全可以堂堂正正摆开阵势跟他们干。”朱小将军一脸洋洋自得,高声叫道。
“傻哔。”闷声骂一句,孙化城放下望远镜,可不是二不愣登的傻货么,清军几十年前就把铠甲全给淘汰了,所为就是盔甲根本挡不住火枪肆虐还平白增添负重,这位亮瞎眼的爷们竟然在这年头还不忘嘚瑟,一会儿先打你。
投石车还没组装完毕,此时打云梯攻城势必造成很大伤亡,他的人手太少,经不起大消耗,就先着人做些准备工作,又嫌如此静坐对峙太过无趣,便挑出几位大嗓门匪兵,去到前面跟圩寨展开对骂。
城头小将火爆脾气依旧受不得激,又朝外面砰砰放了几枪,但他用的是鸟枪,这家伙要想打中身在百米距离的骂阵士兵纯粹看天意,基本都放了高炮,还不如他身边一孔武有力之人用弓箭射的准,至少这位抛射出的箭差点打中一人。
时间在双方不知疲倦的对骂中缓缓逝去,直到三架投石车组装完毕,随即有射手拿出五斤重的石弹分别进行校准射击。头三发散布面非常大,两发进了护城壕沟,一发打在城墙上溅起些泥土,徒给上方守城民团制造笑点。
“呵呵,刚才笑的欢,这就让你们拉清单。”孙化城看着又经过几轮试射然后才开始填装铸铁炸弹的射手阴笑道,在约克不解目光与其他人的期盼中,举起右手,做足姿势后大喊道:“准备!”
“准备!”匪兵跟着高叫一声,然后点燃引信,紧接就见孙化城手臂落下:“放!”
“放!”装填有一斤半火药、安装了特制起爆装置以增强爆炸威力的铸铁炸弹被高高抛起,在空中飞行片刻后到达寨墙上方。
“轰、轰”炸弹尚未落地就已爆开,虽然有两发打入圩寨内,但剩下一发洒下的漫天铁屑还是让下方嬉笑着躲避石弹落地的团练练勇们陷入到不小的混乱境地。
“换信管,引信加长七分之一…”指挥投石车的匪兵小队长尚未喊完,那位孙寨主就打断他的话狂呼道:“两发直接换触发引信,剩下一个继续空爆吓唬他们。”
“我的上帝,您用投石车扔榴弹炸城墙?这得浪费多少火药。”约克被孙化城的脑洞彻底俘虏,投石车不是不能扔炸弹,关键这玩意儿准头没有、射程飘飘忽忽,射速还捉急的很。装触发引信还好,若点燃引信再扔出去就得跟刚才一样碰到提前爆炸的尴尬局面,别看练勇们当下混乱不堪,其实压根没死人,顶天有几个倒霉蛋被铁屑溅到。
“没打算炸城墙,也炸不开。”孙化城回道,指指寨墙上青壮:“只要能引起混乱、调开部分人下到圩寨里就行。”
投石车在指挥官射击口令下再次发射,这次稍微好点,两发装触发引信的炸弹先后飞入圩寨,继而在人们惊恐眼神中爆开,具体伤亡不明;剩下那个则在护城沟上方十来米处空爆,这下距离较近,有兵勇哀嚎着倒地,其余人等混乱情况更甚,孙化城分明看到,有几人在他人护持中狼狈退下寨墙,倒是白盔小将还在带人勉力维持秩序。
匪兵依然原地静坐,只看着投石车有一搭无一搭往圩寨扔炸弹,待寨内升腾起黑烟并有火光窜出,寨墙上部分青壮冲破白盔小将阻拦下去守护家人,孙化城方才让传令兵出至队伍前方吹响前进哨声。
随即温小山出列,与手下六十余火枪手齐齐呐一声喊,紧接闷头小跑,片刻后所有人发足狂奔,在他们身后,是布文起、魏祖兴所带由一百二十名火枪手组成的两排横阵踏着整齐步伐慢慢推进,而再往后,则跟着百十余抗攻城梯与木板的匪兵。
被当做轻步兵(猎兵)的温小山等人在高速冲锋中掀起偌大气势,让寨墙上承受开花弹肆虐的守城兵丁更加惊慌失措,他们未等指挥作战的白盔小将发号施令,便已点燃手中鸟枪火绳,看也不看就伸出垛**击。
一阵劈里啪啦的枪响过后,朱钰透过浓烟瞧向外面,立马勃然大怒,虽然有青壮受不得开花弹压迫跑下城墙,可上面依然有六七十杆的火枪存在,但刚才这一通打,竟然只蒙到三两人,再看还有弓箭手向外面平射,不禁破口大骂:“一群混蛋,还愣着作甚,赶紧装弹,下次听我口令再打;那些射箭的,抛射、抛射懂不懂,就你们那破水平,六七十步的距离你平射打的到么。”
抛射这专业词汇谁特么懂,弓箭手懵逼的瞧向大少爷,这位爷也懵逼了,瞧甚呢,还是他旁边副手明镜,赶紧喊道:“稍微抬高了再射,要不打不到。”
那些人打一愣,明白过来之后赶忙改变射击姿势,怎奈这距离就算抛射他们也打不准,不过也算得上聊胜于无。
温小山等人最终在离寨墙约五十步远时停止前进,然后呈散兵队形半蹲身子自由开枪射击。此时城墙上也有寥寥几声枪响,不过看样大部分人未曾装弹完毕,他们是乡下团勇,不是朝廷经制军或湘淮军此等庞然大物,训练不足甚或没有才是常态,甚至没在开花弹中彻底崩溃已经让孙化城略微吃惊了。
虽然是自由射击,可五十多杆击发滑膛枪还是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出怒吼,寨墙上立马响起接连不断的惨叫,并再次崩溃掉十数人,有那副手带人弹压才没形成雪崩之势。这会儿已经装填完成并再次射击的鸟枪兵们没敢露头,随便就把弹丸给打出去,战果比上次还不如,愣是一人没打到,但他们也并非毫无建树,火药燃烧造成的烟雾阻绝了视线,给对面瞄准构成很大麻烦。
还在呈两排横阵推进的火枪手们第一次正经经历此等战阵,步伐逐渐散乱,阵型也不再保持一条直线,立于排头的魏祖兴见状放平手中旗枪压住步伐,嘴中喊起左右左的号子。枪炮声太响,身边人便一起高喊,片刻后阵型大体恢复,随即在到达距离寨墙六十步远时停止前进。
“准备。”布文起叫道,经过一遍复述后所有人平端步枪瞄准城墙守军。
“放…”拉长音的嚎叫刚落,两排士兵便在极短时间内将枪膛中子弹射出,然后不待布文起下令,所有人拿出弹药进行二次装填。咬破纸壳底端、把******倒入枪管、剩余纸壳包住弹头一起塞进枪管,然后用通条一阵乱捅压结实,防止弹头滚出,最后是把底火安上,随即端枪瞄准,等待命令再次开枪射击。
城墙上响起两声巨响,伴随着数尺长的火光与密集铁砂,却是守城方向外开炮还击,此举不知是指挥官要求还是射手自发行为,不过二者都够傻,因为这家伙射程顶天三四十米,压根未对敌方造成任何损伤。
又是一轮齐射,城头团练士兵没能再次撑下去,有人一声大喊后发足狂奔,其他人顺势跟上,一举冲破白盔小将的督战队阻拦,连刚抬上城墙准备鼓舞士气的银子也被打翻,洒落的满地都是,却无一人多看它们一眼。
“冲!”抬攻城梯与门板的匪兵绕过再次装填弹药完毕后缓慢推进的横排枪阵,快速朝护城壕沟冲去,温小山的人见状不再浪费宝贵弹药,等他们经过后也起身跟上。
壕沟只有三米宽,底部有些水,不多,把粗制滥造的梯子由两人稍微支起后放倒,铺上床板,一座简易桥梁算是制作完成,后面跟进匪兵趁势冲过去,短时间内便到达吊桥附近。期间有零散箭支从圩寨内被抛射出,但所起作用寥寥,连人都没能伤得几个。
跨过护城沟的匪兵越来越多,除部分人瞄准上方防备给人偷袭外,另有部分把梯子立在城墙,准备玩儿蚁附攻城。还有几位则跑到寨门附近,在底部放上几捆药包,点燃引信后快速跑开,“要炸了要炸了!”
“轰!”如果约克在附近,他会发现,按照药包大小来看,此次爆炸威力远大过黑火药,却是孙化城手中仅有的丁点炸药被他全部带了出来。而这些危化品也不负孙寨主重托,只一次,包铁城门下半部分便被整个炸碎,上半部分也随之掉落,门洞里团练兵更是非死即伤。
“冲啊!”瞅得便宜的部分士兵不再纠结于爬城墙,见状一窝蜂拥向城门,还是温小山赶忙拳打脚踢让前方十来个士兵分成两排进入。也幸好如此,在城门洞里他们便碰到前来支援的二十来个持鸟枪青壮。
“放!”
“砰…”一阵乱枪过后,鸟枪兵们还能站立的所剩无几,除倒地装死者,还有撒丫子跑入民居的,真死人没几个。
“上刺刀,跟我冲!”温小山掏出手枪振臂一呼,率先朝寨墙内侧还有些懵逼的团练们冲去,在他身后,冲进城门的匪兵越来越多。
“投降,投降,俺们不打了,没什么化不开仇恨,值不当赶尽杀绝…”有第一个吃螃蟹的,剩下人便会有样学样,不等刺刀兵冲到十米之内,他们便俱都扔掉兵器跪地抱头投降。
“别扯淡,朱立春、田韶华在哪儿,还有那个骚包的白盔甲。”温小山双眼赤红高声叫道,直把眼前那人吓得磕头如捣蒜,连连告饶:“俺们投降、爷爷别杀,他们都跑家去了。”
“起来,带路,敢耍花样剁了你。”温小山不顾他鼻涕横流,一把拽起,又跟其他人吩咐道:“放下吊桥,留人在此守卫,其他跟我继续往里攻,不得落单,不得**掳掠,违者立杀无赦,冲!”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