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人年纪虽轻,但也读过几本兵书,当知兵士训练以打熬力气、弓马娴熟为准,可观俺等训练,完全不知所谓…”说话者乃是赵和东,双胞胎哥哥,一旁赵和青沉默寡言,却虎视眈眈的护在兄长身旁。
此人涛涛讲述片刻,孙化城终于不耐,挥手将其打断,问道:“你的兵书何人所做?”
“当乃前朝…”赵和东说话间露出敬仰之情,可孙寨主还是毫不客气给他截断:“那现在是何年?”
“嗯?”赵和东打一楞,随即回道:“纵然过去数百年之久…”
“你可知数百年过去装备有何变化,绿营步队如何作战,八旗马队用何阵型,湘军编制中火器占多少,淮军师承何方,这些我就算你俱都知晓,那我再问一句,清妖百万大军缘何败于数量少之又少的洋人?”孙化城似是属意不让他开口,一连串问号直接将他问懵逼。
这些问题别说两位小兄弟了,他们师傅或者一旁幸灾乐祸的魏祖兴都回答不上来,赵和东目瞪口呆片刻,只急的额头冒汗,终于失去理智,强词夺理道:“这些与训练之道有何益处…”
“闭嘴,连半瓶子都不到就敢在孙寨主面前丢人现眼。”刘德鲁赶忙开口训斥,他已经看到了孙化城面有不豫,赶忙接过话茬:“寨主,刚才最后一个问题在下可否斗胆回答一下,洋人船坚炮利,清妖器械不如人,自是一败涂地。”
还行,竟然知晓洋鬼子船坚炮利,在这深山僻壤算不错了,很多人压根都不知道有洋人这回事儿,至于他话中错误之处也不能怪罪于他,这会儿大部分人观点可不都如此么,也就少数跟洋人打交道比较多的人才多少知晓点皮毛,便赞许道:
“你能知道洋人船坚炮利已经不错,不过我说一句你大概不相信,清妖不止败于洋人器械犀利,近距离搏杀也是技不如人,每当洋人军队以洋枪刺刀阵挺近,清妖总是一触即溃。”
“这…”这事儿刘德鲁咋能知道,让他如何回答,就算孙化城瞎说他也只能干听着不是,好在此时有人从远处跑来,找到孙寨主低头附耳片刻后转身离开,随即孙化城开口说话,帮他化掉尴尬:
“你三人记着,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战术战法从来不是一成不变,训练手段更不可因循守旧。当下战争,已不是弓马打天下的阶段,火枪火炮早将其取而代之,李鸿章的淮军更是大部使用洋枪,更在围剿天国战场上所向披靡,屡屡以少破多。而洋枪阵训练,便是现在尔等所习之法,这样,今日之事暂且记下,你三人先在此稍作观察,下午我会派人再告知诸多注意事项,我还有事,需要先走,别过。”
他急匆匆离去,徒留下刘德鲁一手一个揪过徒弟耳朵:“让人问道哑口无言就乖乖听着,竟然还敢出口顶撞,端得让人看轻,早就告诉你们,万不可小觑天下人…”
“唉师傅,这不都您平常教我的么!”赵和东犹自不开眼,忍不住反击道,却终于把师傅气急,一个大耳刮子上来,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他:“你…你个孽徒还学会顶嘴了不是,跪下。”
“刘师傅,回去之后这俩人随意您怎么教训,可这儿是教场,孙寨主三令五申我等于此不得跪拜任何人的。”执法官赶忙将他阻止,那刘德鲁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像话,遂也上前帮忙。
远去的孙化城自没心思关心这等师傅怒打不孝弟子的戏码,刚才来人是向他汇报又有一重伤之人死去消息。那人小腹给划开,肠子被硬塞了回去,郎中虽尽力救治,可在这年头,碰到这等伤势跟不靠谱的赤脚医生,只能看个人造化,而此人在撑过一天之后终于撒手人寰,不治身亡了。
等孙化城赶到新近建立、拥有二十来个床位的山寨医院时,那人尸体已被裹好,正准备抬到灵堂,与其他几位战死匪兵受人祭奠后一同入殓。此举不合规矩,时间太短,对其个人而言较为失礼,可谁让他是孤家寡人呢,根本没人为此提出异议,反正有口薄棺材入殓便是祖上积德了,以往抛尸荒野或埋入乱葬岗才是正途。
对着遗体拜上三拜,孙寨主装模作样的上前说句一路走好,便自离开此地,去到后面山坡位置。那儿有几排土坯房,距寨墙约二百米远,四周立有栅栏,别看它不在山寨内,却属于重点保护单位,是日常生产火药并储存的地点,学名火器堂。
寨内有专门从事鸟枪打制的铁匠铺作为配套单位存在,可自打寨主躯壳内换了一人,那几个铁匠师傅便再也没接到过此等任务,转而与农具并寨主所要求的铁壳地雷为伍了--至于燧发枪甚或线膛枪,凭这几位,还是算了吧,能弄出薄皮铸铁地雷就算立大功了。
民间制取火药早已有之,幅军也早早弄到过一批从事烟花生产的匠人,兵败之后有几人迁居本地,继续为余孽的造反事业添砖加瓦。当然,民间火药威力比之军用品差点事儿,只非是匠人水平不济,而是配方问题,但现在有了寨主的金手指,天空便飘来一行字,那都不叫事儿。
不过今日孙化城过来可不是为这些普通火药,再改配比它也是黑火药,别说跟诺贝尔研发的一系列产品类比,就连六棱药、栗色火药、无烟火药都要比它强太多。他的目的是那些正在建造或已经建造完成的瓷缸、砖墩、风箱、铁罐、烟道等容器跟建筑物。
别小看这些日常生活用品,凭借它们,土八路根据地完成了硝酸与硫酸的小批量制取,进而生产出一系列威力远大于黑火药的危化品,类别更是十分完善。而作为艰苦岁月里官兵与敌寇作斗争的坚强后盾,制取这些东西的原材料与设备都做到了因地制宜、就繁化简,孙化城翻遍手册后发现,原材料中完全需要外购者仅有一样--水银,它是制取火帽的重要产品。
除了这个,赤铁矿中能提炼出硫磺,陈旧房子、厕所、牛栏、猪圈等墙脚和土砖里有土硝,柳木碳粉山下多的是,动物骨骼干馏可出铵类产品,再经过进一步处理,便可造出威力大过黑火药的物品。
虽然土法炼制比之工业生产的同类威力大有不如,但只要大过黑火药,那就是胜利,且孙化城相信,只要挨过几年不死,改进品便会源源不断的供给他使用,而这些,那群洋鬼子尚没有大规模应用。
见到他到来,一在外面监督施工的半拉老头当先迎过来,抱拳说道:“寨主又来视察工作了。”
“王先生学我话学得挺溜,倒是不知我给你的那些配方研究得怎么样了。”孙化城随口回着王登云,这人出身烟花世家,给孙化祥连着一家老小掳到山上,后来从贼日久只能认命,也算是这个火药铺子的主管,此地还有几人则是他的子侄辈。
王登云听后眼中冒出精光,双眼一瞪:“好东西,寨主果是大才,能才浩瀚书海里寻出这些个配方,威力比之以前当是大上许多。”
“能用就行,不过咱可说好,配方给了你,你得把产量给我提上来。”两人边聊边向一堆土缸走去。
“材料得跟上。”老头也是人精,自不敢轻易答应,当先提出条件。
“跟不上,你先别急。”孙化城看眼准备叫苦的王登云,说道:“咱寨子条件你不是不清楚,处在深山自是道路难行,大车通行不易,运量还得分给其他方面许多,所以你们要立足于自制,多发动寨子跟山下民众,一块儿帮忙。”
“人家不听啊。”老头苦水一肚子。
“给钱,多了给不了,十来个大子还是有的,不过我怎么听说你有个徒弟天天睡不醒的样,一有空闲就跑去睡觉?这可不行,是不是条件太好酥了骨头。”孙化城开始了反击,得适当敲打下,这些人在前身时代懒散惯了,一时适应不了快节奏生活。
“呵呵…哪有。”王登云尴尬一笑,见孙化城瞪起眼赶忙应道:“您放心,一会儿我就揍他一顿,日后再不敢给您添堵。”
“好说,让他知道错误就行,近期可能有仗要打,我需要足量火药供应,你可千万别掉链子。”孙化城说完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昨日运过来的那批火帽你拿出部分,照我以前教你法子,做几个压发地雷试试威力,如果可行,就大量制作。”之前所用地雷苦于材料不凑手用的引线起爆,十分不便,如今想来能好点。
“您放心,老刘刚送来几个铸铁壳子,两天之内我就能出成品,也好试下他的东西可否堪用,另外…”王登云指着正在安装的坛坛罐罐:“这些家伙什弄完还得要半个月功夫,寨主能不能把制取条件提前教下,也好早作准备。”
孙化城看着他,半响后倏地一笑:“行,这两日就教给你,不过提前说好,事关机密,暂时只能口述,不得留存纸质文档,禁令何时解除我会另行告知,能否做到?”
“寨主放心,我自会烂肚子里,儿子跟徒弟我也不教。”王老头闻言大喜,此事他虽知晓,步骤也能按图索骥猜个差不多,可其中注意事项与精炼时间却得要寨主告知了,否则靠着慢慢摸索不知得到哪朝年。
“这却用不着,该教还是得教,但教完之后他们的人身自由会受到限制,暂时不能外出的。”孙化城心道造这些玩意儿可危险的很,一不小心就得灰飞湮灭,我可不敢只让你一人知晓。
“老朽自是明白。”
……
虽然不管是发火药、火帽、炸药等能造出来尚需多日功夫,便连那土缸安装也得需要半月,可赶往山下寨子的孙化城还是一路哼起小曲,至少简易版的压发地雷已看到曙光。有这东西,他自信能坑死一堆团练--自己前日所用地雷,从火药、雷体到起爆手法都非常原始,火药燃烧不充分、威力损耗太大,实在不得已才用,跟内装颗粒火药的铸铁壳体地雷则不可同日耳语。
其实他手里不光有危化品的简易制取方法,造炮技术也有,不管国内还是国外的铁炮制作都有介绍,可他连让人造火枪的欲望都没有,何况耗资甚大的火炮呢,这俩还是得等等再说。且有那造炮功夫,自个不如造俩大号弹弓或床弩扔拉发雷玩儿,反正他近日没有出山打清廷正规军的打算,射速与射程不用太作考虑。
除了原有火药铺与铁匠铺子,山寨还有其他几处工匠作坊,不过多在山下村里或寨子外面,例如酿酒铺子、石料厂、木工作坊、砖窑等,以类别而言,在这深山里面算作基本齐全了。而按照孙化城要求,诸如石料厂、砖窑之类近期开工较足,产量大有增加,还在山上某处,他又着人开工建造了一处土水泥生产地,这东西混上某些植物,当可作为混凝土使用。
回到寨子已近中午,匪兵们也停止了训练帮忙准备祭拜,为显正式,孙尚义等人甚至在请示孙化城之后,从已甄别完毕的清军俘虏中挑出一罪大恶极、跟宋三岗一起坑过寨子的倒霉蛋用作祭旗。
俘虏撕心裂肺的叫喊没能激起人们丁点同情心,此种事端早就司空见惯,相比清军让女俘虏骑木驴而亡,他们已经算作仁慈了。
祭奠活动在聚义厅内举行,吃过中饭撤出桌子,众人开始鸣榆木炮放鸟枪杀俘虏,再由师爷主持请出幅军各将领牌位,孙化城则率众聚于下方,行三拜九叩之大礼。幅军死难极为惨重,造成牌位众多,师爷念得那叫个口干舌燥,计有从咸丰八年(1858)便战死的李其孟、李其孔、李其贤,接着是刘兆清、孙化祥、孙化清、邱春、刘双印、孙宝珠、夏忠仁、刘平等人。
这些人不光孙化祥部下,像刘兆清、刘双印、刘平等人俱都闯出过不小名头,各自也都是大幅主身份,刘平更接过太平天国的王印,但孙化城来此后为拉大旗扯虎皮全给上了牌位,也为收拢散乱各地的幅军余孽人心--被打散幅军着实不少,时不时便可听到余孽起事,但皆不成规模,连团练关都过不去,遑论清军。
不过说实话,幅军鱼龙混杂,各色人等都有,虽然属于坐地寇,秉承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信条,兴起快、败亡时间也快,没干出过人神共愤的破事儿,但某些散支弄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肯定会有,可孙化城根本没空进行甄别,反正都死球了,只要不是特别罪大恶极之辈,他都一股脑立了牌位。
来此祭奠者不光匪兵,尚有寨子家眷、山下与幅军关联甚深者,聚义厅面积有限,很多人都在外面挤着,黑压压一片人头倒也壮观。而在一系列活动完成之后,孙化城又把一众大小头目都给留下,对他们宣布道:
“从今日起,即行招兵买马,另,日后发展,当往东南方向,直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