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的抄写复刻很重要,孤本总归不太安全,可在这之前,他需要继续一段正在进行中的工作--结合当下战争所用兵器与战术战法,为自家匪兵量身定做一套训练章程,然后到头昏脑涨睡意难耐之时,再奋笔疾书抄上那么一两页,今日才算作没有虚度。
说道现如今的战术战法,以陆战来讲,比之拿破仑时代有相同也有不同,相同点,大面上线列步兵依然延续排队枪毙的战法,期间或三排或两排横阵与敌展开对轰,待齐射几轮过后敌方阵线承受不住伤亡而松动或崩溃,然后步兵们上刺刀撵兔子,有骑兵就一块儿上。也有步兵素质不太高的国家,以纵阵阵型突击,增加战场兵力密度。
不同点,在于武器发展引起的变革,由于线膛步枪大量应用,轻步兵(猎兵)比例增长很快,重步兵开干之前他们的交战时间与杀伤力都有很大提升。也由于子弹装填时间变少,步枪威力变大,枪弹造成的士兵伤亡率远大于拿破仑时代,那会儿火炮所能发挥作用远高过现在--可惜相对于步枪日新月异的发展,火炮进步太过拉稀。
同样因为枪械大发展,火力密度大大加强,导致某些战场上已经出现了堑壕战,比如美国南北战争,那里拉上了铁丝网,用上了多管枪,但军队向来是保守主义严重的地方,这些战术变化并没有吸引军界主流目光。
而陆战中另一个主流兵种--骑兵,历经多年阵战后发展出胸甲骑兵、骠骑兵、枪骑兵、龙骑兵、轻骑兵等诸多小兵种,曾经大放异彩的胸甲骑兵横排对冲的战术方法逐渐被人们所摈弃,美墨战争中甚至出现过墨西哥胸甲骑兵被德克萨斯牛仔拿左轮手枪放风筝放死的战斗。
不过再发展,除非骑兵对骑兵,否则在骑兵对步兵的战斗中,他们一般被视为追杀的角色,很少有人会将其用作冲锋陷阵。
再看此时的中国大地,战术战法就有些眼花缭乱了,从不入流武装之间的冷兵器互殴,到绿营、团练使用鸟枪跟叛军玩儿鸟枪三叠阵或九进连环,还有太平军与湘淮军的排枪齐射,更有捻军长矛纵阵硬冲火枪阵。
但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只能说明国内军事思想的混乱,碰上洋人,很少能打胜--说很少是因为在正面对抗中,太平军李秀成部还是曾击败过法军并击毙其司令的,他们对常胜军也有胜绩,可常胜军主体是在中国招募的士兵,严格说起来没多少鬼子。
所以孙化城所量身打造的训练章程,直接就瞄准当今战术战法的主流,线列步兵之间的排队枪毙。就算枪械不凑手甚或匪兵素质过低、没有合适教官,他也不准备跟其他人打冷兵器互殴,而是辅以其他方法,就像山寨火器堂日以继夜研发的触发、拉发地雷。
为此就算推迟造反时间也在所不惜。
他本人对冷兵器战阵所知不多,顶天前身帮忙从书本里学过点皮毛,能称一句纸上谈兵,可相比正统出身的清军将领,跟他们玩儿这个真玩儿不起,还不如直接上手谁都闹不明白的排队枪毙,反正他有师出普鲁士的北洋军练兵操典。
如今章程制定中新兵、步兵部分快要完成,骑兵也做过一些,主体来自北洋真影的记载,中间改掉些不合适内容,比如操枪,小站练兵时步枪多为栓动快枪,现在还是前装枪当主流,自然不能原样照搬。
再说炮兵,还是先放放吧,孙化城手底下拢共只有两门榆木炮。某些手册倒是大体提及了如何造炮,但尚需时间验证、金钱支持,而以前幅军自制火炮他又实在看不过眼,便也只能等等再说。
至于为何如此费力不讨好的单独制作一套训练章程,而不是直接套用成熟训练体系,却是真没什么能用的。例如曾国藩便苦于以前练法太过老套,无奈借用戚继光兵法自个琢磨出一整套练兵法子,但缺点也很明显,与时代脱节。军队士气更靠抢掠维持,因此造成的后遗症才十来年便已到积重难返之境地--都抢成了富家翁,谁特么闲着蛋疼继续干仗,如今他老弟曾国荃便靠许诺打破江宁(南京)之后大掠全城吊着官兵最后一口气。
而注重洋械使用、师承常胜军并在军中直接聘请洋鬼子做军官的淮军,他们的训练方法贴近主流可不成体系,李鸿章也没他老师能耐,只能借用将领个人能力,所以各部训练参差不齐,且其军还有个大毛病,兵为将有,练兵不练将。
便在这思考与奋笔疾书中,困意终于还是打败浓茶的阻挡席卷而来,孙化城放下鹅毛笔,站起身舒展懒腰,跺跺脚,走到堂屋脸盘旁,捧起凉水直接泼在脸上。刺骨凉意让人瞬间清醒,擦把脸,回到桌边坐下,拿出那本跟他穿越百五十年时空来到此处的书籍,捡重点抄写起来。
“砰砰砰”,枪声不绝于耳,孙化城猛地抬头,呆愣片刻,却又哑然失笑,哪是什么枪声,而是打更人在敲大门提醒他此刻已到四更天,自己竟然在书写过程中困到直接趴桌子上睡着了,太不应该,是否也要试下头悬梁锥刺股?
想想还是作罢,先跟外面喊一声把人打发走,再脱下衣服,吹灭油灯,他这才躺到床上,只睡前却依然在想,等诸多杂乱工作完成,是否需要学人著书立说打响知名度吸引开眼看世界的人才?就是后遗症忒明显了些,会给正统读书人骂做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不过已睡着的孙化城还有一事未曾想到,若造反事业出师不利,他会否还有命活到那时?
而在不远处一栋庭院内,被尿意憋醒的李平惠推开门准备出恭,却正巧看到孙化城屋子油灯熄灭,便捻着胡子点头微笑,更是心下大慰,寨主有此心不枉自个一身所学,日后就算造反不成功,想来结局也不会太过凄惨。
……
农历三月天亮的早了些,鸡叫三遍之后,便陆续有人起床,披着破夹袄开始一天活计的准备工作。匪兵训练始于六点钟左右,他们要先集中到寨子外面凹凸不平的教场,紧接顺着山路跑圈,然后拳术训练,再之后便是吃饭了。
赶往寨外路上,除有家眷们清扫自家门前卫生,还有少许人对某些公共区域进行着打扫,或将各家送出垃圾归拢,用独轮车拉到外面点燃,在一些异味大、难清理的地方,周围还被撒上生石灰。
起先人们对孙寨主定下规矩并未当真,可在他发火打过几家户主板子并罚款之后,寨民才恍然大悟,寨主来真格的了。很多人并不清楚此举代表何意,不是每个人都跟温小山一样聪颖,可这不代表他们不会照章办事,特别是对着孙化城那张黑脸。
而当他宣布将把罚没所得奖赏给清扫最整洁利索的几户人家之后,人们更是趋之若鹜,跟自个有仇,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经过一段时间治理,成果还算显著,至少没了初来乍到那会儿垃圾遍地、夜来香味道环绕整个寨子的破事儿,以至于人们出门都知晓先洗把脸、再孬好打理下身上灰尘。
只是孙化城对此并不满意,因为脑门上传来的瘙痒在时刻提醒着他,卫生工作任重而道远。要知道,他的头发本就不多,没多少空间供虱子生存,如此那些蓄长发之人发间污秽程度便可想而知了--幅军造反时与太平军一个凑性,全都蓄发明志并用五色头巾勒头,清军送给的诨号也差不多,皆是长毛贼或红头,待本军大败亏输之后才稍有收敛。
而孙化城视长发与发辫皆为异端,便让人帮忙剪成短发--理发手法来自军用两地人才手册--反正人们近几年对头发改来改去,又有满清留头不留发的珠玉在前,那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辞名存实亡,也不在乎多一点少一点,只外出不太方便时再戴上假发辫。
等他踱着八字步来到外面教场,人员基本到齐,孙尚义、布文起、温小山等人各自站于队首,准备聆听寨主训话。不过孙化城今日兴致缺缺,告知午后祭奠幅军众将士亡灵后率先开跑,后面整队人紧随其后。
跑的是山路,匪兵身体素质也比不过后世军人,路程便只能慢慢增加,如今刚到八里地,孙化城也不准备再次延长,清朝一里五百七十多米,里数换算到后世得有4.5公里左右,正合适。
很少有人会在跑步中交头接耳,他们大多清楚,越往后身体消耗越大,当不会轻易损耗体力,而新近入伙的刘德鲁走惯江湖,察言观色水平一流,自有样学样。倒是他俩徒弟,对一切都透着新奇,不时问这问那,起先还能靠着身体素质跑前面,到最后一段路程便面红耳赤脚步虚浮了,只还算强悍,硬撑着没掉队,不禁让一众人刮目相看。
跑完之后再打一通拳,匪兵们自已累得哈巴狗一般,当听到孙化城解散休息准备吃饭命令后全都歪七扭八的瘫软在地,亟待等人端来饭食,他们却又瞬间满血复活化身饿狼猛虎,连那哥俩都不例外--他俩早就听说,饭后还有更加可怕的训练轮流等候,不吃饱实在挨不过去。
吃完饭立马训练不啻嫌命长,故而休息两刻钟后训练才正式开始,不过新晋仨人被孙化城单独支往一旁,着匪兵中训练进度较快的小头目魏祖兴对其开小灶,否则他三人不光跟不上,还会把好不容易稍有起色的队列带歪。
去掉在外押送私盐的五十来人,现场还有百六七十人左右,以每组十四人、每队四组分开训练,分由三位寨主带队。非是他三人水平最高,实在身份如此,到最后如实在看不过眼孙化城自会将其调往他处合适岗位。
起先训练一切如常,匪兵们把立正法、稍息法、转法、带数转法、快转法、便步法、带数慢步法、正步法等走的像模像样,在经过复习之后,他们今日尚需学习横步退步法与换步法,而孙化城孙寨主,也正对照北洋真影的明文规定,恬不知耻的当教官当得不亦乐乎。
“令曰:向左横步数一,即左脚向左横行,离地半寸许,距右脚宽一尺二寸五分,头即随向左转,眼亦随向左看,身需随正,腿仍挺直…温小山,拿铁尺量步做示范。”
“是!”温小山饭毕之后被鞭笞二十并做出保证,已成笑话,但他也是心志坚毅之辈,并不为仵,继续参加训练,此时见孙化城给他机会提升威望,率先出列,于阵中叫出一人合作示范步法,那人许是恶了他,被其唤来唤去终至晕头转向,不大不小丢了个丑。
半响后,他们还在此地示范步法,那边厢魏祖兴处却发出呼呼哈嘿的打斗声,匪兵目不斜视不敢去看,孙化城自不受约束,交代一句依法训练,末尾者自领处罚,便领两个执法官前去查看。
打斗结束的很快,当然,非是魏祖兴身手超绝短时间内制服他人,却是刘德鲁出手打趴两个徒弟,并一人赏了俩大耳刮子,不过这俩孽徒丝毫不懂得师傅苦心,仍自面红耳赤双目喷火瞅着魏祖兴。
“你瞅啥?”魏祖兴不光训练进度快,寨主口头禅学得也快,见两人不服气当先炸刺。
“…”瞅你咋的没能从两人嘴里冒出来,让孙化城有些许遗憾,因为俩孩子给师傅揪住了耳朵:“孽徒跪下,磕头认错。”
俩人拧着头不认错,来到近前的孙化城摆摆手:“我这儿没此规矩,你们刚来不清楚,下午会有专人讲解,先放开他俩,说说怎么回事?”
头领出现,二人不再闹腾,魏祖兴则三言两语告知清楚,却是两人对训练内容极度不认可,又受不了言语刺激,相当耿直的对其进行顶撞并交起手来,刘德鲁一时不察没拦住,但紧接联合魏祖兴将二人揍趴在地,此时正一脸担忧看着孙化城,生怕其恼羞成怒直接拉了二人正军法。
孙寨主自不会如此浅薄,还饶有兴趣的看向赵和东、赵和青:“怎么,二位还学过战阵之法?先别说话…这样可好,你二人摆事实讲道理,若让我认可,便可免除一顿责罚;若不行,依顶撞教官、拒绝训练为由仗三十,当然,我也有错,事先并未将各规矩讲清,所以可酌情免除部分。”
“俺等怎知你是否故意刁蛮…”
“孽障,寨主怎是那等人品,还不先谢过寨主恩义。”刘德鲁一旁恨铁不成钢,又踹了下说话的赵和东,不过孙化城还是看出,此人心中大概也对训练方法不太赞成,故而顺手推舟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