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化祥还是低估了杀宋三岗带来影响,他那招兵买马的决议尚未真正施行,便有幅军余孽自带兵器马匹前来投奔了。而投奔人数随消息向四周扩散范围越广呈现越来越多的趋势,从初期每天数伙十多人到三月中旬极盛期的十来股几十人,直到下旬这股热潮才慢慢退去。
不过来此之人也并未尽数留下,以前的幅军散漫惯了,许多人还抱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思想,乍见此地有众多严苛规定,顿时便吓跑不少人,剩下部分,才算作铁心与清廷斗到底。这些人与寨子新近招收部分合计约有四百多,算上山寨本身,孙化城手下匪兵已达七百来号。
寨子有钱,又暂时不缺管理层,人员管理便显得井井有条,倒是原本就拥挤不堪的圩寨根本装不下这多新增人口。众寨主商议之下,又秉承大寨主向东南方发展之意,在东面一处唤作铜石村的圩寨附近山谷立下了新寨子,只时日尚短,还在建设中--到底不是正式扯旗造反,不曾攻城略地,自然不能直接打村寨了,且那铜石村与山寨关系在以前便属良好。
只新近投奔之人很多不好训练,作为幅军残余,这时日还敢上山投奔者,自然老贼无疑,这种人不管性格还是习惯都已根深蒂固,年龄偏大,兼有一身本事,但也非桀骜不驯,还能认同各种规矩,否则一早就跟人离开。把他们当做俩月就能练出的炮灰火枪兵使用实在是浪费,最后孙化城大手一挥,加上原先匪兵中存在的此类人物,您一块去当山地步兵吧,省的练起来也麻烦。
人口多了,运输物资的马车队来往愈加频繁,为人烟稀少的山间带来些许生气,也给私盐贩送队伍增添许多人手,几可同时进行两条线的运输。孙寨主也想得开,那些所谓山地步兵实在没什么好练的,又没线膛枪让他们练习枪法,都是走惯山路者,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放出去赚钱。
此举还带来另一遭好处,便是孙伯先的密谍系统也随之铺开摊子,又在几处地方开了商铺用来搜集情报。不过这也让孙化城开始思考,是否需要将商业情报两条线分开,否则拖出萝卜带出泥,一个被人摧毁另一个也得受到重创。
而且他还有个不为外人道的考虑,孙伯先权力过重,虽当下反清甚是积极,那是还没尝到更大甜头,他不敢说手下人个个坚贞不屈忠诚不二,谁又能保证其人不会倒戈一击给他重创呢?这事儿在幅军内部可是司空见惯了。可要分孙伯先的权,不说这位大哥怎么想,其他人怎么看,就自己都不能说服,这才几个熊人,就要考虑分权制衡,那日后不得累死。
思来想去,看样还得祭出大法宝,拿出压箱底存在的几本选集,用此练出一批半吊子政工人员,不说达到与自个所领幅军旗帜同样颜色那支队伍水平,甚至也不要求跟国民革命军的政工人员水平一致,但就能帮他忽悠忽悠手下兵丁、监督在外人员思想动态便可。
不过这种人的训练也需一整套流程,为此他不得不放下手头工作,专门跑到山下各村落进行调研,他需要准确掌握各色人群的利益诉求,顺便看下群众造反基础。
利益诉求先不管,一时半会儿也完不成,倒是造反基础很快便出了结果,得益于酷吏压迫与乡绅阶级中某些猪队友所赐,许多人对官府呈现不满之意,虽然这并不代表他们会造反,可只要自己能取得些许优势并让出点利益,想来这些人不会吝啬于支持的。
何况清军屠杀与过境又曾造就过许多心生愤恨之人,加上天灾人祸滋生出的流民,各地散落的幅军残部,文贤教余孽等,孙化城若肯玩儿裹挟流民聚众攻城的路子,短时间内就能弄出上万乌合之众。可这没什么好处,纯纯冷兵器造反队伍,在平原地区碰上洋枪阵一准死无葬身之地,而要跑山里打游击,凭借他那连有无都是个问题的可怜组织度,也妥妥的散架无疑。
而除了这等算作清廷送给自己的潜在叛乱分子,其实还有一种人存在,便是如同刘淑愈般,看不惯官场卖官鬻爵又不忍乡间民生疾苦的读书人了,内里甚至有人会心存反清复明或复汉之志,很像思想较原始的民族主义分子。这类人表现不太明显,有的隐于山野之中,也有人会考取功名,但到一般程度便可,多作为安家立业之根本,仗着李平惠指点,孙化城还是知晓几个这种人存在的。不过这类人暂时不作考虑,因为他们做事非常谨慎小心,一般人在自己羽翼未丰之际压根不会投靠。
今日孙化城便打算化妆去到其中一读书人家里,倒不是三顾茅庐让人出山,纯粹探探口风,联络下感情,做做前期投资。而实际上,他并没有继承太平天国天朝田亩制度的打算,笼络住赤贫阶层的确是个好办法,可也会得罪众多其他阶层,赤色军旗能成燎原之势,其间骨干分子泰半都是读书人。
只可惜的很,还没到目的地,接连枪声便让他行程戛然而止。
很快有两人下马持手枪弓弩短刀奔向道路两旁山梁位置,其余人等持械警戒。作为官府通缉令上榜人物,别看孙三爷一身武艺,可还是顶顶的怕死,外出挑选的护卫人员都是积年老贼,个个身手过硬骑术了得,能耐也是五花八门,且人数众多--足有十四人,配备缴获自宋三岗的长短枪,完全可以吃掉小股敌人。
半响后一人留下继续观察,另一人返回,来到孙化城近前抱拳说道:“禀寨主,是两伙骑兵在交战,一伙二十来个,另一伙四五人。人少一方边打边逃,正向我方行来,逃跑那几位有火枪,不过可能没火药了,这半天没动静。”
“双方身份呢,有没有清兵?”孙化城问道,他曾自创过一套手势用作中近距离信息传递,可惜太过简化,完成不了复杂内容交流,而旗语尚在创作,到人员训练完毕时日尚早。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但应不是清军,都穿杂色服装,没号褂。”探子看得倒也仔细,闷声回道。
“任世江、向凤武跟我上去看看,其他人看好马匹,做好战斗准备。”孙化城跳下坐骑吩咐道,顺手拿了兵器。点名两人中任世江是保镖头子,向凤武则是个神箭手,而以前的保镖孙尚义早在当三寨主时便已卸任其职。
往山坡去其实有羊肠小道,勉强能走马,可那速度还不如几人跑起来快。不消片刻,三人俱已来到探子所属位置,此时交战双方距本地已不太远,但人少一方反而停下脚步,借用地势又朝追兵开了几枪,打倒一人,逼迫其不敢靠太近,同时宣告山下那位探子猜测失误,人家还有火药用。不过他们也就有此一停顿,紧接再次骑马跑路。
孙化城端起单筒望远镜朝下看去,先是人多一方,服色杂乱,众人皆持冷兵器,应该不是清兵,到另一方时却让他吃惊到差点扔了望远镜,犹自不相信的捂住镜片再松开看去,终于确认不是自个眼花。
一旁任世江也是察言观色的老手,见状问道:“怎么了寨主?”
他是寨子老人,功夫在一众护卫里虽不是最高,关键知根知底用起来放心,早在孙尚义卸任时就接手护卫之责,此时寨子人手变多,他的身份便水涨船高了。
“我擦,被追的特么是伙洋鬼子,准备准备走人,这玩意儿不管。”孙化城有些无语,看其中一人穿着当是传教神棍无疑。清朝被人打开国门初期能在内陆碰到的洋人除了雇佣军很大部分便是传教士了,其他多在沿海沿江一带活动,不过本地距大海也就百八十公里,倒也说不准。
此时敢跑远东发财的洋人实在没几个好货色,传教士群体虽顶着神棍名头稍微好点却也有限,要不也不会有这么多教案发生,他也就熄了管闲事儿心思,谁知这群人做过什么恶事儿让人一路追杀至此。不过他倒还想看看追兵到底是何方神圣,便掉转镜头朝他们望去。
“好来。”任世江答应一声又小心问道:“寨主,要不咱把洋人给截胡了?我听说他们专吃小孩心脏,就算是替天行道。”
“你听哪个瞎大爷说的?净特么胡扯,听清楚了…”孙化城训一句,正待告诉他拥有朴素的爱国主义情感是好事儿,可也不能罔顾事实,实事求是才是对待造反事业的正确态度,却突然间打个哏,片刻后放下望远镜:“走,把追兵给截了。”
“好…恩?”任世江懵逼了,剧情反转太快,有些不适应。
“恩个屁,追兵是王家码子那群土鳖,王长贵就在里面呢。”孙化城斥完扭头便跑,心道兄弟伙找你们可有段时间了。跟王家码子做过一场之后他曾派人收集对方信息,知晓头领唤作王长贵,**掳掠截杀商队之事没少干,乃无恶不作之辈,可惜招子不好使,惹到不该惹的人以致被撵出T县只他们身段滑溜,屡次逃脱本方追杀,不成想今日能碰上,算作各位倒霉。
至于那几个洋人是否做过啥人神共愤的事情,此时却不干咱事儿了,孙化城的屁股转换位置倒也迅速。而其他两人闻听追兵是马匪王长贵,也都清楚事端,不再纠结洋人吃小孩心脏是真是假,随了他迅速赶往山下,这会儿双方一追一逃已离己方不远。倒是探子继续留下观察,下面山路蜿蜒,有几个拐角,平地视线受阻。
作为与平原地区搭界的丘陵,其海拔本就不高,几人下山没用多少功夫,与大部队汇合后孙化城迅速整队并检查枪支是否上好火帽火药铅弹,随即等待起探子手势与洋人马蹄声。
片刻后探子告知人已来到近前,再之后便是急促马蹄声,紧接拐角处出现狼狈奔逃的四个骑马洋人。这四位爷大概给人追太紧,乍看到前方有横排马队举枪瞄准没回过神来,又冲过几步才气喘吁吁的停下马匹,他们倒也明镜,没任何危险动作,相互间对视着苦笑一下,俱都双手抱头坐于马上,摆出副投降姿势。不过有一人姿势不标准,还呲牙咧嘴,却是受了伤,后背插有箭只。
“有懂我说话的没,扔枪下马蹲一边儿呆着去,别乱动。”孙化城手枪指指路旁,然后看着四人,他倒会英语,可不清楚后世美式英语跟当下英语有什么区别,又知道这种敢往内陆跑的洋鬼子一般有人懂汉语,才用官话说道。
对方没让他失望,神棍打扮的传教士用怪异口音回道:“我闷偷向,请补药SH我闷。”
“OK,我不会对各位怎么着,但也请你们配合。”他指指路旁,那几位乍听他甩出句英语大喜过望,神情跟他乡遇故知没啥两样,脸上紧张神色也略有消除,便不再说话,乖乖解除武装下马去到一旁抱头蹲好。
“注意他们点儿,别起什么幺蛾子。”孙化城扭头与身旁任世江小声说一句,那人点头应道,又与旁边另一人略作交代。
很快,马蹄踏地声再次传来,再近点儿还伴随有马匪怪啸,几乎在刹那,拐角位置出现极速狂飙的骑兵,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手持长枪,坐在马上端得威风凛凛,在他身后,王长贵等人先后现身。
然后,就听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声响起:“放!”
“砰、砰…”虽然是齐射,可众人反射弧不一样长,开火未能保持整齐划一,但也都在零点几秒种内扣动了手中扳机,把子弹射向前方不足二十步远的敌人。而勇猛精进的马匪们犹如碰到巨石拍打,阵型又摆的较为密集,瞬间有五六人倒地,随之被后来者纵马踏上。不过这些也未能讨得好处,山道狭窄,他们速度太快,给栽倒马匹绊个正着,便哀嚎着跌落马下。
“清妖洋枪队,点子扎手,扯呼。”王长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在战场中突兀响起,紧接对面有怒吼声将他压过:“冲。”
“吼!”孙化城的护卫开枪差点事儿,喊号子却整齐的很,一声吼叫,大部分人立马催动坐骑,向马匪冲去。
抱头看戏的洋鬼子虽不清楚具体事宜,但也知晓这两方不对付,见救命恩人竟然还留下两人在看守己方,顿时急的哇哇大叫。一人情急之下站起身,嘴里洋码子乱飚,怎奈他对面两位压根嘛也听不懂,只会端枪瞄准:“蹲下、蹲下,再乱动老子开枪了。”
好在传教士帮忙解了围,其人蹲地上大叫道:“你闷也崇,我闷不毁袍。”
“他说啥?”一个看守听着难受,问道另一位。
“你、们、也、冲,我、们、不、会、跑!”这一位翻译完毕,再抬头,大寨主早跑没了影,瞅瞅前方尚在哀嚎没死透的马匪,扭头跟番鬼言语道:“一块儿上,弄死这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