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驼子山下,一手拉着白凤儿,迎在山风里,瑟瑟发抖。
明明是夏天,可这风吹来一条河的水汽,凉飕飕的。当然,也许更是因为我面对着官府的人吧?
我是贼,天生畏惧官府。毕竟不可能都和我那县官老爷一样见我不耐烦只想赶我走。刚被抓那会儿,鞭子和拳头可没有少挨。
这就是陇子里请来的兵马,大约有二十个骑兵,百八十个步兵,骑马的拿着长枪,跑步的拿着长刀,都明晃晃的,直接开了刃儿,在夕阳下红彤彤的,和染了血似的。
“哎,自己挖的坑,可不就得自己跳么?”
我无奈的叹息着。
兄长让我出个主意,我便出了,出了之后才发觉,我是最适合去完成这个任务的。
“大兄弟!”我拉着白凤儿远远地朝着那个领头人挥了挥手。那人穿着的铠甲比旁边人都精致些,还有件披风,头上还有根毛,一看便是个有官衔的。“大兄弟是来剿匪的么?”
这头戴鸡毛的人见我与白凤儿两个弱女子,便让队伍停了,扯着嗓子道:“兀那小女子,拦着道路作甚,马蹄子底下可收不住的,撞死了咋办!”
“大兄弟!”我朝着这头戴鸡毛的人走近了两步,说:“多谢大兄弟关心,可冒昧问一句,你们是去剿匪的么?”
“是啊!怎么不是!有人说这儿驼子山上有土匪扰乱乡民,自该来为民除害的!”那人晃了晃手中的长枪说。
我一拍大腿,指着陇子里的方向,说:“驼子山在那儿呢!我就说怎么看着一队人来我们这儿了!”
“啊?驼子山在那儿?”头戴鸡毛那厮抬头望了一眼陇子里的方向,咧嘴哼笑了一声:“妇道人家可不要指错了路,我们虽距离驼子山不近,可也不是不认得路的!”
“那是!”我忙点头哈腰,说道:“大兄弟怎么可能不认识路?只是天色有些暗了,走错了路口。大兄弟要是不信,我这儿有地图,大兄弟看看,比比路?”
“哦?”那厮恩了一声,那神态真是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我心里暗骂了两句“王八蛋”,却是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牛皮来,牛皮里硬邦邦的,那是一块成色十足的金子。
“大兄弟,天快黑了,我凑近些,你收一收你的家伙,别刺伤了我们这妇道人家。”我咧嘴指了指那厮的长枪,故意撩开金子的一个角落。
我就不信这么明显的套路他不乐意看,果然,他眉头一挑,把长枪扔给了身边那人。
我又走近了些,几乎贴着他的马,揭开了那块牛皮,巴掌长的一块金子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简直能亮瞎了人的眼。就是我也没见过这么直白的金子啊,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低声对那厮说:“大兄弟看这地图,是不是走错路了?眼看天儿要黑了,不如上我们陇子里去休息休息,也好让大家伙儿休息休息,你看,这马儿也该歇歇脚不是?”
我挤眉弄眼对那厮使了好几个眼色,都快把眼泪挤出来了。
“那这地图……”那厮果然脸色一变,顿时亲切起来,眼神里几乎都要滴出水来了。
“既然大兄弟走错了路,这地图自然是要给大兄弟的。”我乐呵呵将金子连同牛皮塞进他怀里,不怀好意地拍了拍:“这地图且是小的,家里头还有更大的,弟兄们不熟悉这里的路,地图这种东西也该人手一份儿,免得走错路不是?”
“啊!对对对!”
于是,我与这头戴鸡毛的家伙心照不宣地一起笑起来。
而我这些动作虽然看起来贼兮兮的,旁边那些人却都看得见,都是些官场里打交道的,谁个不明白这些?一时间就都乐了起来,从前头往后传:走错路了,前头去歇歇脚。
别看我这个时候热情地很,心里却对这些个当兵的骂地不行,这金子给我,我就能把家里头给好好装修了,还能认真的置办个小生意,多好啊!结果给了这劳什子的,指不定他们回去后不是嫖赌就是玩乐了。
我在前头引路,一边喘着气一边往山上爬,身后那些人也都下了马,不过看起来比我体力好得多,也没多少吃力。
到了半山的时候,我对那头戴鸡毛的“吴将军”说:“大兄弟,这儿有我们陇子里接迎的人,我让他们出来,你可别吓着,一股脑儿冲上去啊!”
“嘿嘿,那是,都是自家兄弟,好说!”
真是爹亲娘亲不如金子亲,这才多会儿啊,就成自家兄弟了,我心里冷冷一笑,却是越发热情:“那是,可不都是自家兄弟么?”
“大家都出来了,官老爷来了,赶紧杀鸡宰鸭屠牛,好酒上着先!”
我喊了一嗓子,山腰上白月汀顿时领着一队人从树丛后冒出来,乐呵呵地过来牵马攀关系。
“大兄弟,这是我家三哥,最喜欢舞文弄墨,原先还想做个将军呢!可是你瞧他这小身板,不被打趴下才怪,当将军的得是大兄弟这样的英明神武,哪能是个小白脸不是?”我白了一眼白月汀,笑着对吴将军说。
吴将军听了我这马屁,笑得开怀,拍了拍白月汀的肩膀,对我说:“你这三哥啊,做个秀才倒还行,打仗,他可干不了这个!”
白月汀怨恨地看了我一样,转脸就笑呵呵对吴将军谄媚道:“那都是年少时候不懂事的想法,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啊!要是能有大人英明神武,我还能在这儿迎接大人么?”
“哈哈哈!”
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眼看就要到寨子,我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便问吴将军道:“大兄弟,你们这是打哪儿来的啊?瞧你们一宿都没睡好的样子。”
“什么一宿?两宿没睡了,那娘们儿半天一封信半天一封信,催命鬼似的,烦得很!”吴将军摆了摆手,显然语气有些不好。
那娘们儿约莫是陇子里的人,听白月汀说起过,因为陇子里的人大半都是没有没砍了头或者是发配的官员家属,多半是女人做主的。便是罢了官的人也只有两户。所以吴将军口中的女人应该就是请他们来的人。
“哟!那可不得好好休息么?难怪走错路了不是?”我顿时道:“要你们这样辛苦,他们也不体谅体谅,真是的!”
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所以我之前说我们是陇子里的人,此时用的是“他们”,吴将军也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
“哎,可咱这些为民除害的,可不是得为民除害么?”这时候,吴将军特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我。
我当下领会,这厮他娘的在向我要好处呢!
“杂碎!”我暗骂了一句,脸上自然不能表露出来,马上道:“那是,得好啊,我们这儿就是几户人家,都是连襟表兄弟什么的,山里人么,热情好客。”
终于走进了寨子,这时候天也黑了,寨子里的火把也都打了起来,火光下的场地上摆了好些个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好些吃食和一坛一坛的酒。
“这不,兄弟们都累了,正好喝个酒,吃个饭,然后吃个点心。”说点心的时候,我特意加重了语气。
吴将军估计也是看到了我们满满的“诚意”,大笑了几声,拍了拍肚皮,说:“正好饿了!”
今夜的宴席是给吴将军他们准备的,所以寨子里的弟兄们都充当起了倒酒夹菜的人,乍一看好不热闹,实际上只是俩群恶人的临时交锋。
白月汀长得“美”,自然担当起了助兴的角色,拿了把剑在台子上舞,底下叫好声一片。孙三成酒量大,性格也豪爽,所以与吴将军一道喝酒划拳,也是好不自在。
倒是兄长和我,一开始的时候对他们挨桌敬酒,我拿的是小杯,才没有立即喝趴下,不过也是醉意上涌。倒是兄长,和个没事人儿一样。
我趁着意识还清醒,拉着兄长走到里屋,左右看了看无人,才说道:“兄长,这钱可不能给他们,给他们还不如给我呢!”
兄长一愣,便扶着我,说:“你缺钱么?”
“谁不缺钱啊?只是这钱给他们我可不甘心。”我撇撇嘴说:“这些钱放在寨子里,起码能让寨子里的兄弟们过上个把年头,不用去抢劫了吧?”
我看见兄长眉头皱了皱,我立即想起,他可是土匪头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兄长,我的意思是说,别让兄弟们那般辛苦。”
抿了抿唇,我觉得我说得也没错,只是声音低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被抢劫的人,其实也都挺可怜的。”
我突然感觉我的头顶被人摸了摸,那感觉酥酥麻麻的,才抬头,兄长便把手收了回去。他说:“能做好人,没有人愿意做恶人的。”
我会心一笑,兄长果然还是当年的兄长。
“你说得不错,与其把这些钱给他们,不如留给自己。可是不给钱,他们又怎么肯做事?”兄长想了想,说:“或者,先把钱给他们,再让他们回到这里?”
我点头,兄长其实很聪明:“用蒙汗药就成。”
“蒙汗药?”兄长愣了愣。
“不会没有吧?”我也一愣,随即我恍然大悟,他们是强盗土匪,都喜欢拦路抢,或者直接闯进人家里去抢,其实都是大老爷们儿的思维,不用这些娘们儿唧唧的玩意儿。
只是我不同,我是偷,是神不知鬼不觉,所以蒙汗药这玩意儿我虽然用得不是很多,但也的确用过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