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管雷魇那边的竭力维持,也不管裂山卫的哀兵必胜,战况就像一列即将驶入终点的火车,个人的作为或不作为都无法改变这既定的结局。
仅仅片刻功夫,裂山卫又是兵峰再指,而雷魇这边也算勉强维持住阵型,两百对三千,兵力还是那般的相差悬殊,可气势上却有种恶虎入羊群的反差感。谈不上一触即溃吧,但较之前一轮,裂山卫们直觉来自前方的阻力小了太多,尽管连续作战已让自己及胯下的奇角兽精疲力竭,但使命感、荣誉感以及决死复仇的信念促使着他们迸发着最后一丝潜力。
而雷魇那边在丢了一半阵地后终于再次遏制住裂山卫的攻势,不过代价却让韩世勋心底淌血,因为那些都是他派去的死忠,也是他韩世勋事业的基石。不过仗打到了这种局面已经由不得他选择,同时,两翼至今无果加上裂山卫的孤军作战也让韩世勋意识到对面的赤阳天和他一样敢赌,那么眼前这一战已是左右着战局,形式比人强,他韩世勋也只能牙齿打落和血吞了。
再次胶着的战况使突鲁心下一片冰凉,自家事自家知,连续冲杀了近两个小时,奇角兽的耐力已经到达极限,一众裂山卫更是仅凭着信念支撑着,想改变局面除非再发动一次燃击,不过以这种状态下的奇角兽发动燃击,效果肯定不甚理想。与其让弟兄们带着负罪的心理死去,还不如就这么痛痛快快的战死,可是,老族长那犀利的目光又总是在突鲁脑海里闪现……一时间,突鲁陷入了天人交战。
“叮铛!”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伴着火星儿在耳边响起,跟着班山身体一歪就要跌落,突鲁一把将他拉回怀里,手上重矛抡圆了就是一圈。原来突鲁略微分神儿间招式上漏出了空隙,敌方武器攒动,有巧不巧的正中班山的头部,头盔保护下虽不致命,但眩晕是不可避免的。
“罢了,正好由老子动手!”突鲁决心已定就要下令再次实施燃击,却突然发现雷魇阵后一阵骚乱,就这么左支右挡着刚要留神儿再听的片刻功夫间,骚乱声更大了。
“快逃啊!赤赫的人从后边杀过来了……”“完蛋了,被包围了,死定了……”“吴大眼,还傻站着干嘛,快闪呀”……已经不用再听什么了,只那么几句就已经把突鲁的心装满了。看着眼前仓皇向两侧奔逃的敌人,突鲁没有下令追击,一是有心无力,二是局势不清他不想轻举妄动,再说句自私的,突鲁要给裂山卫留点种子。
还是那处不起眼的营帐内,韩世勋身体晃了几晃,终是没有倒下。处身战场外的他观察得非常清楚,自雷魇阵后袭来的只有数百人,可就是这数百人刚好一拳打到了他的软肋上,费尽心机才换来的有利局面一下就土崩瓦解了,同样两只不堪重负的骆驼,为什么最后一根稻草偏偏落到了他韩世勋的头上,不甘心啊!
“两翼多半也是大败。撤!你们全部散出去尽量收拢士兵,到上一处营盘集结。不用管我,速去!”韩世勋对着自己的亲卫果断下令。
“拿得起放得下,如此大败不乱分寸,世勋,抛开身份,我个人很欣赏你。”
韩世勋苦笑一声道:“尊使,在下有辱使命,但此事并不算完。不过,现在我们怕是要暂时撤离了,不知尊使……”
“哼!你这算和我耍滑头么?你把亲卫都散了出去,还不是指望我的轻云鹰。韩世勋,不要挥霍我刚对你有的那点好感呀!”不等韩世勋说完,那尊使就不阴不阳的接道。
“尊使明鉴,在下确有此意,但绝无私心。亲卫都散出去是为了最大程度的收拢士兵以备再战,而且随乱兵撤退在安全方面也……”
“好了,如果不是知道你的本意,你觉得我会给你说话的机会么?走了!”再次打断韩世勋的话,那尊使边说边走出营帐,对于聪明人稍稍敲打即可,当然,如果不是韩世勋确有可用之处,他连敲打的功夫都省了。招来轻云鹰,二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中。
不过溃败下来的雷魇士兵就没那么好命了,来自背后的偷袭碾碎了他们最后一线希望,争相逃命的他们充分演绎了什么叫慌不择路,既然前后都是敌人,那就拼了命的向两侧跑吧!这逃跑的路数也是各有不同,有的是随着人多的跑,是种习惯也是种心理寄托吧;而有的则是自己往空处跑,这类人算颇有心机或者说鸡贼吧,因为追击者肯定是先向那些成规模有建制的群体下手。
然而事实更加残酷,追击者贴着后脑勺砍杀不说,逃跑的路线上又出现了赤赫的堵截,雷魇士兵逃出大营四下里黑沉沉的几乎目不视物,可在围堵的一方眼里,打亮处窜出来的他们目标是那么的清晰。这一追一堵间可就苦了这些逃兵了,黑漆漆、乱哄哄的感觉哪里都是敌人,直弄得已经心理崩溃的他们一个个哭爹喊娘的,更有甚者直接一屁股坐下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然而,砍向他们的刀剑却不会有一丝的犹豫……
当班山彻底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奇角兽的勃颈处,而这庞然大物也正匍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环视四周,仅剩的百余裂山卫也尽是如此。再看眼前不远处,已摘下头盔的突鲁正和文轩说着什么,嘈杂的环境下,即便以突鲁的大嗓门班山也只能模糊地听到“找到了么……确定是他们……老族长那边……还是我去吧……”只言片语间竟然感觉到了二人的焦灼不安,不过班山以目前的状况判断,己方肯定是胜了,虽然这胜利的代价太过高昂。
在这本该值得庆幸的时刻实在不明白突鲁、文轩二人为何会出现这种反应,班山想站起身来找人打听下,可是杀脱了力浑身酸痛难当,实在是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试了几次干脆作罢,索性歪着头小声的和自己的奇角兽说起话来:“大头,你没受伤吧?有什么地方难受么?我这会儿浑身乏力,实在动弹不了,等我好些了就给你检查检查,要听话哦……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算过关么?我觉得还行,你觉得呢?……”班山嘴里念叨着,手上摸扯着奇角兽的耳朵,几句话下来,小孩子心性自然流露。不过这大家伙好像很不待见班山如此表现,尤其是摸扯自己的耳朵,甩甩头避开班山的魔掌,嗤一个响鼻就算回应了。
也许是恰巧谈完了吧,文轩转身离开了,随之而去的只有寥寥数人,而且大多带伤。而突鲁转过头来第一眼就看向了班山,四目相对,班山发现突鲁的表情格外沉重,只是在发现自己也看着他时才尽量掩饰下去。几步跨过来,突鲁一屁股坐在了班山面前,语气严厉道:“小兔崽子,敢抗命了。说吧,让老子怎么收拾你?”边说着边用大手在班山身上四处摸索检查,眼神儿中更是充满关切。“头儿,我不敢。我没事。我错了。我认罚。我,我……只是能不能别再让我独自离开了?”班山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敢情你也知道错啊!知道错了还敢讨价还价,平时也没见你小兔崽子有这么大胆儿啊!怎么的,杀了几个人见着点血就觉得自己很牛了是么?”突鲁说着说着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照着班山头上就是一记爆栗,自己爽完也不管班山泪眼汪汪地抱着头猛揉,在周围其他裂山卫的哄笑声中接着道:“惩罚肯定是跑不掉的,军人么,赏罚分明是必须的。不过严惩以后再说,眼前先算点利息,班山听令!”小班山原本还在期期艾艾地揉着脑袋,一听有军令,条件反射般就要站起来接令,却忘了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屁股还没离地一尺高呢就“哎哟”一声又跌坐下去,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疼得班山是龇牙咧嘴的直吭哧,但硬是把呼痛声憋了回去。
突鲁看着这场景也是失笑出声,眼中却不乏赞许。说起来自从他第一次巧遇班山后就特别喜欢这小子,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不过突鲁感觉也不全是,虽说突鲁因为某些原因至今未娶,不过族中亦不少晚辈,但却并没有哪一个会让他产生像对班山一样的情感。如果说是从班山身上又看到了年少的自己,确实有那么些相像的地方,然而迥异之处也颇为明显,由此定论也不尽然。乃至于以往在他人询问又或者扪心自问时,突鲁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会对班山青眼有加,不过随着二人不断相处,突鲁好像理出点头绪,那就仿佛一个匠人得到了一块璞玉,一个匠心独具,一个越是打磨越成器。
班山这次的举动确属抗命不遵,可突鲁打心底更愿意见到班山如此表现,不为别的,只因突鲁知道,是人但凡苟且过一次,那么就会轻易的去接受第二次、第三次。不是说必将一直苟且下去,而是每多一次,想回头,难若再登一重天。而突鲁亲眼见证过班山抗争宿命,虽然因为突鲁的干预班山得以彻底扭转局面,但他的意外出现不也是班山的宿命么!这难以言表的机缘,这上天安排的际遇,都要从那天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