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环绕盆地的诸峰中最不起眼的一座,不险峻不瑰丽不磅礴,而班山此刻正随着怀风、修火二位长老不疾不徐地向山腰攀去。目测这略显静谧的地界就只有他们三人,回头望去,山脚下伫立的两道人影还隐约可见,那是文轩和南英。从赤阳天拍板儿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日,刨除支开班山后赤赫几个大佬又密商的个把小时,其余时间都在赶路,却还没走出盆地一半的范围。
比起进入祖地时走的山道,现在班山脚下的连羊肠小道都算不上,只是在蹚开齐腰的荒草时,勉强能看清下脚处有些模糊的印记,是前人足迹,也是路。
也许族长的决定并不能转变个人意志,从离开议事殿后,除了文轩还轻声和班山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其他人根本没有理会班山。现在更好了,从山脚下众人默默分开至今,如果不是风吹草动、偶有虫鸣,班山真的怀疑自己会沉溺在脚下极有韵律的哗哗声中。
山路崎岖难行,但就这么全神贯注地走下去,精神上更累。不想自讨没趣的班山只能分出些心情看看风景,总胜过之前的百无聊赖。初始只是欣赏风景,班山还纠结怎么偏偏来的就是这座山,多看了一会儿后,他就发现不对的地方了。赤赫先祖定居的这块盆地算得上世外桃源,雾阵守护、群峰环绕、生机盎然,为了重建祖地,大兴土木了一个多月,班山他们四处取材时见到了各种飞禽走兽甚至还有些许低阶灵兽。可自从来了这一峰,别说飞禽走兽了,连个活物班山都没见到,说这里了无生气吧,树木花草又似乎比别处更为丰茂。难道特殊的地方就要有特殊的环境么?这未免也太俗套了吧!
正当班山心生不屑时,突然脚下一空,人跟着向一侧倒去,本能地伸手乱抓,好在荒草茂密,一把就抓个正着。不过班山壮硕的体型这会儿就不占光了,噼噼啪啪一阵脆响,班山刚刚找回的平衡顷刻间消失,双手再次舞动,他抓了一把又一把,可就是止不住倾倒的趋势。班山背生冷汗,山势陡峭,真的滚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可偏偏在这紧要关头,班山仍有心情将目光投向了怀风、修火二人,不是求援,就是想看看自己在后边折腾出这么大动静那二老会有啥反应。结果让班山颇为气苦,那俩老头竟然头都不回自顾自地继续前行。
我霸你们房了还是占你们田了?有必要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姿态么?可恶!班山一边在心里画个圈圈诅咒你,一边把荒草当成俩老头的白胡子使劲薅着。还别说,紧张与愤怒虽会拉低智商却也催生了大量肾上腺素,班山顿时变得眼明手快、力大身轻,摔下不远就止住了翻滚的势头,也就割破了手、碰破了头。
劫后余生使班山将心态摆正,痛感更让班山冷静下来。自己的出现不只将赤赫恪守经年的铁规打破,更可能影响赤赫一族未来的形势,而他们如今还只能把宝押在班山身上,一个外族人,还是个少年,即便换作烂赌鬼遇到这种局面也会十分忌惮进而愤懑不平,二位长老已经算克制了,不能怪他们。
想通了个中缘由,班山略作擦拭后三两步重回正路。其实前方的两道身影明显放缓了脚步,班山看得分明,于是他收拾心情只是加紧赶路。
已近日落时分,盆地内光线受雾阵所阻明显比外界暗了几分,不过却多了几分朦朦胧胧的空灵之气。抬起头,雾阵和那天际的交界处被余辉镀上了一层灿金色,凭空为这梦幻般的仙境增加了一份神圣气息。
欣赏这样的美景以后机会多着呢,有了前车之鉴,班山不敢再嘚瑟,贪婪地狠刮几眼这一片美不胜收后,他赶紧专注赶路。此刻已近峰顶,温度降了很多,而左近雾阵中那丝丝绕绕的雾气竟有种凝结成絮的感觉。所谓登高望远,从如今的位置放眼向两侧看去,雾阵仿佛神来之笔,将一座座奇峰整齐的一分为二,不差分毫,不越雷池。
怀风、修火两长老终于停下了脚步,亦步亦趋的班山马上垂手恭立,安静地等待下文。
“班山,你性子还算沉稳,之后你会见到更多,别浪费我刚刚对你有的一点好感。拿好令牌,不要离开我十米范围。”
怀风长老说罢就递给班山一块乳白色的玉牌,款式与他腰间挂着的那块青色玉牌一样,只是颜色不同。而这期间,修火长老始终背身而立,未插言、未回头。
再次前行,却没有继续向上,而是沿着山体横向移动,很快就接近了雾阵。班山看着毫不犹豫就闯入雾阵的两位长老,想起自己初次接触雾阵的惨痛经历,不免脚下略有停顿。瞬间,班山想起了十米之约,再一想,横竖那俩老头子也不会弃自己于不顾,也许又是一重考验呢!一咬牙,班山也窜进了雾阵。
相较于之前经历的雾阵,峰顶的雾阵内雾气犹若实质,肌肤接触后有种轻触棉絮的感觉。咦!奇怪了。班山发现失重感没有如期而至,更使他错愕的是,先前火急火燎地冲进雾阵,等白茫茫一片淹没视线后他才想起忘记闭眼了,而那让人抓狂的错乱感也没有出现。班山不傻,略一思索就明白肯定是身怀玉牌的原因,而且玉牌的神异之处还不止如此,没等班山考虑这“睁眼瞎”的状态下又没有任何牵引该如何行进时,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奇特的景象。两条流光一般的轨迹仿佛出现眼前,流光的前身分外耀眼不过终是隐于浓雾,而流光的尾部摇曳间就要从班山眼前消失不见。
二话不说,班山拔脚就追,初始他还担心山势陡峭难行,只敢探着脚小心翼翼地紧跟光尾。走了一段后班山发现脚下的路还算平坦,至少比上山的路强上好多,于是他放胆急追几步,终于看到了流光的本源。两个光点悬于米许高的空中,一个隐隐泛青,一个略略透红,好似两颗流星般缓缓向前飞去,其后,尾焰灿烂。转个头,班山发现自身亦是如此。
前方光点起伏并没有引起班山的注意,他只当是山路不平,自己下脚时留些余力就好。事实证明,观察结果必须经过正确分析后才能得出合理的真相。脚下留神的班山忽然脑门剧痛,眩晕感更让他眼前明暗闪替,咬着牙班山没有让自己倒下,扶着山石的手四下摸索,终于发现身前是一个弯腰才能进入的洞口。
我晕,真的晕!这俩老头还真能整人。不管谁是谁非,既然事情摊到我身上了,我就要进行到底,百折不挠,百折不挠……班山像念经般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
摸索着钻进山洞,浓雾依旧,班山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而眼前两个静止的光点再次向前滑去。下坡,不断地下坡,四周早已漆黑一片,班山手扶石壁谨慎地随着前方光点缓缓下行。说实话,这闭塞感官的环境使人分外压抑,班山只能从怀风、修火时有时无的脚步声中聊以慰藉。
忽然,眼前的光点消失了,班山下意识的就停下了脚步,这一路的经历已给班山上了生动一课,此刻他虽惊异却并没有自乱阵脚。两个老头子摆明了刁难自己,或者说考验自己,班山直接放弃了出声询问的想法。冷静,越是遇到突发事件越要冷静,脚步声,对脚步声,班山想到了之前用以缓解压抑感的脚步声。侧耳细听,前方脚步声依旧若隐若现,班山心下大定,手扶石壁又跟了上去。不大会儿功夫,光点再现,班山更觉泰然,心里甚至产生点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骚动感。
痛苦的过程总是分外难熬,人人不外如是。班山感觉已经走了好远好远,可前方的二人仍旧保持着固有的行进节奏,想想班山也挺佩服这二老的,虽然不确定走了多久,多远,但以班山的体能都觉得疲累了,而俩老头仍是这么不疾不徐地走着,大气都不带喘的。
从进了山洞到现在,已经出现过数次光点消失的情况,班山已经习以为常。当机械性重复某些事情时,大脑确实可以部分解放,追寻光点轨迹、凝听脚步声、手脚并用随势而行,这些班山下意识都能完成,空余的脑力如果不找些事情来做的话,又会产生压抑苦闷的感觉,虽然班山能承受,但他不想烦恼找上门。
正当闲置的脑力蠢蠢欲动时,光点再次消失了,不过这次持续的时间不长,片刻间又重现眼前,而脚下的路也出现了急转弯。正瞌睡呢就递给我个枕头,老天待我不薄呀!班山不无戏谑地想着。
之前不留心也没发觉光点隐现间有什么异常,班山现在仔细回想就发现,原来光点消失后自己很快就有种通畅的感觉,而光点再出现时,自己又会产生阻塞感,并且皮肤上会产生如微风拂过般的触感。虽然这些体感几乎轻微到难以觉察,但不止一次产生,而且又都处在节点上,班山可以肯定这些绝不是幻觉。
登山时班山未持玉牌也未见异状,他拿到玉牌进入雾阵后才看到异象,由山洞内下山至今,洞内漆黑一片但玉牌形成的光点却时隐时现,这些信息结合在一起,班山能想到的就只有一种可能。玉牌形成的异象只有在雾阵内才能看到,更准确地说,不是看到而是呈现在脑海里。再有就是,雾阵并不是到山体表面即止,而是深入到山体内部,自己一行三人沿山洞而下,想来是时而走在这半山,时而行在那半山,才有了这光点不时隐现的景象。
此处通向赤赫秘地,这真的是天造地设的奇观么?班山不禁产生了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