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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借宿

刚开始的两三天,我步履沉重。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让我受不得多少颠簸,一路鞍车劳顿,饮露餐风,吃不到好的也吃不到热的,我几乎一整天都在抱怨,长伊姐姐姐非常耐心的宽慰我,倒让我觉得不好意思。那天傍晚,估计是长朔大哥也受不了我的絮叨,停在一户大院门前,笑道:“我们今晚就去这里借宿吧?这府第挺大,也气派,大约主人也不会差劲,我们去瞧瞧吧?”我点点头,长伊姐姐姐笑道:“你看你,笑得花枝乱颤的,哪里像个……呃……千金小姐啊!”我笑,不说话。

长朔大哥停下车,从车上跳了下来,拴好马。长伊姐姐姐撩开帘子,钻身出去。下了车又回过身来扶我。我搭着她的手臂,一步跳了下来。长伊姐姐姐见我跳下,忙伸手接着。长朔大哥把马车安顿好,带着我们去敲门。

扣了半天门环才见一个打着呵欠的小丫鬟出来开门。她把门开了一个小缝,见是陌生人,非常警惕的问道:“你们有事?”声音十分刻薄,我听起来十分反感。长朔大哥只是微微皱眉,又笑道:“我们远道而来,可以借宿吗?”小丫鬟滴溜溜的眼珠四下打量了我们一下,丢下一句“我去问问”便“砰”的一声将门甩上。我一下子很生气,拉着长朔大哥就要走。“他们这是什么态度啊?谁稀罕似的,我们睡马车去。又不是什么深宫大院,搞得防贼一样,又不是多好的地方。”说着说着简直想哭了,以前在家,怎么会受这样的冷落,这样的欺负?

长朔大哥拉着我,笑道:“借宿可以蹭到热乎乎的饭菜呀!”长伊姐姐也笑道:“别生气了,大不了我们走嘛!别哭啊!”我刚要抬手抹眼泪,门又打开了。这次出来的除了那个刻薄的小丫头,还有个带着算盘的管家模样的人。尖嘴猴腮,估计不是什么善类。他看了我们一眼,又看了看我们的马车,再瞧瞧我们的包裹,顿时满脸堆笑道:“几位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抱歉,抱歉。”我“哼”了一声,不说话。长伊姐姐暗暗摇我一下,叫我不要赌气,自己笑道:“我们三人见天色已晚,想在贵处借宿一晚,不知道是否方便呢?”那管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十分阴险,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呢,是方便也方便,不方便也方便。借宿容易,只是这个房租……可有点儿贵啊……”小丫鬟一直也不说话,只是贼溜溜的盯着我们,像是我们偷了东西被逮住,一晃神我们就会逃跑一样,怎么看怎么烦。长朔大哥笑了,道:“房租什么的都好说,您开个价。”管家大笑道:“我最欣赏您这样的爽快人,这样吧,您三位,每位……”他笑了笑,不说话。长朔大哥,又皱皱眉,长伊姐姐麻利的从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那管家眼里放光,笑眯眯的接过去,回身又敲了那丫头一下,骂道:“还不带贵客去房间?”小丫头给敲得呲牙咧嘴,气愤愤的也不说一句话,转身就走。我看着她被敲头,觉得一阵快意。心里通畅多了。正准备走,长朔大哥忽然道:“对了,还有我们的马……”管家为难道:“这个草料最近是挺贵的……”我差点一脚踹过去。长伊姐姐还是笑眯眯的,又拿了一点碎银递过去,管家竟然假装没看到,还是在感叹最近草料贵。长伊姐姐见他似乎看不起这点钱,也没说什么,收了笑,又拿了一锭同样重的银子递过去,估计是怕他不上心,又叮嘱一句:“我们的马要好好照料。”那管家连连答道:“哎…哎…您放心吧!”那小丫头早已走出老远,我愤道:“这就是你们家领客的规矩?”管家一笑,追上去给了那丫头一脚,踹得那丫头叫了一声“哎哟”,使劲揉着屁股。长伊姐姐眉头一皱,看起来有点不满,我没什么感觉,谁让那丫头刚才敢蔑视我们。长朔大哥什么话都没说,只说了一句:“快带我们去客房吧。”

管家嘿嘿笑道:“马上,马上。”随后对那丫头道:“快些带客人进去,不要皮痒了。”丫头看起来很不服气,却又不敢多说话,忿忿的领路。长伊姐姐牵着我走在中间,长朔大哥跟在后面。

宅子不小,弯弯曲曲绕了半天的路,原以为这么大的宅子客房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没想到比起一般客栈条件还要差一点。那丫头带我们到了门口打开房门转身就走,长伊姐姐忙叫住问答:“小妹妹,另一个房间呢?”那丫头愣怔了一下,说:“只有一个房间啊!”长伊姐姐脸色有点不好:“只有一个房间我们三个人怎么睡?”那丫头看起来十分不耐烦,“管你们怎么睡,管家又没说给你们两个房间。”长伊姐姐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怒气道:“去把你们管家给我叫来。”小丫头眼睛一斜,撇嘴道:“没空。”一溜烟跑了,长伊姐姐本来想追上去,被长朔大哥拉住了。

“算了,那个丫头看起来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要理他。一会儿应该会有人带我们去见家主,我们那时候再说。”长伊姐姐嘟着嘴,满脸不高兴。长朔大哥笑道:“瞧你,还不如景语。”我“啊”了一声,闷声不语。其实我刚开始心里气得想一脚踹死那丫头,后来看到长伊姐姐生气,索性闭口了。

长伊姐姐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气了,进屋把包放下,揉了揉自己的脸。对我道:“景语来坐下休息会儿,断然没有不给客人上饭的道理,看这时辰应该一会儿就吃饭了。”我点头,也坐到她身边揉腿。长朔大哥进来笑道:“这些事情只要看开一点就好了,生气会变老的啊!”长伊姐姐揉着眉心,道:“我也不想气,只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无理的丫头,气的我什么都忘了。景语也不要生气了。”我笑了笑。

在房里东坐坐西看看,肚子咕咕的叫,我越发不安:“长伊姐姐他们到底来不来啊?”长伊姐姐正和长朔大哥嘀咕着什么,听到我问,回道:“我也不知道,耐着性子再等等。”语毕又嘀咕去了。我无聊得厉害,观察起这个房间来。

浮华。这是我对这个客房的第一印象。假若是猛然一瞥,必然会生出一种豪华之感。整体装饰由金黄色和红色构成,确实能令人一惊。但是,只要看了第二眼,就会生出淡淡厌烦,因为这些家具装饰,说是次品都抬高了价值。粗糙,边角处油漆剥落,用的木料也极差。我有点奇怪,这么豪华的宅子里怎么会是这样的摆设?还是客房。

长伊姐姐走过来,打了个呵欠,道:“主人家小气得很,怕是我们要主动去拜访了。”“哦?”我有点不明白。长朔大哥走过来笑道:“见婢如主。丫头都这样,主人必不是好客之人。我们既然已经给了足够的银子,也不必太小心过余,自己去找他便是。”说着便招呼道:“走吧?”长伊姐姐牵了我就出去。

路径曲折,园子也不小,我们走了很久。途中还差点迷路。神奇的是这么大的园子我们一个人都没见到。要不是有人领我们来,大概我会以为进了什么无主的老宅。途中路过不少长廊,都落了灰。看得出没人打扫。长伊姐姐嘲笑道:“不知是人懒还是宅子大了照顾不过来。”我只觉得饿,根本没心情去看什么花草长廊,只想吃饭。长伊姐姐大概是觉得我苦着脸,笑道:“再忍忍,一会儿吃饭。”我不说话。颇有点不高兴的意思。又觉得过分,赶忙答道:“我没事。”“嗯。”长伊姐姐答应了一句,又自己抱怨道:“真没见过这样的主人家,都不关心客人。”“而且还是付了钱的客人。”长朔大哥笑道。

我们走了挺久的时间,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因为我真的饿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了一个中年妇女,也不知是不是府里的,见了我们似乎很震惊。我瞧她的打扮,琢磨着大概也是下人。长伊姐姐笑意盈盈道:“大嫂可不可以带我们去见主人家?我们是刚来的客人。”“哦,”那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刚来的就是你们啊,怎么乱跑!我是叫你们吃饭的。错过了我,饿死活该啊。”我一听她那个口气,怒火噌噌噌的往上窜,听到她这些话更是忍不了,饿了这么久的火气全冒出来了。“真是难怪丫头管家都刻薄,原来整个宅子里都如此粗俗无礼。白白浪费了这园中景致,都被几双势力眼看去了!”我越说越来气,脸上的表情估计黑得吓人。长伊姐姐担心的看着我,倒是长朔大哥抿嘴轻轻笑了笑。那女人轻蔑的看我一眼,“哼”了一声。我气得不知道要说什么,长伊姐姐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说:“管家在哪儿?收拾东西走。”长朔大哥咳了一声,管家像变戏法一样,突然从那女人身后转出来,满脸堆笑道:“这蠢货不懂事,三位快别气了。老爷特意派我来请大家呢!”我狠狠的看他一眼,长伊姐姐冷眼瞅道:“带路。”管家嘿嘿的笑,转身带我们走。路过那女人身边,我故意把头扭到一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出我的愤怒。后来长朔大哥说,那女的根本没看我们,自己就走了。

管家带着我们七拐八绕也没走多少路,忽然就到了大门口。门关着,管家带我们顺着大门口往正屋去。果然是主道,看着气派许多。走到正屋门口,管家却不进去,往左一绕,进了侧屋。屋子里一张长桌,桌子旁坐着七八个人,正在吃饭。看到我们进来,都停了一停。

饭菜好像都是凉的,否则不应该会没有热气也没有味道。但他们吃得很香,狼吞虎咽的。咦,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客未至,就开始吃得零零落落?长伊姐姐皱眉,回头看了长朔大哥一眼。长朔大哥有点冷冷的,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早走上去对正中的男人笑道:“老爷,这就是那三位。”那老爷嘴里还在吃,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就道:“远客,过来吃饭。”我此刻真是怒气冲天,哪里还吃得下。待要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出言才好,急红了脸。长伊姐姐冷笑道:“主人家真是好大气派。”听到长伊姐姐说话,那群人再次停下筷子,抬头看我们。

我这才看清,从面容上看,那个老爷年近不惑,颇显老态,面色潮红,看起来绝非什么身强体壮之人。他那夫人脸色也不好,两眼细长,看起来心机深重,面色颇凶。两个人倒是出奇的般配。而那里坐着的大概就是他俩的孩子。相随父母,都不怎么好看。一个看起来最大的已过弱冠,贼眉鼠眼,相貌猥琐。共五个年轻人,三男两女。那两个女孩子也不怎么好看,甚至连顺眼都算不上。也是一副可气的精明样,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我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长伊姐姐一眼,惊叹这人与人之间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长伊姐姐话落地,那主人盯了长伊姐姐姐好久,才站起身来笑道:“管家不照顾客人,惹姑娘不高兴了。”我反而有点懵,不知道这是在唱哪出。倒是那三个少爷,目光直勾勾的对着长伊姐姐,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个人。长伊姐姐看也没看他们,对着老爷冷冷笑道:“我们来迟了。”老爷大笑道:“不迟。”回头对管家道:“摆一桌客席。”管家呆了呆,把目光投向夫人。那夫人兀自吃饭,不看我们,也不看管家。管家又看了老爷一眼,可那老爷只看着长伊姐姐,问道:“还不去?”管家答应了一声,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出去了。

“我姓赵,姑娘从何而来?”那老爷笑眯眯的走过来,在长伊姐姐姐侧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一杯茶吹了吹沫,饮了一口。接着才道:“三位坐。”长伊姐姐姐带着我坐在右边的座位上,长朔大哥坐在赵老爷旁边。长伊姐姐坐定,面无表情道:“兄妹三人出门游历,借宿而已。”赵老爷盯着自己的茶杯看,好像根本没注意长伊姐姐在说什么。我偷着瞧了瞧那边桌上吃饭的几个人,除了赵夫人对我们的到来不作反应以外,那几个少爷小姐都在偷偷看我们。男的看长伊姐姐,女孩子一边看长伊姐姐一边看长朔大哥。没人看我。我默默吐槽了一下。

那老爷慢悠悠喝着茶,管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摆出饭来,我实在有点饿,脸色估摸着也不太好。长朔大哥看起来很平静,倒是长伊姐姐不住的看我,像是有点担心。赵家夫人率先吃完了饭,碗往桌上一放,起身就走。我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当着客人这女主人能做出这等事来。碗敲桌子,沉闷的一声。她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对那两个女孩子的其中一个说了一句:“快着些,忙得很。”扭头回去的时候不经意的瞟了长伊姐姐一眼,径直走了。赵老爷只装着看不见,倒是看起来略小些的姑娘急急放下碗匆匆就跟着走了。剩下的孩子看起来也没了兴致,随意扒了两口也一个个放下碗筷了,只是仍然坐在原位,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不是很理解他们家这种规矩,或者根本就没有规矩。

等了许久,管家这时候终于回来了,弯腰问了赵老爷一声:“老爷,饭摆在哪里?”那老爷重重把茶放下,斜眼问:“你说呢?”管家有点不知所措,问:“就在这里?”赵老爷不说话,瞧了我们一眼。

管家急忙叫人把桌上的碗筷撤了,把饭菜摆上来。

刚进来的时候我没发现桌上的菜冒热气,还以为可能是菜凉了,没想到这一桌仍然都是冷盘子。没有热气也没有任何香味。我心里有点生气,但是赵老爷说了请,长伊姐姐也就道过谢带我到桌前。惊讶的是,那三个少爷一位小姐仍然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桌子本来就不大,只安了十张椅子,三位少爷占了左边三张,一位小姐坐在右边,前后四张椅子倒是空着,但是这样坐下显然也不太合适,长伊姐姐皱皱眉,回头看了赵老爷一眼,赵老爷只笑了笑,没有任何表示,像是不知道长伊姐姐为什么不坐下。

管家赶紧赔笑,请长伊姐姐坐下,拉开了后面两张,右边一张椅子,长伊姐姐绕过我坐在了那位小姐隔壁,长朔大哥和我坐在后面。饭在桌上,没有丫头伺候,也没人添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我除了生气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倒是长伊姐姐动手给我和长朔大哥都添了饭,对身旁那几位少爷小姐置之不理。见谁都不开口,长伊姐姐先夹了一筷子菜尝了尝,我见她眉心轻轻的皱了下,对我笑道:“妹妹吃饭吧。”长朔大哥也把另一盘子尝了尝,点点头。

这是客席,也是难为了这个名字。三个菜,连汤都没有。而且全是蔬菜,没有荤腥。难怪这菜会是冷的了。我尝了尝,青菜有点苦,豆腐像是碎了不少,还有一盘是炖白菜,味道极淡。不知道这个厨子是怎么当厨子的,赵老爷家是因为月钱低才会用他吧?我愤愤的想。相比之下白米饭才是最好吃的东西,起码是热的。

看起来长伊姐姐和长朔大哥吃得也不开心,长伊姐姐对面三个少爷不住的望长伊姐姐姐,而那小姐低着头,偶尔偷瞄长朔大哥一眼。背对着赵老爷,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饭还没吃到一半,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把我吓了一跳,长朔大哥和长伊姐姐都迅速的站起身,长朔大哥戒备的回身看着赵老爷,赵老爷有点尴尬的笑笑,说不小心打翻了茶杯,长伊姐姐轻轻问我伤着了没,我摇摇头,长伊姐姐扭头仔细的瞧了瞧赵老爷,才同长朔大哥慢慢坐下,接着就不住的用余光瞄着赵老爷。

管家在身后收拾碎瓷,我回头看了一眼,原本以为是个小丫头,倒是没想到这管家身兼数职啊!饭很快就吃完了,我也没吃饱,但是实在没有觉得略能下饭的菜,只好随便糊弄过去了。长伊姐姐见我不吃了也放下筷子,倒是长朔大哥几口把饭扒完才放下碗,对长伊姐姐害羞的笑了笑。

长朔大哥率先站起来,对赵老爷道了谢,便说我们要回去休息了,赵老爷一直坐着,居然很有耐心的等我们吃完饭,看到长朔大哥说要休息,笑了笑,看了看长伊姐姐,便说:“那客人们就去好好休息吧,如有需要,找管家便是。”说着叫了管家过来,叮嘱他好好照料我们。我仰头翻个白眼,谁知道这一照顾是多少金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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