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说的不对,这不是属于你的,也不是属于我的,这是属于未来的。眼看着它一天天消失,我心疼啊!如果再不抢救保护,恐怕用不了多久,世人就再也看不到它了。到那时,我们有罪啊!1935年,来了一个考古队,他们说是文化遗产,要我们好好保护,可是后来来了日本人,把这里作了军营,以后日本人败了,它被定为了国家文物,可是前些年,来了一群人说它是‘四旧’,搞成了这个样子。今天你来了,我看到了希望,我们一定要让它活过来,活过来呀。丁同学这是我们的责任。”
“对,丁旭,你留下来吧。”吴丽说。
“你留下来吧。”杨涛说。
“苏大伯。”丁旭流着泪跪在了地上,“我这一生都报答不了您的深情厚谊。”
“快起来!”杨涛和老人拉起丁旭,丁旭紧紧地拥抱着他们。“我可敬的老人,我可敬的同学。”风雪草原把他们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勒勒车载着三人走远了。他——一个素不相识老人,他们——两个需要我和他们共同分担责任的同学,为了这幅画,毅然决然地让自己留了下来,这深情厚谊让自己如何回报?丁旭目送着苏喇嘛和两位牧友的背影,擦干了泪水毅然转过身,大步地朝殿堂走去。
“吴丽,你没想到我们三人会一个组吧?”吴丽和杨涛骑着马边赶着羊边说。
“是啊,就凭你们俩的性格。”
“其实,是我非要和丁旭一个组的。本来赵岩打算让我和他一个组,让李斯特和丁旭一个组。”
“为什么?”
“别看丁旭表面放浪,其实他心地善良、随和,我愿意和他在一起,赵岩最后也考虑我和他比较合适。就答应了我的请求。”
“杨涛,你变了许多。”
“是呀,我们都在变,你也在变,丁旭也变了,你看这次放牧,尤其进了庙门,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说话做事处处小心谨慎。如果结束放牧,回到青年队,恐怕大伙都不认识他了。”
“不一定,也许是碍于苏大伯,他不敢太疏狂,回去后就原形毕露了。”
“其实我喜欢他那种无拘无束的样子,一点都不会掩饰自己。你呢?”吴丽看了一眼杨涛点了点头。“吴丽,有时我想如果我不来牧区,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嗯,起码我们不会认识你。”
“嗬,吴丽你也会开玩笑。想想那次评工分,你不恨我吧?”
“怎么不恨,想想就来气。”
“哈哈……”杨涛笑着,“我是够可恨的。”
“不,你现在一点也不可恨了。”
“真的?”
“当然。”
“哎,吴丽,你要坦白告诉我,丁旭临摹这幅画,你真的从心里支持吗?”
“你呢,说说你的想法。”
“说实话,如果不是苏大伯的大力支持,我恐怕不会支持的。那画纯属封资修的,我是从友情考虑的。好了,说你吧,你是怎么想的。”
“这幅壁画如果抛去政治方面的因素,单从艺术上看,非常美,你不觉得吗?”
“嗯,确实很美,看来你是真心支持他了。”
“苏大伯说,总有一天会有人重视它的。”
“但愿如此,到那时我们成了有功之臣了。”
“那要是被追查了,我们就成了罪过了。所以你呀千万别说漏了嘴。”
“不能,不能。我现在可是属于有话少说,无话不说的人了。再说我从来不出卖同志。”吴丽笑了,“这成了你的名言了。”杨涛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哎,咱们把羊赶到那边,那儿雪少。”
“好!”两人骑着马来回奔跑赶着羊,杨涛一边用鞭子赶着羊,一边吹着口哨。还不时地说着:“过去,过去,都给我过去,到昨天那个地方。”羊群终于调转了头。
“苏大伯,吴丽病了。”杨涛对苏喇嘛说。
两人来到她的包里,苏和喇嘛蹲下身子,“姑娘,姑娘。”
“苏大伯,我没事。”
“哎……”苏喇嘛叹了一口气,“还有药吗?”
“有。”
“先把药吃了,等一会儿再看看。”
“来,再量一下体温。”杨涛甩了一下体温计递给了吴丽。
“哎呀,体温又上来了,38度2,怎么办,这药怎么不管用?”
“我去请大夫。”
“您……”
“不碍的。”苏大伯骑着马走了……
“杨涛。”丁旭一步跨进门槛。
“丁旭。”
“我来看看你们。怎么,吴丽?”丁旭看到躺在地铺上的吴丽,急忙走了过去。
“吴丽病了,苏大伯给她请大夫去了。”
“吴丽,吴丽。”丁旭呼唤着,吴丽睁开了眼睛。
“丁旭,你来了。”丁旭点了点头,看到吴丽消瘦的面孔,丁旭一阵难过。“让你们吃苦了。”
“别这么想。”吴丽吃力地说。
“如果你真的病倒了,我怎么过得去?”丁旭难过地摇摇头。
“谁能保证不生病,你别自责了,你走吧,你去画吧,别管我。”
“这怎么行,我宁愿放弃这一切。”
“不!你不能放弃!你不是为了你自己,我相信苏大伯的话。”丁旭点点头,“是的,我们都相信他。看,你又哭了。”丁旭拿过毛巾为吴丽擦着泪水。吴丽情不自禁伸出手来,丁旭一把抓住她的手,深情地握着,然后把她的手轻轻地放进被子里。吴丽热泪盈眶,含笑望着丁旭。
“丁旭,来,喝茶。”杨涛端来了茶。
门打开了,苏喇嘛走了进来。
“苏大伯。”丁旭迎了过去。老人的眉毛上凝着厚厚一层霜花。丁旭拿起毛巾替老人擦着流下来的霜水,杨涛盛上奶茶递了过去。苏喇嘛喝了一口茶说道:“大夫被人请走了。”说完苏喇嘛放下茶碗走到吴丽身边,蹲下身来看了看吴丽的面孔,又看了看她的舌苔,然后为她把脉。老人双目微闭,神色凝重,过了一会,他站起身来,解开自己的一个小包裹,取出了一个小纸包。
“这是蒙药,姑娘服下吧。”
“谢谢您苏大伯!”
“苏大伯,您真的会治病?”苏和喇嘛没说话,站起身走了出去,一会儿他又进来了。这时他变了一身装束,一件黑色的长袍,上面有着许多令人看不懂的纹饰,背部装有五色布条。他一只手提着那个面具,一只手握着一条鞭子站在地中间。过了一会儿他把面具戴到了头上,在油灯的光亮下,显得十分恐怖。杨涛惊骇地睁大了眼睛,紧紧地攥着丁旭的手。丁旭也极力地镇静着自己的情绪。老人开始挥动着鞭子,嘴里还不停地念诵着,如醉如痴地狂跳起来。怪异奇谲的影子映在蒙古包上,拌着鞭子、脚步和嘴里的呼叫声,他不断地变换着,抖动着身体,背上的彩色布条随着身体不断地飘舞着。杨涛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下去。他心里念叨着“别害怕!别害怕!”可汗水却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头发也像是都竖立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苏喇嘛终于结束了他驱鬼逐魔的舞蹈走了出去,杨涛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大声喘息着。
“杨涛,杨涛。”丁旭把他拉了起来。
“多……多长时间?”杨涛的声音变了调。
“大约十来分钟。”
“妈呀,好像一个世纪。”
“你不是说没什么可怕的吗?”
“我怎么知道是这样,我只看过面具,没看到这么个表演。丁旭,你没害怕?”
“我不怕,只是有点紧张而已。白天画画时看过他表演,但没有这么近距离。我想再有一次就好了。杨涛,你知道吗?蒙古舞中就吸收了跳查玛的动作。”
“是吗?谁说的?”
“苏大伯说的。”
“看来跳查玛没什么可怕的,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害怕了。”
“可治病纯属于迷信,我真想阻止他,但又怕伤了大伯的好心。”
“是啊!”
“小时候你没戴过面具吗?”
“戴过,我一般都戴孙悟空的。你呢?”
“我戴沙僧的。”
“杨涛你去睡觉吧,放了一天牧,很累的。”
“别,我一会儿去下夜,让苏大伯休息一下,他给吴丽请医生跑了半天。”
“那怎么行,我今天不走了,我来下夜。”丁旭说。
吴丽翻了一个身又睡了过去。丁旭急忙给她掖了掖被角,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终于退烧了。两人舒了一口气。
“苏大伯,谢谢您!您休息吧,今晚我下夜。”丁旭说。
“不,我去,你照顾吴丽。”杨涛说。
“别争了,你睡吧,明天你还要放牧。”老人走了。
杨涛倚着被子睡着了,丁旭把他扶到铺上,帮他脱去鞋,盖上了被子。然后走进吴丽的蒙古包,坐在了小凳子上。油灯跳动着,吴丽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忽然睡梦中的吴丽轻轻说道:“丁旭,别离开我,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丁旭一阵激动,轻轻俯过身去,看着她娇好的面容,低声说道:“会的,我们不分离,我们永远在一起。”丁旭披上了大衣,他要守护着她,呵护着她甜甜的梦境。
迷迷糊糊中,苏喇嘛不停地舞动着,狂跳着,叫喊着,突然他的身上发出了一道很强的电光,直射到吴丽的身上。
“您为什么会发出电光?”
“我是在做功,功产生了动能,动能转变成了电能。”
“您在说些什么?”
“我在发出杀毒驱魔指令,你看她已经好了。”丁旭醒了,原来他做了一个梦。
丁旭推开庙门,放眼望去,又一个北疆之春来到了。
最后的残雪悄悄融化着,褐色的枯草下萌动着点点绿茵,芬芳的气息迎面扑来,轻拂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风雪寒冬过去了,到来的是美丽的春天。春天的转回,让大地又一次感受到生命的渴望和冲动,不久这片丰沛的草原上就可萌发出如海般的绿浪,丁旭感动着这一切,一百零一天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苏和喇嘛带领着两位青年回到了庙里。
“大伯,给您。”吴丽将洗晾好的叠得整整齐齐的袍子双手呈递给苏喇嘛。
“谢谢!谢谢你好姑娘。”
“大伯,这幅画您收下。”老人接过画仔细端详着,不住地点着头,“真好,真好!”这是丁旭为老人画的肖像画。
“丁同学。”苏和喇嘛从袍子里掏出一本书,“这是我师傅的师傅更远的师傅传下来的,几百年了,你把它保存好,等到有朝一日,把它捐给国家。”
“我一定!”丁旭接过书,小心翼翼地装进了旅行袋里。
“再见!”丁旭紧紧地拥抱着老人。
“再见!”三青年含着泪挥动着手臂。
“再见!”老人哽咽了……
“丁旭,你在想什么?”杨涛问。
“我在想我们风雪草原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