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斯特一觉醒来,仍感到昏昏沉沉。这几天,天天有狼袭击牲畜,两位男生为了保护羊,也不管谁放牧,谁下夜,几乎白天黑夜连轴转,狼群总算转移了,李斯特的体力也因此达到极限。他勉强支起了身体。
“斯特,好些了吗?”赵岩问。
“好了!”说着他拿过衣服。
“快躺下。”
“没事。”
“不行,如果不恢复好体力,病倒了。受损的不仅是你一个人,这冰天雪地上哪找医生,药品也很紧张,难道让我们抬着你放牧?今天好好休息一天。”
“那我今晚下夜。”
“别想那么多。”赵岩走了出去。他决定白天和白如玉放牧,晚上再和刘爱武下夜。他将马鞍放到马背上,扎紧马肚带,然后将圈门打开,羊群一涌而出。
“赵岩,我和如玉去放牧,你留下来。”刘爱武走到他面前。
“什么?”
“是的,我们去放牧,你白天照顾李斯特,晚上下夜。”白如玉说。
“不行,你们两个女的放牧太危险。”
“西盟那边都是男的在家做饭,带孩子,女的放牧。”白如玉又说。
“这是西盟吗?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你灵活一点嘛,这是非常时期,还分什么男女,不会出事的。草原英雄小姐妹那么小还不是照样放牧。”刘爱武说。
“不行,你们没有经验,白如玉我们走。”
“那……”刘爱武看了看赵岩又看了看白如玉。
“爱武,我们说服不了他,你回去吧,我走了。”赵岩和白如玉骑上马背赶着羊群走了。附近已无更多的草来满足羊的胃,他们只能往东走,那边牧草比较多。
羊用它们的前蹄扒着厚厚的积雪,啃食着冬日里的枯草,以延续它们微弱的生命。俩人跟在羊群的后面护佑着它们,不时将掉队的羊往一块赶着。一只老羊倒下了,它再也爬不起来了。这已经不稀奇,每天都有冻死、饿死的羊。
“下来走一会,活动一下。”两人翻身下马,默默无语地走在银色的大地上。
“这片草场挺好,雪不太多,过几天大队来人帮我们搬过来,我们可以在这儿放些日子。”赵岩说。
“我们现在可是真正的游牧生活了。”
“是啊,听白书记说这个地方离边境很近。”
“哎呀,那我们的羊可别跑到了国外。”
“不会的,我们的羊很爱国,家乡的牧草才是最有营养的。”
“赵岩,其实你也很幽默。听说有个国家很小,不小心会把足球踢到国外去,是真的吗?”赵岩笑着,“是很小,那是形容,那个国家是旅游胜地,邮票业很发达。”
“赵岩,你懂得真多。”白如玉对眼前这位心爱的人更加爱慕了。
“哎,白如玉,你看那是什么?”赵岩指着。白如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好像是……”
“好像是古迹。走,我们过去看看。”赵岩说。两人赶着羊群朝前走去。越来越近了,他们终于看清,这是一片城垛的残墙断壁,虽然已经被毁,但从依稀存留的废墟上,看得出当年它的气势和规模一定不小,两人下马朝废墟走去。
“白如玉,你看,有壁画。”两人快步走了过去。这是一幅宗教壁画,上面有人物、动物、树木等,虽然年代久远,已被风雨侵蚀,但依然透露着它的艺术魅力,那栩栩如生的人物面庞,显示着生命的力量和智慧。
“赵岩,这好像是一个很大的建筑群遗址。什么时候建造的,怎么没听说过?”
“历史课对这段历史讲得很清楚。咱们脚下的这片大地,曾诞生过一个王朝——辽王朝,我们盟散落着许多辽代的遗迹,所以很有可能是一座辽王朝的遗址,看这规模,说不定是一座王宫贵族的宫殿。当年生活在这里的契丹族,在耶律阿保机的领导下,于1907年建立了辽朝,定都在上京临潢府,就在我们西部。其疆域东至于海,西至金山,止于流沙。可以说是当时东北亚地区最为强大的国家,今天它已无声无息地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只留下了一些古老的城郭和依稀的残墙断壁。”
“赵岩你的记性很好,我差不多忘了。”
“这儿避风,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赵岩拂去上面的雪,两人坐了下来。白如玉从身上掏出烙饼,由于天气寒冷,烙时的软饼早已变得很硬,白如玉连抓带扯咬下一大块。
“也不知道那几个组怎么样了,真想他们。没想到,子豪和书怀也敢杀羊了,要不是听白书记来说,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的。”白如玉感叹着。
“是啊,环境改变着我们每一个人。”
“赵岩,你真聪明,和郑书怀装了半导体收音机,还……”
“我聪明?我不聪明,有时显得很愚蠢,不是吗?”
白如玉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是,大家都知道你是对的,不过你有时缺乏一点点的灵活。”赵岩看了一眼白如玉,站起身来向前走去。放眼前方,远山阔野,白雪茫茫。羊们低头扒着雪,吃着草,他心里有些乱,想让风理顺他的思绪。他想起了上次为了争夺那片牧场,他和大队领导的分歧,大队主张采取一切手段把牧场夺回来,可是他则主张上报公社,让上级解决这一争端。相持不下,他只好带领着青年队和部分牧民去了道格耐牧场,强行拆卸幸福大队牧民的蒙古包。但看到老人们流着泪,护着自己的家,双方激烈争夺的场面,他的心不忍了。他觉得自己就像强盗一样卑鄙无耻,他拉着队伍回来了,受到了大队领导的批评。
“赵岩,你为什么不完成任务!”
“我认为我们这样做是错的,我们怎么可以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去抢夺呢?”
“你以为你很高尚,很伟大,是不是?”
“不是,我是按照一个党员的起码原则。”
“错!错!错!那片草场本来就是我们的,各种原因被划过去了,我们人平均草场面积比他们少很多,这是为了我们大队牧民的利益!”
“我们为什么不通过正常方法解决问题呢?”
“赵岩,如果一切事情都像1+1那么简单,那就没有问题了,天下太平无事了。”
虽然多数青年站在自己一方,认为自己是对,但牧民对他很有意见,刚才白如玉说的一点,就说明了这一点。“灵活?难道自己坚持原则不对吗?难道自己真的错了?”他不停地问自己。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适合当这个大队副书记,是不是自己太清高,为了维持自己的高尚,而置本单位的利益于不顾,像领导说的那样……不,不是!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这些,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杂念,他感到自己很委屈。他深知大队领导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全大队的牧民,其中也包括我们青年队。我们来了之后,大队从上到下对我们百般呵护,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生活得好,可是资源有限,有限的资源让我们面临着种种困难,红星的草场面积比幸福大队人均面积少近两成。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感到困惑了,不知道今后还会面临什么。他默默地转过身,白如玉依着断墙睡着了。她的脸、脚、手已经冻伤,脸上一层红褐色的硬痂记录着她的放牧生涯,他想起他们在一起演出的情景,想起她脉脉含情的目光。忽然他觉得自己有些情绪失控,他晃了晃头,力图驱除刚才的一闪念。
一阵风刮来,白如玉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
“赵岩,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去了一个没有风雪的地方,我们的羊吃着鲜美可口的牧草,我们大队的牲畜又获得了大丰收。我们生活得很幸福。”
“噢,我们走吧。”
狂风呼啸,天地间一片混沌,几步之外不辨东西,赵岩抹了一下打在脸上的雪粉,就在这一瞬间,白如玉不见了。
“白……如玉,白如玉。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回答……”赵岩惊恐地喊着。突然一阵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赵……岩,我……在这儿,救我。”赵岩转动着身体,辨认着声音的方向,“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赵岩跳下马顺着声音奋力扑了过去,朦胧间几步远的地方,只见白如玉的大半个身子被埋在雪里。
“白如玉,你别动,我来救你。”赵岩喊着,他极力想靠过去,可是咫尺之遥,却寸步难行,仿佛他的身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拖住了他。
“赵岩……赵岩……”
“白如玉,你……别害怕,我马上。”赵岩大喊着,狂风又掀起了一股旋风,他像一个陀螺一样,被无情的旋风抽打着只能在原地转圈。
“赵……岩……”
“白……如玉,坚持!我来了!”几经搏斗,赵岩终于快接近了她。
“赵岩,这是……一个大坑,小心!”
“知道了。”赵岩将身上的绳子解开,甩了过去,“抓住……绳子。”可是风又将绳子刮到了一边,他调整了一下方向,借着风力,又一次甩了过去,白如玉终于抓住了绳子的一头。
“把绳子……捆在腰上。”可是白如玉的手已经冻僵。
“白如玉……捆好了吗?”
“我的手……不好……僵了。”
“糟糕!”他为他的疏忽懊恼着。“松开,重来。”赵岩将绳子抽了回来,他脱掉羊皮手套,用也差不多僵硬的手指将绳子挽了一个扣。
“给你。”几番轮回,白如玉又一次抓住了绳子,把她套在了腰上。
“好……了,赵岩,你拉吧。”赵岩使劲拽着,短短几分钟时间,几乎耗尽他全部的体力,他咬着牙,大口喘息着,然后将绳子死死地缠在右臂上,拼尽全力拉着,终于白如玉被拉了出来,“白如玉。”
“赵岩。”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倒在地上。仅仅一瞬间,赵岩推开了她。“你没事吧?”
“没,没事,你怎么样?”白如玉的声音颤抖着。
“白如玉你哭了?”
“我不是不坚强,是……你为了我。”
“我没事,你看好好的。”白如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两人搀扶着站了起来。
“是那马把我甩了下来。”
“哎呀,我的马?我的马不见了。”
四野茫茫,只有一匹马站在风雪中,另一匹马不知去向。
“怎么办呢,马跑了。”白如玉的声音变了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