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高娃的语气里充满了坚定,她擦干了泪水,把手绢递给了张秀春。看来高娃是铁了心的,平时她给人的印象是那种温柔型的蒙古族姑娘。没想到,她的内心深处这么执拗。为了爱,高娃做得完全彻底,为了爱,她可以舍弃一切,她要承担今后所有的一切。
“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一个人搬出来住,我好害怕回家。”张秀春沉默了。“现在妥善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要么他们马上结婚,要么到医院拿掉这个孩子。可是这两种办法目前都有障碍,母亲不同意他们结婚,她又不肯拿掉孩子,真是个难题啊。她如果肯说出那人是谁就好了,如果是个挺不错的人,因为其他原因,查干大妈不同意,我可以做大妈的工作,可她就是不肯说出来。这可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做呢?”她想起了他,自从见到他,自己就喜欢了他,她渴望着爱,那种渴望如此强烈,以至梦中都有他的影子,但她努力地克制着,有时为自己的自制力窃喜,有时为自己叹息,她常常陷入到一种痛苦的挣扎中,但她认为自己是对的。远处的天空,两只鸟儿在尽情地飞翔着,它们忽高,忽低,一会儿追逐着,一会儿分开着,仿佛在尽情地享受着生命的快乐与欢愉。张秀春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被两个生灵所感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两只鸟儿终于消失在天边。
“回去吧,你还没吃饭呢,你的身体很虚弱,这几天就别剪了,剩下的羊也不多了,我和陈玲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办。”两人慢慢地朝毡房走去。
晚风轻轻地吹拂着青草地。
“你敢肯定她真的怀孕了吗?我真的希望是一场梦。”
“基本上可以断定。”
“我现在是大队妇女主任,你是大夫,这事正好落在了我们的头上,难道还能叫白书记、乌书记管这事?”张秀春看着陈玲说。
“是啊,而且这事不能拖延。查干大妈为什么反对呢,难道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我也这么想,可是高娃说他很好。”
“奇怪,高娃姐姐不是一个放荡的人,谁能让她这么痴情呢?”
“无论怎么痴情也不该呀。未婚有孕,实在不光彩,是遭人唾弃的。”
“秀春,你经常说高娃是营子里最好的女孩子,现在她在你心目中是不是打了折扣?”
“嗯……是,嗯……不是,我也说不清。其实我心里很乱。”是的,如果是别人,不是高娃姐姐,自己一定很鄙视她,可是对于她,却没有那种感觉,连自己也觉得这不像自己。
“我更担心的是她的身体,如果拿掉这孩子,会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影响将来的生育。”
“你是说,可能造成将来她不能生育?”
“我是根据她平时的情况考虑的,不一定。她说她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她想自己搬出来住。”
“如果能这样,也不失是一种好办法,将孩子偷偷生下来,必要时找一个女生陪伴她,既保全了她的名声,又随了她的心愿,再慢慢地做查干大妈的工作,接纳她的那位准女婿。”
“这怎么行?这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了的事,谁能把一个大活人藏八、九个月不露面,一露面身边多了一个娃娃,这不等于告诉大家吗?”
“那你说有什么好办法?”张秀春摇摇头。“不过。”陈玲又说,“据说有的少数民族对这事比咱们汉族要有些宽容度。但蒙古族是不是这样就不清楚了,也许高娃姐姐的问题不是未婚先孕,而是母亲的执意反对。”
张秀春点点头,“我看这样,回去先做大妈的工作,如果母亲同意了最好。如果不同意,再做她的工作,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陈玲点点头。
“现在仅限于我们俩知道,千万不能说出去。”
“当然。”
行李又一次装上了车,姑娘们结束了剪羊毛工作,坐着牛车朝着大队奔去。
夜幕下白音敖包,两个人影从相对的方向匆匆走来。
“亲爱的,你可回来了,我太想你了。”男人一把将女子搂入怀中,“亲爱的,你怎么了?你在发抖?”
“我……我……”
“别着急,到底怎么了高娃?”
“我已经有了……有了我们的孩子。”
“真的?”男的激动地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我要做阿爸了,太好了!”
“你轻一点。”
“高娃,你太伟大了。”男子轻吻着她的额头。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额吉就是不答应。”
“我去找她说,让她答应我们,看在我们孩子的份上,我想她会答应的。”
“不,她不会接受你的。”
“那、那怎么办?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男人的声音颤抖着,一下子从喜悦的巅峰跌落到了谷底,萨仁高娃轻轻抽泣着。
“我们逃走吧,逃得远远的,离开这里。”
“这怎么行,额吉为了我们,吃了一辈子苦,我们刚刚长大,还没有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就离她而去,我不能。”
“那,我们该怎么办,天啊!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对我们,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男人痛苦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流出了悲伤的眼泪。过了一会儿男人扶着爱人的双肩,用颤动的声音说道,“亲爱的,这个孩子拿去吧。”
“不,这是我们的骨肉,你最喜欢孩子,怎么可以不要自己的孩子。”
“可是我不能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子。”
“大妈您为什么反对高娃姐姐的婚事,到底有什么原因?能告诉我们吗?”张秀春问。
“哎,我是为了她好啊!”
“是不是那个男的不好,您怕高娃姐姐嫁错了人?”
“不是,不是,他好。”查干大妈摇着头。张秀春看了看陈玲,两人更加困惑了,“究竟为什么大妈说他好却不同意呢?”
“大妈,这里面有什么隐情,我是说,有什么怕别人知道的,我们绝对不会对别人说的。”
“你们不知道,你们怎么会知道高娃的身世呢?我对不起她的亲妈妈,要是她的亲妈妈找到我……”说着查干大妈的泪水流了下来。
“什么?高娃姐姐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不是,她是汉族,上海人,她是国家的孩子。”
“汉族?上海人?”张秀春和陈玲同时瞪大了眼睛。大妈的回答让她们感到震惊和意外。
“到底怎么回事?在这茫茫草原,怎么可能有一个上海人做您的女儿?”
“那年是五九年,咱们草原来了很多上海孤儿,他们没有奶吃,政府把他们送到草原,给了我们大队八个,送给牧民两个,剩下这六个孩子真是可怜,生着病很厉害,大肚子皮包着骨头,上级让我们收一个活一个,我天天守着他们,给他们喂饭喂药,想着等他们病好后再送给牧民,可是整整三年他们才好了起来,那时他们离不开我了,我也离不开他们了。
“咣!”门外一只东西摔在了地上,张秀春急忙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只见萨仁高娃泪已如泉,呆呆地站在那里。
“高娃!”
“额吉,我的额吉!”萨仁高娃猛然冲进屋里扑倒在母亲怀中。
“孩子,我的高娃……”母女失声痛哭着。
“大妈!”两青年也已泣不成声,查干大妈,我们的查干大妈——这位饱受风霜、含辛茹苦抚养着六位毫无血缘关系的老妈妈,这位为了六位孤儿牺牲自己一生幸福的伟大女性,让两位青年震撼了。她们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对这位草原母亲的景仰与爱戴。陈玲掏出手绢,为大妈轻轻拭着脸上的泪花。
“孩子,你那时候身体最差,总是哭,我天天抱着你,给你唱歌,你听我的歌就不哭了。额吉总算把你养大了,孩子,不是额吉要拆散你们,是你不该和他好,将来你和孩子要受连累的,牧主的孙子,一辈子。”
张秀春和陈玲吃惊地望着高娃,这才明白查干大妈为什么极力反对高娃的婚事。
“额吉,我,我对不起您。可他……”高娃哽咽着。
“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是牧主的儿子。”
“现在不该做大妈的工作了,应该做高娃的工作。大妈说得对,这是为了她好,嫁给了牧主的儿子,她的孩子就是牧主的孙子,会受一辈子牵连的。陈玲,你说呢?哎,陈玲你说话呀?”
“嗯,啊,我现在心里很乱,昨天我又翻看了一下妇科学,她的情况和书里的介绍很相似,我担心……”
“啊!这可怎么办呢?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张秀春焦急地说。
为了孩子,为了母亲,为了别人,为了所有的为了,萨仁高娃只能拿掉孩子。
“可是高娃姐姐,我担心你的身体,会影响你将来的生育,你好好考虑一下。”陈玲说,作为一个医生她在尽着自己的责任。她把政治抛到了一边。
“我不要了,我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一辆牛车载着高娃、高娃的姐姐、陈玲、张秀春朝公社走去。
公社的土坯房出现在了地平线上,越来越近了,医院的大门敞开着,萨仁高娃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高娃,高娃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