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书记,您找我。”
“来来,心池。”白书记热情招呼着。
“心池,交给你一个工作,大队决定让你担任小卖部经理。”
“什么,经理?”
“让你卖货。”
“我卖货?我可不会。”
“前段时间放牛,很好,大队挺满意。你体质比较弱,大队照顾你。就那么一点货,付钱,给货,非常简单。扎木苏继续进货,你只管卖,希望你们配合好,有什么问题吗?”白书记看着徐心池那付充满疑惑的面孔。
“可我没底。”
“这没关系,你可以先和扎木苏沟通一下,增进了解,他会帮助你的。”
“我几乎没和他说过话。”
“人不接触怎么了解呢?他人很好,相信你们俩会干好的。如果没有意见,晚上社员大会宣布,明天你就上任。”
晚上社员大会,白书记作了有关抓革命、促生产的讲话,最后说道:“为了能够满足社员生活需要,我们决定扩充一下小卖点,多进一些货物,把徐心池同学给扎木苏。”
“嘻嘻,徐心池给扎木苏,那扎木苏的爱人怎么办?”杨涛小声说。
“你别咬文嚼字好不好,真是无孔不入。”刘爱武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听到议论,徐心池红着脸低下了头。“你看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哎,我说个笑话嘛。这白书记说话也有走调的时候。”
“你能不能少说一句。”
徐心池走马上任,当上小卖点售货员。她将十平米的小卖点收拾得干干净净,将货物名称、价格用标签标好,放在货前。她心里想,“既然领导照顾自己,自己就应该把这项工作做好。”
“得!”门开了,一位老人走了进来。
“脑勒布大爷,您买什么?”
“达木嘎(烟)。”
“噢,您要多少?”老人伸出一个手指。
“一斤对吗?”老人点了点头。徐心池拿起称,为他称了一斤烟叶,用纸包好。老人掏出了钱。
“找您二角,您装好。”老人拿着烟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了。
今天小卖点进了一批货。徐心池从扎木苏手中一一接过纸货箱。
“毛头纸一箱,笔记本一箱……糖果一箱。”徐心池接过最后的纸箱。一股久违的糖果味沁入心脾,“真诱人啊!”她打开账本将进货一一登记入册。忙完后,她打开纸箱,准备先给自己称上一斤糖果。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牧民们得知消息,蜂拥进了小卖部。“糖,我要。”
“我要,我要。”
“我要,五毛钱的要。”
“先给我,先我要。”不会说汉语的,伸出手含混不清地比划着。
“这是我的,我的这个。”
“大家别急,一个一个来。”徐心池一边称着,一边和蔼地说着。当为巴拉根称完最后的几块糖果时,她终于舒了一口气,总算安静下来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将刘海往后拢了一下。忽然她感到一丝惆怅,自己卖了半天,竟连一块糖也没吃上。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纸箱,咽了一口唾沫,沮丧地坐在了椅子上。“啊!糖,多么诱人。我差不多把你的味道忘了。”她想起了在家时,虽然也不经常吃糖,但总比牧区好些。那诱人的糖果,有苹果味、橘子味、菠萝味、奶油味。有时亲友去上海回来,还会带来上海特产——大白兔奶糖。此刻徐心池满脑袋都是关于糖的遐想。“得……”门开了,巴拉根又走了进来。面对牧主的儿子,徐心池没有主动和他说话,只是望着他,她以为他又要买什么东西。
“徐心池,你没吃糖吧?我……”说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块糖放在了三尺柜台上。“给你。”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徐心池呆呆地站了起来,她动了一下嘴,没说出话来。等她回过神来,确信眼前这两块意外飞来的糖果确实属于她时,她忘记了阶级斗争,她如同捕获珍宝一样,伸手把糖抓了过来,慌忙剥掉一块糖的纸,朝嘴里送去。就在糖离嘴一公分之遥的地方,她的手定格在了那里。我这是怎么了?竟敢吃——牧主儿子给我的糖。天哪,徐心池像甩烫手的山芋一样,把糖扔到了过去。两块糖“啪啪”落在了对面的角落。徐心池微喘着气息,好像悬崖边勒住了马。“真危险!幸亏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清醒了过来。”她没有谴责自己,相反她被自己理智的回归感动了,为自己胜利地战胜了阶级敌人用糖衣裹着的炮弹而独自庆幸。
那两块糖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块有纸的,一块没纸的。她每天都向那个诱人的角落望几眼,每当她要把它俩扫地出门时,总是又情不自禁地将笤帚转了回来,一种莫名的感觉涌向心头。它们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尽到它们的本分,就被遗弃了,太可惜了。既然吃不得,或者偷吃了,心里会有犯罪感,倒不如让它们待在那儿,每天看上几眼,总不是什么过错吧?让它们自生自灭吧。于是,两块糖幸运地留在了那儿。
“啊!赵岩他们回来了。”
“你好!”
“你好!”大家互相握手问候着。
“江锋,辛苦了!”赵岩与江锋紧紧地握着手。
“太想你们了!”几位女生拉着孙红、白如玉、吴丽的手互相问候着、端详着,她们的眼圈涌出了泪花。
“我们也想你们。”孙红拉着刘爱武的手说。
“这些日子,都空了,我们也是刚剪完羊毛回来。”刘爱武抹了一下眼睛。
“哎呀,杨涛可把我想坏了。”马力一把拉住杨涛的手。
“真的?我不讨厌吗?”杨涛高兴地问。
“不,不讨厌了,不过时间长了可不一定。”
“啊!假的,骗我。”两人开着玩笑。
“副队长,丁旭怎么样?”马力问江锋。
“很好,我前几天去看了他。他还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他就这几天。”
“我一会儿就去看他。哎,队副,你的马术又提高了吧。”
“我就知道你惦记着这个,放心,马王是你。”江锋笑道。
“老想你的马王宝座,这一点你恐怕别想超过他。”杨涛对马力悄悄耳语着。
“我才不想超谁呢,只要让我放马就行。”
“心池,你胖了。”孙红打量着徐心池。
“徐心池现在是咱们小卖部的经理了。”宋长白高声喊着。
“啊!太好了,徐心池的体质差,应该照顾。希望你今后多给我们进些好吃的。”马力在一旁说。
“你这个馋猫。”大家开心地笑着。
“孔卫东呢?”赵岩问。
“他现在正在菜地里。”
“走!我们去看看他。”
“卫东,卫东。”孔卫东蹲在菜地里正在锄着草,猛地听到喊声回过头来。
“卫东你好!辛苦了。”赵岩紧紧握着孔卫东的手。
“辛苦什么,你们回来了。”孔卫东擦着脸上的汗水。
“回来了,青年队又团聚了。”
“卫东,你怎么这么严肃,好像不欢迎我们回来似的,谁又惹你了。”马力拍着孔卫东的肩膀。
“去,去。”孔卫东笑着。
大家感慨地望着这片菜地,轻轻地踏着田埂朝里面走去。地没有辜负人的辛勤劳动,菜花绽放着诱人的香气,引来无数粉蝶翩翩起舞。豆角的藤蔓已爬上架子,一根根细长的绿条条像流苏一样在风儿的吹拂下喃喃细语,一棵棵西红柿的秧苗也孕育出它的果实,有的已泛出霞光般的红润。还有那一株株茄苗,黑紫色、浅紫色的小茄子躲藏在它的叶子里,如同少女蒙着面纱,让你看不清它的面庞。远处是一片朝天辣椒,像是草原的红花,它是那样鲜艳可爱,使你忘却了它让你毛发都竖立起来的辛辣感觉。黄瓜不像豆角那样密密麻麻,它均匀地分布在藤叶的上下左右,那鲜亮的小黄花吐着芳香,有的已经枯萎,被浑身长满小刺的月牙形的绿如翡翠般的“天使”取而代之。
“卫东,你太了不起了!”
“啊,徐经理上任,我来祝贺。”
“什么经理,别拿我开心了。”
“徐心池,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什么呀?”徐心池看了马力一眼。
“咦,你怎么无动于衷,一点都不懂阶级友情。”马力打开了纸包,“你看!”
“糖!”徐心池脱口而出。
“吃吧,我买了不少。”徐心池拿起一块糖,剥去了糖纸放进了嘴里。“啊!好甜呀!”
“丁旭!丁旭回来了。”大家呼喊着奔了过去。只见丁旭手持套马杆,背上背着画夹,从马上跳了下来。
“丁旭,你好!”
“你好,赵岩!”
“丁旭,来,套马杆给我。”江锋接过丁旭手中的套马杆。
“丁旭,我们想一会儿就去看你,没想到你来了。”赵岩说。
“我昨天做梦,梦到你们今天一定回来,所以就来了。”
“丁旭,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赵岩他们一回来你就马上来了。”杨涛埋怨着接过丁旭的背包。“少了你,我们可热闹不起来了。”
“我可是犯过错误的人哪。马力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他一会儿就出来了。”
“丁旭,你的信,昨天通讯员拿来的,还没来得及给你送。”江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信。
“噢,谢谢!”丁旭撕开了信封。
“丁旭,你的马画得怎么样了。”
“别急,先让丁旭喝碗水。”黄雪燕递来了水碗,丁旭接过水碗一饮而尽。
“快把你的画拿出来让我们大伙儿看看。”丁旭展开了画卷,“喏,看吧。”
“哎呀,画得真好,你看那马的神态、姿势,简直和老师画的一模一样。送给我好吗?”刘爱武说。
“送给你吧。”
“给我一张。”
“我也要。”
“这张,我要这张。”
“不行,这张谁也不给。这是我最得意的八骏图,准备……”
“准备干什么?上次去你那儿,我就看见你们哈那墙上挂了一幅八匹马的画。你是不是要偷偷送给某位?”杨涛煞有介事地说道。
“天那,你别冤枉我了,我可是清之又白。等下次回来,我给每个房间都画一张挂在墙上。黄雪燕,这张八骏图给你。”
“谢谢!”黄雪燕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画。
“咦,丁旭,你刚才还表白,原来你们俩……”
“千万别误会,听我说,黄雪燕上次就让我给红星小学画一张画。这是给学校的,明白了?”大家愉快地笑了起来。
“丁旭,你不是还喜欢画人物画吗?怎么没有呢?”
“这个……我放在牧场,没带回来。”丁旭看了一眼站在外围的吴丽然后说。“杨涛,你的作品呢,拿出来让我欣赏一下,还有你们几个的。”
“哎,什么作品啊,你不在,我们都停了。”郭子豪说。
“自你走后,好长时间没画了,我们只不过是胡乱涂鸦附庸一下风雅而已,唯有你将来才会当上大画家的。”宋长白笑道。
“我哪行啊,只不过爱好而已,画着玩罢了。”
“你呀,可是野心勃勃,就不要掩饰了。”
“快,别打扰他了,让他看信吧。”张秀春说道。
“还是书记心细。”丁旭打开信看了起来。
“马力!”丁旭一步跨进小卖部的门槛。
“丁旭!”马力迎了上去,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正想去牧场看你呢。”
“嘴上说得漂亮,恐怕早就把我忘了吧。”
“哪能,我先和她说会儿话,一会儿就去看你,没想到还是你先跑回来了。”
“丁旭,快吃糖,你也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徐心池将柜台上的糖捧了起来。
“你别,我能吃吗?”
“咳,你别言重了,女士优先嘛,我给你留着呢,等一会儿回去给你,刚才分了一些给大伙儿。”
“马力你可危险啊!”
“我危什么险?”丁旭凑到马力耳边小声嘀咕着。
“不不,我们是友谊,纯粹的革命友谊,革命的……”
“快看鸭鸭来了。”刘爱武指着。
“这是我们的鸭鸭吗?怎么变样了?”白如玉跑了过去。
“我们搞错了,这是一只白天鹅。”
“啊,白天鹅!”大家围了过来。只见它,一身洁白的羽毛,黄色的嘴巴,细长的脖颈,亭亭玉立在大家面前,小声叫唤着,不停地转动着它的脖颈,歪着头看着几张既陌生又感觉似曾相识的面孔。
“鸭鸭,不认识我了吗,你想想,是不是我把你从雨中救起的。”马力蹲下身,摸着鸭鸭的身体。鸭鸭不停地打量着这个人,突然它好像醒悟了过来,使劲地拍打着翅膀,展开了它美丽的羽翼大声地叫着。
“啊,它认出我来了。”马力一把将鸭鸭搂在了怀里。“鸭鸭,委屈你了,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
“咱们给鸭鸭改名吧?”
“对,一只美丽的白天鹅,我们居然把它高贵的身份降到了鸭类,应该彻底平反,恢复名誉。”
“改个什么名呢?”大家互相议论着。
“依我看还是叫鸭鸭吧,这样显得亲切,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对对,赵岩说得对!还是不改的好。它跟了我们这么长时间,已经习惯了我们叫它鸭鸭,如果改了名字,好像不是它了。”白如玉一边摸着鸭鸭一边说道。
“对了,泡泡一直没回来吗?”孙红询问身边的陈铃。
“前几天巴特尔回来,把它带来了。它在咱们门口转悠着,就是不肯走,泡泡肯定是找你,你和它处的时间最长。巴特尔好不容易把它唤走了。”
“泡泡,泡泡。”孙红的眼圈红了,轻轻地呼唤着这位莫逆的朋友。
“我也很想它。”张秀春说。
“你才和泡泡几天,我和它相处差不多四个月呢。”
“等我们去牧场看它。”孙红点点头。
乌兰河边,吴丽正在洗衣服。
“吴丽。”吴丽抬起头来。丁旭来到了她的面前,吴丽站起身来。“吴丽,我知道,你一定在河边。”这是他们上次在乌兰河边分手后第一次单独见面。一种久别重逢的欢愉溢于言表。“你和孙红刚走的第二天,我就回来了,听说你俩也去了旗里集训。天天盼望着见到你……们。”丁旭终究还是把“们”字说了出来。
“我们也盼望着早一些见到大家。”
“噢,对了,这幅画送给你。”丁旭展开手中的画。画面上,一个女子端着一只脸盆向河边走来,女子柳眉朱唇,粉颈酥胸,罗裙窄窄,玉袖盈盈。吴丽的脸一下红了,她低着头,那女子的面庞分明有些像自己。
“吴丽,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欢。”吴丽粉团着脸不敢正视丁旭充满深情的目光,只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这是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完成的。”丁旭将画叠起来,双手递给了吴丽。
“谢谢!”吴丽接过画小心翼翼地放入口袋里。
“不用谢,今后我会为你画更多的画。”两人坐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画的?”
“很小,六岁。”
“那你父母亲一定是美术工作者了?”
“不是,我的邻居是一位画家,我是受了他的影响,开始喜欢上了美术。他说我在美术方面很有潜质,所以有意识培养我。”
“怪不得呢?你的那位启蒙老师是大家吗?”
“不知道。他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一般不与别人来往,大家都觉得他怪怪的。我母亲曾阻止我和他来往,可我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绘画。我和他在一起学画整整十年,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去他家和他学画。他家的画室很大,墙壁上贴满了画,什么画都有。他的马造诣很深,但他不仅限于画马,无论是人物、山水、花鸟他都很擅长。他还领我去户外写生:每当春天万物复苏,我们就到公园画春景图,夏季来临到海边画大海,秋天我们上白云山画美丽的秋景图,那漫山遍野的红叶,至今想起来让我心动。冬天放寒假,他就带我到乡下画雪景。他说等我长大了,带我到草原画马。可是前两年,他突然消失了,我曾多次打听他的下落,可是一点音信都没有,不知道老师究竟去了哪里。”
“所以你来草原寻梦来了?”
“是的。”一阵沉默。
“你的衣服脏了,脱下来我顺便帮你洗洗。”
“不用洗了,反正还会脏的。”
“你……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吴丽笑了。
“我明天就回去了。”
“什么,不是待几天吗?”吴丽望着丁旭。
“江锋让我早点回去,那么多才出生的小马驹,那鲜嫩的美味,狼可是垂涎四尺了。”听着这位俏皮大王的话,吴丽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好像是她许久以来第一次开心地笑。
“哎……”杨涛的声音传了过来,吴丽急忙拿起盆里的衣服继续洗了起来。丁旭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哼着歌子。
“咦?丁旭,你怎么在这儿?”
“什么逻辑,我不能来河边吗?”
“不是,我是说你来河边干什么?”
“没有原因就不能来吗?”
“哎呀,大画家,别这么冲,我就是随便一问。”
“那好,我告诉你,散步赏景。看!这河边景色有多美多迷人。”
“噢,这美景良辰……”杨涛半张着嘴,看了一眼丁旭,又看了看吴丽,眨了眨眼睛,“你该不会是要破坏队里的规矩吧。”杨涛半开着玩笑。
“杨同学,你管那么多干吗。她洗她的衣服,我赏我的景色,我们互不干涉,破坏了哪门规矩。多嘴!”丁旭给了杨涛一巴掌。
“嘻嘻,对,互不干涉。何必那么紧张,我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