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队会议室里聚满了人,白书记正在讲话。“……现在我宣布,赵岩同志担任我们红星大队党支部副书记,江锋担任大队副队长。”一阵热烈掌声,“有两位牧工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调回营子,抽调青年队四位男生接替他们放牧。你们分成两个人一组,一个白天,一个晚上,放一段时间再轮换,希望我们的青年们都学会放牧。另外,大队决定先让丁旭和巴特尔学习放马。”
“我们女生可以放牧吗?”刘爱武大着胆子问。
“可以,但要在夏天放,夏天放牧走得不远,就在浩特周围,比较安全。”
“哎,难道我就这么完了吗?副队长抓生产?这回可把我捆住了。不行,我要放马,实现我的马上梦,当一名草原真正的骑射手。”江锋一翻身坐了起来。
“江锋,我说你是官嘛,这回我可要先走一步了。”丁旭在门口得意地望着屋里的江锋。
“别高兴得太早,我这就去找白书记。”
“那怎么行?已经决定的事情,你还是服从革命需要吧。”
江锋没理他,站起身朝外走去。
“找也没用,你听我说,你别走。”丁旭在走廊喊着。江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哎,江锋怎么了?”宋长白从屋里探出头问。
“想去放马。”杨涛探出头来答。
“咳,凭着官不做,放什么马呀?”
“生产队长算什么官?”
“你别拿生产队长不当干部,全大队三百多号人呢,知道吗,官这东西越大越好当,越小越不好当。”宋长白又说。
“白书记。”江锋站在白书记家门口。
“是江锋吧?快进来。”江锋走了进去。
“白书记您还是让我去放马吧,您答应过我,可要说话算数,不能反悔。我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
“扫,安德扫。”白书记的爱人端上了茶。
“谢谢!”江锋接过茶碗放在桌子上,“白书记,我……”
“江锋,大队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你看今年的草长得多好,真让人高兴啊!”书记故意岔开话题。“刚开春时,天旱没有雨,我还真担心今年牧草长不好,谁知道,好雨在后面,下一步要是能收回咱们那片牧场就好了。”白书记陷入了沉思。
“白书记。”江锋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噢,喝茶。”白书记从沉思中回转过来。
“白书记。我不是来喝茶的,我要您答应。”
“江锋!”白书记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的心事,你不怕艰苦、勇敢,想当一名优秀的骑手,但大队考虑问题是要从全面考虑。这副担子不轻啊!”
“不行,我不干,让别人干吧。”
“走,我们出去蹓跶蹓跶。”两人出了蒙古包,朝着西草甸子走去。傍晚的霞光将整个草原染成了金色,乌兰河浅吟低唱从脚边缓缓流过。
“白书记。”
“江锋,你说咱们腾格儿草原大不大?”
“大,当然大。”
“但咱们的牲畜越来越多,相对说来又不够大。我们面临着许多困难,一方面要发展牲畜,一方面又要保护草场,有许多工作要我们去做。几千年来,我们靠的是以天养畜,很落后。我们早就盼望着牧区大变样子。前些日子在盟里开会,看了一个科教片,片子里说,将来牧区要实现机械化、电气化,连挤奶、剪羊毛活都要用机器,还要用飞机播种草籽,人工降雨,我真高兴,盼望着那一天早一点来到。你们来了,咱们牧民心里有多么高兴,你们有知识,草原的改变需要知识。”
“可我们几乎没有多少知识的。”
“唉,不能这么说。你们的灭蚊工作就很好,给了牧民多大的鼓舞啊!还有春节的科普教育工作。”
“可是这并不是我……”
“你有你的特点,当好一名生产队长,同样需要知识和智慧。江锋,你从这里往那边看,我们一眼看过去有多远?”白书记指着西北方向。
“一眼望不到边。”
“刚才你说草原大,是的,草原大得无边无际,我们草原人的胸怀就像草原一样宽广无边。知道吗?”
“白书记,您真厉害!”
“哈哈。”白音仓爽朗地笑着,接着说道,“等有机会我一定让你放上一段时间马,给你一个梦!”
“白书记您可要说话算数呀。”
“不信我了?”白书记笑看着江锋。
“是啊!”
“哈哈……”两人同时笑了。
“江锋,我今天正式通知你,你已经被批准为中共预备党员了,你不普通了。”江锋看着书记充满希望的目光点了点头。
“努力吧,小伙子,党在考验着你。”
丁旭开始收拾行李。“总算让自己放马了,光在营子里,怎么能领悟画马的真谛,怎么能画出大野奔雷、扬蹄奋飞那排山倒海般的马阵。这次亲自放马,自己可以将马放在绿草地上,然后支起画架,放纵心情,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而且还可以……”他打开箱子,从箱子底部翻出一件衬衣。打开衬衣,那本《人体素描》展现了出来,他下意识地转了一下头,确信屋子里就他一人时,他才仔细端详起来。书的封面是一尊半裸体的维纳斯塑像,书中有全裸体的人体插图,书中详细叙述了人体美学方面的理论知识和画法。这本书是美术学习班结束时,王老师偷偷送给他的,里面理论方面的东西,对于他来说很陌生,老师临走前要他真正读懂。回来后他用这件衣服包着,放在衣箱最底层,一直没机会认真看。趁这次放马机会好好看看。“真正是造物主的恩赐,刚健的躯体,娇美的曲线。”丁旭一边翻看着一边感慨着。怪不得老师说,人体美是自然界中最完美最和谐最统一的美。书中一行字吸引了他“……关于人体美的若干问题:在地球这颗有众多生命的星球上,人是万物之灵,几千年来,人体一直被人类自己作为美的对象来研究、认识和表现,人体是以最高妙、最完美的造化体现了人类的和谐、典雅、热情、智慧以及创造欲望等优秀品质,成为艺术家开采不尽的宝藏……”说得多好啊!可有几个人能理解呢?虽然现在可以画山水、花鸟画了,可是人体绘画仍是一大禁区,属于淫秽之类,比毒草还毒。当然我不是淫秽的。老师说人体临摹是画人物画的基础。正如医生一样,要当医生,就要了解人体。想到这,他松了一口气,医院不都挂着人体挂图吗?他安慰着自己,小心地将书重新用衬衣裹好,放进书包里。一阵兴奋涌上心头,他不由得哼起了歌。忽然他停了下来,吴丽娇美柔弱的影子浮现在眼前。马上就要离开了,这一走恐怕十天半个月也难见到她一次。一种没有过的怅然涌向心头,他呆呆地坐了下来,想起乌兰河边那个醉人的傍晚。
那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郁闷,一连几张画都没画好,他撕掉最后一张画,慢慢来到乌兰河边。“万泉河水”从他的笛子中流淌出来。远处的吴丽正在洗衣服,清脆的笛音飘了过去。她抬起头来,朝他这边望来,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洗着。他不停地吹着,吹着。忽然他放下笛子,他想走过去和她说话,可他犹豫了,他多么想向她倾诉,向她表白。可是他怕,怕再一次伤害她,他又吹了起来。乌兰河水静静流淌着,他似乎一个人坠入爱河,在里面拼命地挣扎着。吴丽停了下来,她好像洗完了衣服,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丁旭鼓足勇气一边吹着竹笛,一边走了过去,吴丽转过头来,向他嫣然一笑,柔曼的笛音第一次将他们的距离缩短了。微风送情,情景交融,仿佛这就是一首爱的心曲,正在向着心爱的人倾诉着。此时他仿佛不再孤苦和挣扎,他们已经牵着手双双在爱河里徜徉着。一曲终了,丁旭站在了吴丽的面前。望着吴丽充满柔情和渴望的双瞳,一向孟浪的丁旭,竟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对方。
“哎,咱们到那边洗。”远处传来了说话声。吴丽端着盆走了。
“不,我要找她!”想到这他走出房间,来到5号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一点动静,他推开门,一个人也没有,他又敲了敲旁边的6号房间。
“请进!”丁旭推开了门。眼睛朝里面望着,屋子里只有陈玲一个人,她正在翻着小药箱。
“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找你。”陈玲拿起几个药瓶对丁旭说,“这是给你准备的一些常用药,有扑热息疼、病毒灵、黄连素、土霉素。如果感冒、拉肚子按上面的说明服用,当然,如果严重就马上回来。等过些时候我会去你们那儿巡诊。那里是牧场,不比营子里,十多里地没有人家。就你和巴特尔两人,千万注意自己的身体,听到没有。”
“噢,谢谢!你想的真周到。”丁旭接过药急忙转身走了出来。
陈玲探出头望着丁旭的背影,她感觉有些奇怪,一向爱玩笑的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也许要离开同学的缘故吧。
丁旭来到河边,他终于看到了吴丽。她坐在石头上,望着远处,她的身边放着一只盆子。
“吴丽,我……我一直在找你。”吴丽默默转过身来望着他。
“我明天就走。”
“多长时间?”
“看情况,最少两个月。”
“两个月?”吴丽轻声重复着。往事如电影一样,一幕幕从眼前掠过。从第一声娇无力,到吴丽八分,和前几天的乌兰河边。他已渐渐走入她的内心,她喜欢上了他。从他慌乱的言语和表情,她感到了他对自己那种超乎寻常般的情谊。
“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明天江锋送我。”
“骑马要小心!”
“我会的,谢谢你!你也要多保重,我担心……”
“没事。”两人沉默着,他们久久地望着天边的淡月,他们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却没有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早了,还要学习,你先走吧。”吴丽深情地望着丁旭。
“不,你先走,我在后面可以保护你。”吴丽感激地点点头。
会议室赵岩正在念报纸,“……资产阶级法权就像臭豆腐一样,闻起来挺臭,吃起来挺香……”
“咳,管它臭豆腐,香豆腐的,我现在只认识奶豆腐。”
“嘘,小声点,你可别像丁旭,被逮到公社办班。”
“丁旭,我们会去看你的。骑马注意!”同学们招着手。
“放心吧,我也会常回来的。”看着丁旭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家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来。
“哎,我们的宝贝走了,谁与我闹乎?”杨涛耸了耸肩膀。
“海军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七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