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池被安排当上了临时牛倌:放大队十二头奶牛。为了与其他牛区别,她把每头牛角系上了一根红色的缎带。
淡绿的大地摇曳着婀娜的花蕾,潮湿的空气弥漫着无限春光,让人心旷神怡。
吃完早饭,徐心池背着挎包,赶着十二头牛出发了。牛很听话,在西草甸子安详地吃着春草。她一刻不停地瞟着那十二头牛,她要牢牢地把它们控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生怕它们把她这个放牛的给甩了。太阳一尺高了,她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但春水四溢的草场,很难寻得一块干地,她四处看了看,前面有一个小高地,那儿一定不会有水,于是她将牛赶了过去,果然高地上没有水,但很潮湿,她蹲了下来,但毡靴令她很不舒服,她又站了起来,忽然她看到不远处有一块石头,她走了过去,把石头搬了过来。石头非常干净,她坐下来脱下毡靴。她的毡靴不小心被水浸湿了,脚底感到一丝冰凉。她用手捂了捂脚心,掏出手绢垫在了靴子里,然后穿上。靴面上沾满了泥草,她用手清理干净。望着津津有味吃着芳香鲜草的牛,徐心池放心地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来,这是她从家里带来的贺敬之的《放歌集》,是父亲送给她的,她用牛皮纸包了书皮。她非常喜欢贺敬之的诗歌,没事儿时,经常翻看,里面很多精美的句子,她都能背下来。她翻到了25页“桂林山水歌”,轻轻地吟诵起来:
云中的神啊,雾中的仙,
神姿仙态桂林的山!
情一样深啊,梦一样美,
如情似梦漓江的水!
南国的红豆啊,
满含着——
共产主义的相思的深情。
徐心池合上书细细思索着,她不明白南国的红豆指的是什么,为什么它饱含着相思的深情?这句话对她始终是个谜……
一个牧羊人赶着一群羊走了过来,徐心池放下手中的书,默默地看着羊群从她身边经过。落在后面的一只小羊倒下了,它在地上挣扎着,母羊站在它身边咩咩地叫着,好像在呼唤它的孩子重新站起来。小羊翻来覆去怎么也站不起来,最后它向母羊发出求救的叫声,母亲没有理睬它努力才会成功。这时小羊急了,用尽全力,猛一抖身,站了起来,奔向母亲。徐心池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她被小羊的最后一搏感动了,分明它幼小的心里也有一个信念:努力才会成功。
望着牛啃食着春草,徐心池感到有些饿了。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高悬在头顶,已经中午了。她从背包里掏出午饭,一包牛油炸面果子吃了起来。一只小蜜蜂在她身边飞舞着,盘旋着。她一边吃着,一边看着。现在花还没开,它在干什么呢?她感到眼前的蜜蜂和家乡的蜜蜂有些不一样,究竟差在哪儿,她一时也说不上。每年春夏之季,正是槐花初放之时,滨城僻静的马路边,就摆放起了一只只白色的蜂箱,一群群蜜蜂舞动着它们的翅膀,在一串串槐花间穿梭着、忙碌着,采集着它们生命的琼浆玉液。她是从课本上知道了蜂蜜的酿造过程,原来蜂蜜不是蜜蜂一次采集后就完成的,从蜜蜂体内吐出的新鲜花蜜含有百分之八十的水分,流动性很大,工蜂经过一天田野的劳累回到蜂房,存放好傍晚带回的收获后,就各就各位开始用翅膀扑腾起来,它们就这样一小时一小时地坚持这种劳作,直到旭日东升时,又把它们召回到希望的原野。一箱优良的蜜蜂,一夜之间能这样挥发掉5升的水蒸气,才将多水分的花蜜变成蜂蜜。它建立自己的巢室时,知道用最少的材料来获得最大的空间。啊!这小小的生灵真可爱又可敬,是那样的聪明,它用勤劳的翅膀创造着生命的神话。书中没有提到它们什么时候休息,但可以想象,它们的休息时间是极其有限的。这只早春的蜜蜂从它的大小、色彩来看是一只小蜜蜂,噢,对了,差别原来在这里,徐心池发现了这个似乎天大的秘密。”它一定是刚刚离开温暖的巢室,独自跑出来的一只小蜜蜂,它要领略自然,拥抱春天。它一定是在锻炼自己的翅膀,磨炼自己的意志,等到百花盛开时,采集出它生命之最甜美的蜜汁。她为自己的发现感到一丝畅快。小蜜蜂舞动着双翅发出了嗡嗡的声音,仿佛是在向天地宣誓,我一定能行,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酿蜜能手。徐心池被感动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小蜜蜂也好像懂得了这个放牛女郎的心意,它落到了她的手上,似乎要与人类进行第一次接触交流。“它在她的手心、手背、指尖上来回地爬着,表示着对她的友好。过了一会儿,它拍拍翅膀又飞了起来,围绕着她做着环行飞翔,徐心池转动着脖颈看着它,它的环行路线像渐开线一样,越来越大,终于它飞走了,飞向了远方。再见了,小蜜蜂!也许再见到你时,你已经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能够为人们贡献一份甜蜜的大蜜蜂了。快长吧,快长吧!可爱的小蜜蜂。徐心池从内心发出对它由衷的祝福。看着远处的蜜蜂,徐心池又想起了母亲,母亲的缝纫机是蜜蜂牌的,母亲就是用它为自己的孩子们做衣服、补衣服,母亲很聪明,衣服做得很好,在家时,几乎差不多每天都能听到缝纫机“嚓嚓”的声音,现在她真正体会到了,母亲的辛苦。怪不得人们把蜜蜂和缝纫机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东西连在一起,它——一个小小的生物,代表着勤劳智慧,人们将它的名字,赋予了蕴涵人类勤劳与智慧的缝纫机,确实让人感到那么贴切与用心良苦……
徐心池站起身来,将牛赶到河边,牛儿欢畅地饮着河水。看着这几头牛,徐心池想起去年秋天学挤奶的情景。刚盖完房子,大队就分给青年队六头奶牛。
黎明的晨曦把草原上的人们唤醒,女生们起了床,拎着奶桶踏着晨露向牛栏走去。
萨仁高娃将牛犊牵到牛妈妈跟前,小牛犊欢快地吮吸着母牛甘甜的乳汁。稍一会,她将牛犊牵到围栏里,将脖子上的绳套套在了围栏上,然后双腿夹住奶桶半蹲半侧卧在牛后身,双手掐住牛乳一上一下地给女生们做着示范。
“孙红,挤出来了吗?”
“不行,挤不出来。”
“没想到挤奶也不简单。”几位女生始终不得要领。半蹲的双腿一会儿就麻了,她们只好坐在地上。
“别急。”萨仁高娃安慰着她们。她蹲在孙红身边,用蒙语边说边演示着,孙红按照她的样子挤着。突然一股乳汁射了出来。“成了,我挤出来了!”看着孙红胸襟上的奶流,萨仁高娃笑着点点头说道:“就这样,不难。”
“谢谢你,高娃姐姐。你快回去挤自家的牛吧?我们慢慢来。”
“叫我,有事。”萨仁高娃走了。
“孙红,你是怎么挤出来的?”几位女生围住了孙红。孙红抹了一把喷溅在脸上的奶珠,“是这样,就是先实后虚,不能空有动作,你们看。”孙红一边挤一边传授着她的体会。
徐心池学着萨仁高娃的样子,掐住牛的双乳上下运动着,可是折腾了半天,仍未挤出一滴奶来。牛不耐烦了,一脚踏进奶桶,将桶甩出很远,然后晃动着脑袋,摇着尾巴扬长而去。
“你回来!你回来!”徐心池大声喊着她的牛,可那牛毫不理会地向前跑去。大家围追堵截了半天,好不容易把它包围起来,谁知那牛挺聪明,左右一个虚晃,又跑掉了。跑了一只还有五只,其余五位女生重新各就各位,继续挤着。徐心池不敢怠慢,紧追在牛的后面,可那牛怎么也不肯回头。徐心池无奈地看着远去的牛,发出一声叹息:“看来只有留作晚上一块挤了。”
“我的牛跑了,让我试一试。”
傍晚,牛吃饱喝足后回到了它们的栖息地,徐心池的牛由于早晨逃跑,回来时它那硕大的乳房涨成一个大硬球,连牛犊吃它都不太情愿,拉着长调嗷嗷叫着。当徐心池的手触到它的乳房时,牛疼得又想走,这回徐心池没有急于求成,她想起萨仁高娃早晨含糊不清的话,“牛,朋友,要好好对它。”于是徐心池站起身来,用手摸着牛头,“乖牛,别怕,就会好的,等我给你挤出来了,你就不疼了。”
“心池,对牛有感情了。”张秀春笑道。
“当然,牛是通人性的。”徐心池重新坐下来,一边小声哼着歌儿,一边轻轻地挤着,虽然早晨借助别人的牛刚学会挤奶,动作不熟练,但那牛似乎明白了它的主人是在帮助它,没有跑掉,有时牛疼得摇一下尾巴,有时叫一声。突然牛向前迈了一步,“哎呀!”徐心池慌了,但牛并没有迈第二步。“好牛,听话,不走。”徐心池哄着牛在地上往前挪了一下继续挤着。半个小时后白花花的牛奶终于升到了半桶……
“哎,你刚刚那一下,叫挪步吧。”马力走了过来。
“你快闭嘴吧,把牛吓跑了,我找你要。”时间过得真快,现在自己居然当上了放牛郎。
“哞”的一声牛叫,把徐心池从沉思中唤醒。牛走远了,她倏地站起来,迅速朝牛奔了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头牛的红头绳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徐心池努力地搜寻着它的特点:它黑白相杂,左屁股上有一朵“白花”,“跑不了你的——黑质而白章。”
薄暮十分,徐心池赶着牛回到营子——这正是家家户户自留牛奔栏的时候。徐心池手里握着一根柳条,赶着她的十二头牛往牛圈奔去。忽然她发现那头“黑质而白章”不见了,“糟了!”她焦急地四处张望着,牛群在她眼前晃过去,徐心池有些眼花缭乱了。正在这时,她发现了那头牛,它跑到前面去了。“鬼东西,吓死我了!”徐心池急忙跑过去,用柳枝轻抽着它的后背。这时,墙头冒出来一位老妇人,“这不是你们的牛,是她家的牛,我认识。”老妇人指了指旁边达哈拉贵大妈家。
“噢!”徐心池放过这牛,转过身来朝回跑去,忽然她站住了,“咦,那不是牧主婆嘛?她?她为什么要帮我,她安的什么心?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她说这牛不是我们的,那就表明一定是我们的。她肯定有阴谋,绝不能上她的当。”想到这,她又调过头继续赶刚才的那只牛,可那牛再也不肯前进一步,冲着徐心池瞪着眼睛,“该死的牛,我们的栏在那面!”徐心池挥动着枝条力图把它赶过去,花牛力图摆脱她跑回来。人与牛对抗着,几个来回的较量,徐心池开始喘息起来。一着急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心池姐姐,赶牛吗?”秀勒其其格跑了过来。
“嗯,这牛不听话,不回去。”
“心池姐姐,这是我们家的牛。”
“啊?你们家的?”徐心池擦了一下眼泪。
“你回去看看,你们的牛是不是回去了?”
“难道牧主婆说的是真的?奇怪?”猛然她想起了那个特有的标记,她看了看这头牛的左屁股,果然它的左屁股上没有大“白花”,徐心池迅速朝大队的牛栏跑去。十二头牛已安然在里面歇息着,那个“黑质而白章”的牛卧倒在地,嘴巴不停地动着,屁股上赫然亮着那朵白花。它看着徐心池,“哞”地叫了一声。
“牧主婆她没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