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接到旗委宣传部的通知,旗里要举办知识青年文艺汇演,要求我们加紧排练,届时参加演出。”赵岩兴奋地对大家说。
“噢,太好了,可以进城了。”有人欢呼起来。大家相互看着,用眼睛传递着心中已久的渴望。
“哎,你们演出队的可以进城了,我们什么时候也能进一趟城啊!”有人叹息道。
“都去,趁着现在没有什么活,大队放我们几天假。而且大队出钱要为我们每人做一件蒙古袍。”
“啊,太好了,万岁!”
大卡车载着二十四位青年,向边陲小镇奔去。第一次进城的喜悦溢于言表,大家一路欢歌笑语憧憬着外面的世界。不知道这九个多月,究竟发生了哪些变化——尽管腾旗小镇不大,但它毕竟是方圆几百里地的唯一一个小镇,红星大队离它整整四百里,可想而知,走出草原一次多不容易。
“李斯特,来一段。”马力穿着那件演出服装红蒙古袍在车上吆喝着。李斯特将小提琴抵在脖颈,他轻调琴弦,《红色娘子军》舞曲徐徐升起。
“哎,《红色娘子军》舞曲真好听!将来一定会成为世界名曲的。是谁谱的?”
“不知道,问李斯特,他一定知道。”
“孙红,你怎么了,是不是晕车?”陈玲看着孙红有些蜡黄的脸问。孙红点了一下头。“我原先不晕车,不知这次怎么回事儿。”
“可能是这些日子太疲劳,白天干活,晚上排练的缘故。”陈玲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
“来,这是仁丹,把它含嘴里。”
“谢谢!”孙红接过药盒打开盖子,将小药颗粒放入嘴里。
“你闭上眼睛,不要向外看。”陈玲嘱咐着……
下午两点,汽车终于抵达腾格尔旗镇。在旗招待所安顿好后,同学们一齐上了街。腾格尔镇虽说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旗委、文化馆、医院、气象站、中学、部队、剧院、商店、饭店、小茶馆、大车店等样样不少,一个挨一个。东边一座喇嘛庙,听说已经封了,远远望去,古色古香,别有一番风味。街上人们行色悠然:有的穿着蒙古袍,有的穿着人民装,偶然一、两辆汽车穿过街心向远处奔去。马车、牛车也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有的车把式赶着进了大车店,看样子恐怕是要住上一晚。
“我们先去发信。”女生说。
“你们真罗唆,就忘不了写信。”马力说。
“听你这口气,是不是又好长时间没给家里写信了?”
“等我……”
“等你打了狼再写。”
“很对。”
“都给我吧,邮局在那边,江锋,你带大家先到前面那个饭馆吃饭,吃完了饭还要逛街,已经两点了,明天上午还要彩排。”赵岩说。
“我们在饭馆里等你。”
“马力,你的红蒙古袍太显眼了。”刘爱武说。
“怎么,不可以吗?大街上不都这么穿的吗?民族地区就有这个民族特色。”
“我是说太鲜艳了,大红色的。再说这是演出服装,艺术化的服装,与真正的蒙古袍有差别,人家都看你呢。”
“看什么看,大惊小怪的,红色怎么了,红色象征革命,象征胜利。我就是要人看,我偏要红。”
“哎呀,爱武,你就别跟他费口舌了。”徐心池说。
“哎,我们腾格尔镇别看小,还蛮有风味,挺迷人的,可得好好多看几眼。”大家边走边看着道路两边的景致。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个小茶馆前。茶馆门口上方的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牌匾上刻着蒙汉两种文字——茶馆。马力伸起胳膊,一撩袍子准备进去。
“马力,这家,饭馆在这。你不是吵着要吃馅饼吗?这是我们腾格尔旗最有名的馅饼店。”江锋拽住了马力。
“我要先喝再吃,现在可是一天也离不开茶罗。”
旗百货商店在主街靠近中间段一侧。虽说店面不太大,但民族味很浓。各种精美铜制的茶具、酒具摆放在玻璃柜台上,各种颜色的绸缎也应有尽有,还有制作蒙古袍所用的滚边、花丝、彩色景泰球形纽扣以及蒙古族马靴、毡帽等等。右侧是乐器专柜,有马头琴、胡琴、二胡、四胡、锣、鼓、钹。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乐器。
“售货员同志,我们买缎子。”
“我要这种,天蓝色的。”
“我要奶油色的。”
“我要这种,浅粉色的。”
“我要这,藏蓝色。”
“我,绿色。”售货员愉快地割着布。
“马力,你呢?什么颜色?”
“还用问吗?大红的。”
“没治了。”
“啊!总算洗了个热水澡,好舒服啊!”青年们沐浴在温暖的水里,静静地享受着……
“电影,同学们!《红色娘子军》,旗委礼堂,七点半。”
电影已经开演半天了,赵岩才走进礼堂。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他找到了一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赵岩。”白如玉轻声道。
“噢。”赵岩朝她点了一下头。
真没想到他还会来,而且坐在自己身边。白如玉的心里充满了欣喜,她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睨视着正襟危坐的他。回想着他们温馨默契的演出,渐渐地前面的画面模糊起来。她的眼前是另一个洪常青幽雅的表情,矫健的身影。她暗恋着他,多少次,她都找机会主动接近他,可是他对自己总是冷若冰霜,看不出一丝的温情。不过,他对别的女生也是这样,真是个谜一般的人。难道他真的拒绝爱,不许爱?刚才她还感到失望,他说他去旗委取学习材料,还要落实明天的彩排。她也想借此机会和他一起办这些事,她想他不会拒绝的,她是主要演员,而且每次演出,他都要找她商量一些关于演出的事情,可是今晚是《红色娘子军》。这是她最需要看的,难得一次学习的机会,尽管在校时这部影片她看过无数遍。她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呼吸,他在想什么?莫非他……她盼着时间慢些过去,让这浪漫与温馨之夜长久一些。赵岩解开上衣扣子,他想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感到那种很久以来的被压在心底的情愫上升着,他机械地看着银幕的画面,但心却飞向了另一个舞台:“吴清华”柔美矫健的舞姿在眼前旋转着,滑动着,令另他挥之不去……
“孙红,怎么你要走?”
“我有些头晕,”
“我送你,”
“不用,你看吧。”
孙红回到招待所,打开了电灯躺在床上。有电的感觉真好,她静静地享受着电灯带来的欢愉。“真亮啊,她好像从来不知道电灯这么明亮,这么动人。”
“当当。”
“谁呀?”
“我,孔卫东。”
“有事吗?”
“没……嗯……有,你出来一下好吗?”
“明天吧。”孔卫东吃了个闭门羹,怏怏不快地走了。
“孙红,孙红。”
“你怎么还不走?我不是说了吗,明天。”
“你开一下门。”
“不是孔卫东,是他?”孙红的心怦怦狂跳起来。她下了地,走到门口,她真想打开门,可是那一刻她克制住了。
“孙红,你快开门哪。”外面的人小声呼唤着,她站在门边侧耳听着,任凭一声声的门响,终于她猛地把灯绳一拉,他得到了闭门羹加闭灯羹。她依靠着墙闭上了眼睛,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马上她又后悔了。
月光射进窗内,她想起那次她在公社学习的情景。
旗兽医站的同志来公社举办兽医学习班,大队派她来学习,住在公社招待所。离开家第一次一个人在外面,她感到非常寂寞,多想有个人在身边和自己聊聊啊。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
“是我,江锋。”孙红打开了门,“你怎么来了?”
“武装部阿部长来公社召开民兵代表大会。”
“请进来坐吧。”孙红掩饰着心中的喜悦,江锋走了进来。“乌书记呢,他为什么没来?”
“大队有意识加强青年队民兵工作,所以叫我来了。我们明天还要去别的大队参观,今晚住在公社。哎,你还没吃饭吧?”
“一会儿开饭。”
“走吧,咱们出去走走。你第一次来公社,还不太了解公社,我领你领略一下,也不白来一趟。”
“不过一条街罢了,我已经领略过了。”
“不,你不懂,你一定没看到,你没领略到它的特色。很有魅力的。快走!”江锋以不可商量的口吻催促着。
两人漫步在夕阳照耀下的原野上,感到一种赏心悦目的惬意。渐行渐远的公社微缩在他们的视线中,好似一幅浅绛山水画一样美丽动人。
“怎么样,在远处看,是不是挺好,有点古城的味道吧?”孙红点点头。“那个大庙听说过去香火很旺,有不少喇嘛,里面还有很多壁画。你不是很喜欢画画吗?”
“我可不画那些东西,四旧。”
“你就是想画,也画不了了。大门早就上了锁,走,咱们再转到那个方向看看。”两人朝前走去。“孙红,想起那天第一次见到你,真有意思,我真怕是重名。”
“重名,什么重名?”
“那天月台点名,点到孙红时,没人喊到。我想会不会是刚才跑过去的那个你,因为在这前几分钟,有人喊你,我正好从你身边经过。知道了你叫孙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孙红笑而不语,她想起来了,那是陈玲在喊她,她和陈玲是东港区的,由于人数临时调配,她俩被划归到红星大队。巧了,农业区也有一个红星大队,陈玲误把十车厢贴的帖子当作了她们要去的红星队,正当她们要登上十车厢时,江锋跑了过来。
“你真是……”
“怎样?”江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孙红温柔的目光。
“多事。”
江锋微笑着,“走吧,我再领你到一个好地方。”
“怎么样,这个大蒙古包?”
“非常漂亮!”只见一座崭新的大蒙古包呈现在了面前,包顶中央好像一个金色的葫芦,顶毡上编织有蓝色云型图案。
“你再看旁边那几个,和它比起来,可就小多了。这是金帐式蒙古包,草原之最。你进去过了吗?”
“没有。我自己进去觉得……”
“那正好我们一起进去,领略一下里面的风采。”两人走进金帐蒙古包。
“来,这边。”江锋指引着孙红走到靠左边的一个空桌子,“坐吧。”江锋说道。两人坐了下来。孙红开始打量着帐内的一切,哈,那墙上挂满了彩色挂毯,挂毯上面织有花、鸟、人物和吉祥图案。毡房的木柱上,覆以闪亮金片组成的图案,非常华美漂亮,其格调和色彩令人耳目一新。地上摆放了十几张小木桌子,有的桌子前已有人边喝着茶,边聊着天。
“赛努!”一个身穿红色蒙古袍,头上系着一块方纱巾的女店员走了过来。
“赛努!”
“你们要点什么?”
“孙红,你来点。”
“别,我不会,你来吧。”
“一壶奶茶,一盘奶豆腐,一盘手扒肉。”
“好的。”女店员走了。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像个小宫殿?今天咱们好好享受一下。”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呀?”江锋眨了一下眼睛不解地问。
“你刚才说享受?”
“享受一下不对吗?享受一下里面的气氛,民族风情?”
“这两个字真不好听。”
“你,真拿你没办法,你是不是觉得这个词儿太资产阶级了。”
“本来就是嘛。”
店员端来了茶点和肉食。“请慢用!”
“谢谢!”
“来,”江锋给孙红倒满了茶。
“谢谢!”两人边说着话,边喝着茶。
“孙红,我觉得你太古板,什么事儿都要上纲上线。”江锋轻摇了一下头,瞟了孙红一眼。
“不是我,是你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为什么要一样?”
“为什么要不一样?你真让人产生怀疑。”
“怀疑我不是好人,对吗?这就是你对我的了解?”
孙红没说话静静地喝着茶思想着:“他确实让人费解,我行我素,与众不同。好像从天外星球来的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孙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的立场和价值观从来不受任何外来因素的影响。我认为对,我一定坚持,我认为不对,我就反对。”
“你这套理论真怪,你怎么知道你一定是对的,我看你和后进之人……”
“一样,对吗?”
“我可没这么说。”
“好吧,照你的观点来看我就没有优点了?”
“有。”
“什么优点?”
“多事。”孙红说完这话笑了起来,江锋也微笑着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温馨的感觉。
“江锋,孙红。”
“那音台大伯。”两位青年站了起来,和那大伯打着招呼。
“那大伯请坐。”那音台大伯在江锋身边坐了下来,“我来公社买点东西,这里面真不错。”
“是啊!服务员,拿酒来。”服务员端来了酒,江锋给那大伯斟满了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来,喝酒!”两人端起酒碗喝了起来。那大伯又掏出烟袋,装上了烟叶,递给了江锋,江锋抽了两口,还给了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孙红陷入沉思。“青年队第一个抽烟的是他,喝酒夜不归宿是他,还有对牧主的儿子那么热情。别人认为对的事情,他偏反对。别人反对的,他却支持。可是他身上那种男子汉桀骜不驯的叛逆性格,顽强拼搏的特质又深深地吸引了她,使她对他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她困惑着,找不到答案。
“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到那边。”
“好的,您请便。”那音台大伯站起身走了过去。
“哎,刚才说到哪儿了。”孙红的思路被打断了。
“噢,换个话题吧。”江锋看了一眼孙红,“你的眼睛像秋水一样学习班都学些什么?”江锋前后两句连贯而出,好像这本来就是一个连贯语,孙红白皙的脸儿有些微红,但她装做没听见他前面的话。
“学习牲畜常见病的诊断、预防和治疗。你们民兵会议讲些什么?”
“备战,加强边防,阶级斗争,国内外形势。”两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晚了。
“走吧。”
“孙红。”江锋站在了孙红房间的门口。
“有事吗?”
“我……我睡不着。”
“我困了。”
一个撩动人心而又让人琢磨不透的人。孙红想啊想。
乌兰牧骑大舞台,灯光明亮,座无虚席。红星青年队的演出获得了阵阵掌声。优美矫健的蒙古舞,悠扬的小提琴,特别是芭蕾舞《红色娘子军》选场,更加激起了全场热烈的掌声,演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旗委宣传部长等有关领导走向舞台,同所有演员一一握手表示祝贺。最后部长走到舞台中央,“我宣布荣获腾格尔旗知识青年汇演第一名的是……”部长停顿了一下,全场一片静寂。“腾格尔公社红星大队知识青年队。”顿时台上台下爆发出热烈掌声,赵岩庄严地接过锦旗。“希望你们继续努力,让毛泽东思想永远占领无产阶级文艺阵地!”马力的脸上充满了自豪的神情,他高挺着胸脯,还不时地斜视着先锋队的文艺队长张红卫。
“马力,别得意,这次你们虽然拿了第一名,但别忘了,还有下次。我们下次盟里汇演再见,我就不信,你们老拿第一。”先锋队的梁?拍着马力的肩膀发着誓言。
“好!我们等着呢。”
“你看先锋队的梁?,他哪叫演出啊。肚子挺着,五指张开,唱的那个词儿叫什么?什么?”马力说。
“双手擎着天,两脚站稳当。”有人提示道。
“哦,对。双手天,两脚地。那叫什么舞步啊?纯粹农村步,生产队步。”
“哈哈。”
“还有,那个什么丽,面无表情,像个木偶。再看咱们白如玉,那三个倒踢紫金冠,真是棒极了!他们见过吗?充其量不过看看电影罢了。”
“马力,你可别太骄傲了,人家发誓下次要拿第一,要将咱们红星从皇帝的宝座上拉下来。”
“他们吹牛吧,怪不得他们大队没有牛,原来全都被他们吹跑了。”大家一阵哄笑。
“人家是农业队,哪来的牛。”
“我们一定要让先锋青年队的预言彻底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