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横联我说,千里咫尺。”
“千里咫尺?”孙红自言自语道。
“是不是太夸张了?”
“但愿千里近咫尺。”
“那是梦幻,我们仅以此表达一种愿望,寄托我们的思乡之情。”
“是啊,千里只会共明月,空怀一腔思乡情啊。”
“你想家了?”
“当然,每逢佳节倍思亲嘛,难道你不想?”
“想!但不像你们女生。”
“哎,郭子豪,我问你,你为什么来边疆?”
“我喜欢诗,草原是一个诗的天堂,那一首首边塞诗足以让人神往。来者各有各的目的,马力为了骑马,丁旭为了画马,白如玉为了跳舞,但不知你为何而来?”
“很简单,我就是为了接受贫下中牧再教育。”
“那你太了不起了,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
“那当然,谁像你们。”
“我们也没错啊,有理想,有抱负。当时学校动员时,也强调这里艰苦,要有心理准备。有好多人开始报了名,可最后不来了。比起那些人,最起码我们来了。”
门开了,宝大妈走了进来。“切乌。”
“谢谢大妈,我们回去吃饭。”
“时间真快,不知不觉一上午,说点有意思的话题,干点感兴趣的工作,就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快。”
“你是说不想干活,就喜欢文学。”孙红戏谑道。
“天啊!你可别乱说,否则毁我也,我可担不起。接受贫下中牧的再教育是头等大事。”郭子豪摘下眼镜边擦拭着边说。
“错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为大。”
“啊!对!对对!一不小心又错了。”
“文豪同志,写对联去了,为什么不叫我一声。”
“马力呀,这等文化活你还是靠边站,演好你的节目吧。”
“演节目不是文化活吗?别看不起人,我马力文学好着呢。不信我给大家来段诗朗诵,啊……”
“你省省吧,我们领教过了。”
“半年了,真快,马上要过年了。”
“张秀春,你今天的饭做得好多了,就是比起孙红还差一点点。仍须努力!”
“郭同学,你今天和孙红在一起,马上就说她做的饭好吃,总有一天我会超过孙红的,到那时你又该怎么说?”张秀春笑道,然后又转向孙红说,“孙红,你不介意我超过你吧?”
“介意,怎么不介意,到那时,他会表扬你,我可受不了。”
“对联全部写好了。请队长雅正。”郭子豪略带顽皮地将对联稿递给赵岩。
“青年队的没写,你来写。”孙红补充道。
“为什么?”
“因为你的思路最能代表咱们全队呀,再说你是全才,我们从未领略过,不妨让我们一睹你的文采。”孙红半开玩笑地说。
赵岩看着孙红,未置可否地微笑着然后说道:“你们提前完成了任务,应该表扬。我只大体看看,没什么问题就通过,雅正就免了。节前还有很多事情要你们做,休息去吧。”
排练完节目赵岩回到屋里,展开那几页写得工工整整的稿纸,就着火油灯仔细阅读起来。
“万紫千红百花齐放,五湖四海一体同春,欣欣向荣。”
“一寸丹心青牧亲,两枝玉叶股肱情,共奉一心。”
“寒梅冬来第一枝,芳草春到满天涯,莺歌燕舞。”赵岩思忖了一下,将春到改成春回。
夜深了,旁边的马力和丁旭已进入梦乡,发出了均匀的鼾声。王海军一觉醒来,看见赵岩仍在灯下埋头看着稿子。
“赵岩快睡吧,”
“一会儿就睡。”赵岩看了一眼王海军。
“赵岩,你太累了。白天上工,晚上还要参加排练,青年队的事情那么多,我看你瘦多了。”
“没事,医生同志,你也很辛苦,白天干活,晚上常常出诊,有时还要跑牧场。”赵岩深情地看着王海军。
“哎,赛马,我保证第一……”马力又说起了梦话。看着他含笑的面庞,赵岩将他的被角掖了一下。
“信心百倍学大寨,豪情满怀赶先进。人定胜天。”
“春花消息寒梅报,芳草萌芽细雨绵。惠风和畅。”
“骏马腾飞奔锦绣前程,红星高照苏春风大地。抓纲治国。”
“还不睡?”房东大妈推门走了进来。
“马上睡,大妈。”
“冷吧?”
“不冷,比宿舍暖和多了。”
“给你倒碗茶。”
“大妈,您千万别,我这就睡。”说完赵岩脱下了衣服,吹灭了油灯。
大队会议室,大队委员正在认真地讨论着春节事宜。白书记说:“为了让青年们过好春节,假期让他们在我们牧民家吃饭,每人每天分在四家。”
腊月二十八,大队部门口聚集了许多人,大家在看贴在黄土墙上的海报。
海报底子是一副草原春景图,一位身穿蒙古袍手持套马杆的牧民和一位知识青年并肩骑在马上,向远处眺望着,象征着草原儿女团结一心,共同建设社会主义新牧区的主题。“海报”二字是用蒙汉两种美术字体写成,一边一束盛开的鲜花将二字烘托得格外美,海报内容也是蒙汉两种文字书写的: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光辉灿烂的1975年春节即将来临,为庆祝佳节,我红星大队特此举办迎春演出、游艺、赛马、射箭系列盛会,敬请广大社员届时莅临!
党支部
红星大队革委会
青年团
民兵连
1975年2月5日
“这个春节一定很有意义,内容真不少,可谓蒙汉大席。”
“这副海报也很有创意,你看底子是一幅画,字写得也很好。”
“丁旭的杰作嘛。”
“蒙文是乌书记的手笔,我们虽然看不懂蒙文,但你看那流畅的线条,生动的笔触,就感受到了它的美。”
“是的,凡美的事物是被普遍认同的,它可以远远超出民族地域的界限。”
1975年2月6日清晨,日出东方,天气晴好。
青年队全体青年,在门前排好了队伍。锣鼓喧天,响彻云霄,那杆红旗迎风飘舞在队伍的前面。同学们踏着锣鼓的节拍向东走去。营子里的孩子们听到锣鼓声,全都跑了出来,跟着队伍看热闹。
达布希拉图夫妇和孩子们迎了出来。
“赛音西讷乐卜!新年好!我们全体青年给您全家拜年。”
“赛音西讷乐卜!塔拉日哈吉白呐!”
热乎乎的面浆刷在了达布希拉图家门框的两侧。同学们贴上了第一副新春联。
“我们念给您听,赶社会主义牛车。”赵岩念着上联,“奔共产主义道路。”江锋念着下联。
“坚定不移。”大家异口同声念着横联。
“谢谢!进屋坐。”
“不用谢,我们还要去别的家。再见!”
“咚咚镪!咚咚镪!”队伍又来到第二家……当青年们为牧民贴完最后一副对联,太阳已经升上中天。
同学们来到青年队门口。孔卫东拿起扫帚刷上了最后的糨糊,孙红从包中取出最后的对联,两张红纸贴了上去。对联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夺目:“洒汗水献青春屯垦戍边、望北京想天下扎根草原。“壮志凌云。”
“好啊!谁的大手笔?”
“队长赵岩。”
“不愧是才子,洒汗水青春献屯垦戊边。”杨涛在旁念着。
“知识青年同志,你念错了两处,是献青春,不是青春献,还有是屯垦戍边,不是屯垦戊边。别戊戍不分。”郭子豪笑道。
“哎哎,这才热闹嘛。我们的邀请赛什么时候开始?”杨涛耍着噱头。大家一阵大笑起来……
晚六点,粉饰一新的仓库房梁上,吊着两盏新买的煤气灯。两只废油桶改装的炉子,粪火正旺。牧民们来了,他们身着鲜艳的蒙古袍走来了。青年们也换上了新衣,排着整齐的队伍走了进来。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大家见面互致问候,吉日木图挽着他八十八岁的老父亲走了进来。江锋一步跨上前去,扶住老人的一只胳膊。
“赛音西讷乐卜!额博。(过年好!爷爷。)”
“赛音西讷乐卜!温布勒呼,(孩子们好)你们来了,营子里可是热闹多了!”
“爷爷您到前排坐。”江锋将老人引到前排。青格尔抱着刚一岁的娃娃也来了。娃娃穿了一件大红蒙古袍,瞪着一双大眼睛,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
大队副书记乌力吉走到前面:“晚会第一项,请白音仓书记新春致辞。”大家鼓起热烈的掌声。
“大家新年好!赛音西讷乐卜!”白书记说完汉语又用蒙语说道:“今年我们大队抓革命,促生产,各方面都取得了很大成绩,获得了牧业大丰收。我们的牲畜已经增加到了一万多头。这是我们在党的领导下,批林批孔运动的结果,是抓纲治国取得的胜利,也是全体社员包括新来了青年们共同努力的结果。让我们跳吧!唱吧!庆祝吧!”
“大会第二项,文艺演出现在开始。”
白如玉和额尔登达来走上舞台。台下响起一片掌声。白如玉身穿一件红色蒙古袍,头上系着一条绿色缎带,缎带在耳边挽了一个花结,正好垂在肩上。额儿登达来身穿海蓝色蒙古袍,头上也系着一条缎带,不过,缎带没有打结。他们显得那样自豪、那样年轻、那样潇洒和漂亮。
“第一个节目:马头琴合奏,庆丰收。”两人分别用蒙汉语报幕。
琴声徐徐升起,划过草原之夜。
“第二个节目:舞蹈,草原轻骑。”
舞蹈在低徊悠扬的音乐中开始了。舞蹈表现的是一队青年骑手,巡逻在边境线上,保卫边疆的主题。男女演员们单手握缰,侧身马上……舞蹈进入高潮,音乐随之激昂起来。青年骑手们双手握缰,继而扬鞭策马,那腾跃的姿势伴着激扬的音乐,给人一种万马奔腾、势不可挡的振奋感觉。音乐再一次加快,观众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后面一排将前排五人猛然托举起来,空中一个瞬间亮相。台下爆发了一片热烈的掌声。音乐又由激越回到了抒情。
“赛音,马西—赛音—包乐拉!(太好了)”
“蒙古舞太美了!”
“其实,蒙古族是一个歌的民族,舞蹈相对比较薄弱。后来经过一代舞蹈家,特别是一位满族舞蹈家到草原体验生活,潜心研究创立出来的。听说还到过我们腾格尔草原。”
“啊!他太了不起了。”
“下一个节目,马头琴独奏《赛马曲》,演奏者:乌力吉。”乌书记健步走向舞台,他轻调琴弦,满怀激情地拉了起来。
“乌书记真是多才多艺。旗蒙古族高中毕业,算得上我们腾格尔的秀才了。”
“是啊!每当听到这个曲子,我的心都好像醉了。马头琴是马的化身,它最能表现出这个民族的豪迈、奔放、勇敢的气概。”
“下一个节目:好来宝,《勇敢的套马手》。”
好来宝是蒙古族说唱艺术。它表演起来韵律和谐,节奏鲜明,说中带唱,唱中有说,边说边唱,载歌载舞。激越时,身体稍起,双腿夹凳,向前踏步,凳子落地之声拌着音乐节拍,令人其乐陶陶。
“下一个节目:小提琴独奏,演奏者,李斯特。”
“最后一个节目:革命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选场。”灯光师准备。郑书怀关掉一只煤气灯。
音乐声起。夜幕下,吴清华逃离南霸天的水牢,独自来到椰林寨。她右拳紧握,右腿弯曲,脚尖点地,左腿直伸,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就像那张永恒的剧照一样。少顷,只见她双脚足尖点地,身如飞燕,旋转自如。一会儿奔向前方,一会儿退到后面。一个探海翻身,然后亮相,台下鸦雀无声,人们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她一个华丽的转身,然后一连三个倒踢紫金冠。
“啊!赛音!赛音!”台下满堂喝彩。洪常青和小庞执行任务来到椰林寨,他目光炯炯,密切地注视着。接着常青独舞,赵岩同样以他娴熟优美的舞姿和气质吸引着台下。突然,洪常青看到倒在地上、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吴清华,他扶起清华,充满了同情和愤慨。清华欲夺路而逃,常青取下毛巾为她擦拭着伤痕……舞剧达到高潮,洪常青为吴清华指明了一条通往解放的道路,舞台亮了起来。台下再一次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大家欢呼雀跃起来。
“白如玉!白如玉!赵岩!马力!”人们高声喊叫着他们的名字。三人一再谢幕。
正月初二早八点,西北草场聚满了人。骑射手们个个身穿紧身彩袍,手持弓箭,身背箭囊,依次排开。八点半,裁判员永儒布挥旗下令比赛开始。一匹骏马犹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将三箭射向靶心,随后的骑手们也一一剑拔弩张,将手中的三箭逐一射出去……最后一个是巴特尔出场。裁判员一声令下,巴特尔策马飞奔而去,抽弓拉箭,瞄准靶心……
“太棒了,你看巴特尔,那架式,真英雄!咱们什么时候也像他那样,成为骑射手啊?”马力感慨道。
“别急,我们会行的。”
“射!”马力忍不住大喊着。
“别嚷嚷,英雄跨骏马飞驰的时刻是最动人的。”刘爱武制止着。
巴特尔在颠簸的马背上,瞄准靶心猛一拉弓,弓弦如月般张开,马继续奔跑着,猛然他一放手,利箭带着呼啸声飞向靶心。
“好!好!”紧接着他又抽出第二只箭,第三支箭射了出去。全场响起了高昂激越的赞祝歌声:“山峰为之摇晃,大海泛起波浪,蓝天彩虹呈现……”
“白书记我们什么时候?”江锋终于忍不住走到书记面前。
“小伙子,着急了?”
“当然着急,”马力也紧跟了过去。“我们现在是牧民之子,可草原男儿三技,我们一技也不行。”
“哈哈!你们一定会行的。我们草原那达慕盛会怎么会没有我们青年参加?”
“太好了!您一定要让巴特尔教我们。”白书记摸着下巴笑了。
晚六点,人们又来到仓库礼堂,参加游艺晚会。礼堂墙壁两侧,挂满了蒙汉两种文字书写的谜语条幅,正墙上挂着蒙汉两种文字书写的科普常识,并且配有很多宣传画。台前地上依此钉着四个碗口粗的木桩。每个木桩上贴着一个丑陋的人头画像,脑门上分别写着帝、修、反、蒋。这是游艺项目——套圈,礼堂中间摆着几张桌子,有象棋、军棋、跳棋、扑克比赛。还有喜塔尔、宝嘎、羊拐等蒙古族传统游戏比赛。大门右边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桌子,是礼品发放处。
几位大妈、大伯站在谜语前,他们不识字,儿女们正在给她们讲解着。
“大伯、大妈,好好猜,猜对了有奖品的。”老人们连连点着头。巴特尔的老奶奶走了进来,“奶奶,您玩什么?”赵岩迎了上去。“奶奶老了,玩不动了,过来看看!”赵岩将她扶到椅子上。“奶奶,您坐着看。”望着她专注的面孔,赵岩心里一阵感动。真没想到牧民参与的积极性这么高,比预期的要火,几乎是倾营子出动,这礼堂都爆满了——上至八十多岁的老爷爷、老奶奶,下至牙牙学语的娃娃们。
青格尔怀中抱着孩子,拿起一只圈,她运了运气,瞄准前方的目标,扔了过去。“又没中。”她遗憾地再一次拿起一只铁圈。
“青格尔姐姐,我来替你抱娃娃。”
“噢,秀春。谢谢!”青格尔把孩子递给了张秀春。张秀春接过孩子,在他的脸蛋上轻轻吻了一下。“娃娃乖,让那嘎(阿姨)抱抱。”
忽然一个铁圈套在了桩上,它急速地旋转着,然后稳稳落了下来。“我中了!我中了!”人群中一位妇女大喊起来。
“英大妈,您真了不起!”大家为她鼓起了掌。英大妈六十多岁,一进来就玩上了套圈。经过几次努力终于套上了,老人乐得像个孩子似的。
“大妈,您的奖品。”孙红替大妈领回了奖品——一块香皂。大妈接过香皂看了看,放在鼻子边闻着,然后放在蒙古袍里面的口袋里,又继续套了起来。
跳棋桌上正在进行一场牧民和青年分组赛,白书记也是其中一分子,他拿着棋子跳了两步,放下后又反悔了。“重来。”
“白书记,落地开花,不能反悔。您带头犯规,罚!”刘爱武急了。引起在场观众一阵友好的笑声。
游艺晚会一直持续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