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杀羊,他自告奋勇担当此任。以前都是牧民帮助青年队杀牲,这次他要自己亲自动手,一方面不能总依靠牧民,另一方面他要一展自己不为人知的男子汉气概。羊被牵到厨房门前,女同学都躲进屋子不敢出来,孔卫东感到很扫兴,拿着刀站在那儿。赵岩又把女生叫了出来。“杀完羊还要收拾,灌血肠,老害怕,怎么在牧区生活呢?”在赵岩的劝说下,女生们陆续走了出来。孔卫东顿时来了情绪,他用目光扫了一眼女生,当他看见孙红走过来时,他把刀背含在嘴里,将羊按倒在地。他开始杀了,确切地说,他要表演了。可女生们被羊的惊叫声吓得四处散开,头也不回地跑掉了,一场雄性的勇猛没有得到应有的青睐。他感到沮丧极了,把气全撒在了羊的身上,由于分神,羊没断气,疼得嗷嗷叫。“你再叫,看你还叫!”现场只有他自己和羊生气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衣兜里的那封信,确切地说只是一张纸条。刚才她的态度还是那么冷淡,我贸然给她,她会接受吗?不过昨天在冰上她对自己流露出的少许温情,又让他感到一丝快慰。
牛蹄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车轮吱扭吱扭地沿着两条看不见尽头的车辙向前滚动着。孔卫东想啊,想啊。一会儿似乎下了决心——交给她,一会儿又犹豫了……
“哎,孔卫东,到了!”郭子豪推了一下孔卫东。
“噢。”孔卫东抬起头来,公社的泥土房出现在了眼前。
仓储室里摆满了冰块,当你走进去,面对四壁冰块,宛如进入一个晶莹的神话世界之中。
“真浪漫,这屋子简直成了水晶宫了。”郭子豪走进了冰屋子。
“浪漫吗?我看一点都不浪漫。”孙红走出了冰屋子。
“为什么不浪漫?哎,你不是挺有兴致的吗?这情景难道你真的不喜欢?恐怕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这么富有诗意的白宫了。”
“是啊,太浪漫了!太富有诗意了!你身上的虱子都在为这浪漫跳舞、歌唱呢。”
“哎……”郭子豪摇了摇头。忽然他觉得身上的虱子又激烈地窜动起来,“这些该死的小侵略者们。”
吴丽搜寻了一点儿枯草,放进炉子里,划着了火柴点燃,然后将装着冰块的脸盆坐在炉子上。冰开始融化,可是几分钟过后,火苗渐渐熄灭了,炉膛里只留下了一闪一闪的火星。冰块漂浮在水上再也不肯变成水了。幽暗的灯光下,吴丽光着身子,把毛巾放在没有热度的水中蘸了一下,然后打了一点肥皂,胡乱地涂抹在身上。夏天的时候,女生们用白灰在河边标了地界,用柳条在自己的领地围了一个露天澡堂,白天干完活,傍晚端着脸盆过来,用清凉的乌兰河水沐浴她们青春的肌肤。爱干净是女性的天性,她们洗啊,洗啊!直到天气凉了,她们才突然感到洗澡已成为一种奢望,而现在更是一种很高的奢望了。
“冷吧?”坐在炕上的孙红一边织着毛衣一边问。
“冷……冷……”吴丽冻得浑身鸡皮疙瘩,上牙打下牙。
“你呀,偏爱干净,才洗了几天,就不能少洗几回?上次我这么洗,感冒了好几天,这回我可得多忍耐几天。”
“我,我受不了……了,快帮……”吴丽冻得说不出话来,手也僵硬了。
“哎呀,这不冻病才怪。好了,到此为止吧。”孙红下了地。
“肥皂……泡沫还……”
“你就带在身上吧,下次洗就不用打肥皂了。”孙红边开着玩笑边帮吴丽擦着后背。“好了,快穿上吧!”吴丽穿上了裤衩和乳罩,又从褥子下面抽出衬衣衬裤,哆嗦着往身上套着。衬衣衬裤被压缩成平面,再加上潮湿的身体,令她穿起来十分困难。
“咳,直接进被窝吧,我帮你收拾。”说完孙红拖过吴丽的被子,将她拥进被窝。“谢什么,你的体质这么差,就不要穷讲究了。”
人的忍耐毕竟是有限的,孙红再也忍耐不住,现在她感到后背好像有无数个小东西在爬,再不洗澡真的会生虱子的。她去厨房搬了一块冰。可是,望着捡来的那把挂着霜雪的枯草,她犯愁了,那点草恐怕连一碗水都化不成。厨房那点烧的,她不敢动一丝一毫,自己做饭,如果带了这个头,岂不连饭也做不成了。她把毛巾在冰上来回划着,企图试着用冰直接沐浴。不管怎么样,就是拼上一命也得洗个澡。想到这,她把枯草放进炉膛,花多少是多少。
“当当。”
“谁呀?”
“孙红,你出来一下。”是孔卫东的声音。孙红走过去打开门,只见孔卫东手里提了个袋子站在门口,“给你。”
“这是什么?”孙红接过袋子。
“牛粪,你留着洗头用吧。”说完转身离去。望着消失在黑走廊里孔卫东的背影,孙红一阵激动,“太好了!吴丽,我能洗一个热水澡了。”
“看你高兴的。哎,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为洗澡发愁呢?
“孔卫东,袋子给你,谢谢!”那双大眼睛落在了孔卫东的眸子里,他的心再一次被搅动起层层涟漪……
曲岸蜿蜒,冰河如镜,冬日的阳光显出了少有的妩媚。
孔卫东发抖的手将那封有些褶皱的信递给了孙红。孙红打开信:“……孙红,我很喜欢你,我要和你交‘朋友’,做你的伴旅……”朋友二字用双引号紧紧裹着,伴侣的侣字写成了旅游的旅。看着这封不敢恭维的情书,孙红涨红了脸,把信还给了他。
“你怎么这样,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牧再教育的,不是来交朋友的。”孙红生气地看着他。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
“你别说了!”孙红转身欲走。孔卫东急了,“你听我说,我没有别的,我就是喜欢……”
“流氓!”孙红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孔卫东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眶里涌满了泪水。孙红哭着跑了……
“孙红,孔卫东病了,给他做碗面。”
“我不管。”孙红转身走了。
“怎么回事?”赵岩感到有些不对劲。“刘爱武呢?”
“她出去了。”有人回答。赵岩挽起袖子走进厨房。张秀春跟了进去。
“我来。”
“你去吃饭吧。”
“哎,我看有问题。”杨涛凑到马力身边。
“什么问题,你别没事找事。”马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你看孙红从来不这样。是不是孙给孔气病了?这其中必有奥妙。”
“什么奥妙?”
“据可靠消息……”杨涛对马力耳语起来。
“真的吗?”
“不是才怪。”
“嗯,有道理。”
“哎,真倒霉,还要给他做面条,哪能再让赵岩做。”孙红一边擀着面一边想着。做好了面条孙红对刘爱武说。
“爱武,你帮我把面条送到孔卫东房间。”
“我还有事呢,再说听大伙说,是你给人家气出了胃病,你应该当面端给他。”刘爱武嬉笑着。
“爱武,你太不了解情况了,跟着随便乱说。”
马力哼着调子走了进来,“做什么好吃的了。”
“哎,马力你来得正好,快帮我一个忙,把这碗面条端到孔卫东的房间。”刘爱武给马力使了一个眼色。
“我又不是炊事员,我给他送算哪门子事儿,你亲自送饭上门才能真正体现出你的诚意,体现出炊事员对同志的阶级友爱。”
“好,马力,你也变坏了。”
“不不不!不是,哎,对了,”马力看了刘爱武一眼,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我刚才看见他躺在炕上睡着了,正好他们屋里就他一个人,你悄悄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不就……”
孙红端着面条来到男3号,门虚掩着。她往里看了看,果然孔卫东正蒙着被子睡觉。孙红暗暗庆幸着,推开门蹑手蹑脚走了进去把碗放在炕上,然后转身朝外走去。谢天谢地总算混过去了。
“我不吃,拿出去。”孔卫东掀开被子,大声嚷着,忽然他看到是孙红的背影,口气立刻软了,“孙红,谢谢你!”孙红心里一阵叫苦,“终究没逃过这尴尬的一幕。”
“你应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交朋友,递纸条。你忘了你是青年队干部,怎么能带这个头?好好学习学习毛主席著作,把你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我,我怎么冷静?”孔卫东嘟囔着。
“要克制,一个人要学会克制自己。”
“克制?难道你也遇到了这方面问题?”
“嗯……”赵岩一时语塞,想了一下说道:“我的意思是,一个革命青年要有远大的革命理想,要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避免陷入到小资产阶级的情调中而不能自拔。刚离校十八、九就想交女朋友,你不感到惭愧吗?只有后进学生才这样,怎么你也居然这样。希望你不要辜负家人对你的殷切希望。”
“可我,我也没什么呀?我只不过……”孔卫东虽然觉得自己错了,但为了面子。仍为自己作着辩解……
孔卫东走了,赵岩呆呆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