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豪，今天我俩去公社买粮，你去把外面那头牛套上，我去收拾一下。”孔卫东对郭子豪说。
“好的！”郭子豪爽快地答应着，他穿上羊皮大衣，戴上棉帽子，从褥子下拿出一本书放进衣服口袋里，然后走出宿舍。孔卫东走进厨房说：“孙红，我去公社买粮，你需要捎点什么？”
“什么也不需要。”孙红回答得很干脆。孔卫东找出粮袋子和一个大塑料油桶走了出去。他跳上牛车，“驾……驾……这牛怎么了，不走？”孔卫东感到有些纳闷。
“是头懒牛。”郭子豪诙谐道。
“驾驾，”牛还是一动不动。孔卫东跳下车看了看，牛悠闲地摇着尾巴，牛嘴不停地咀嚼着，两只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孔卫东，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根本不知道套它的人要它干什么。突然孔卫东发现了端倪，“你呀，真是乱套了。”说着开始动手解牛套。
“怎么了？”郭子豪放下书不解地问。孔卫东指着不远处的那头牛说道，“一天到晚光诗了，是那头牛，那头公牛，你怎么把人家的奶牛套上了，它还真让你套。”孔卫东苦笑着。
“啊？哎呀，这还有讲究啊？”
“书呆子。”孔卫东重新套好了牛，一挥鞭子，“驾！”牛迈开步子走了。
孙红站在厨房门口，望着远去的牛车，回想起昨天拉冰的一幕。
乌兰河已经冻成一条冰带，在牧区里冬天只能取冰用水。青年队效仿牧民，也开始往回储备冰块。吃完早饭，孔卫东赶着一辆牛车和她来到冰河边。孔卫东小心翼翼地将牛车停靠在岸边，然后走到她面前，“我来。”说着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镐头刨了起来。几镐下去，冰面四处裂开了，他轻轻一启动，冰块就脱离出来。孔卫东的脸红彤彤的，呼出的气即刻成了白雾。不知道他是真的热不可耐，还是想显示一下他的勇气。他脱下棉衣，上身只穿了件衬衣，又挥动镐头刨了起来。入冬以来，别人冻得受不了，他却经常这样。
“你可别冻感冒了，我来干一会儿。”
“没事！”孔卫东继续刨着。
“够了，再多拉不了。”
“今天多拉几趟，可以够好几天的。”
“那你休息一下，我来。”
“不用，你在一边待着吧。”孔卫东抬头看了一眼孙红。
“那怎么行，你累了，我们轮流干。”孙红夺过他手中的镐头。就这样两人轮换刨着，当然孔卫东刨得比孙红要多得多。
“这回可是大丰收了。”孔卫东望着蜿蜒排列的冰块，心满意足地放下了镐头。孙红搬起一块冰朝牛车走去。
“等等，先放下。离那么远装车，多累。我去把车赶过来。”孔卫东将牛车顺着一条缓坡赶了下来，停靠在了冰面上。然后两人开始装车。
“这多方便，我们不仅要大干、苦干，还要23干。”
“23干？什么是23干？”孙红第一次听到这么个词儿。孔卫东微笑着。装好了车，他弯下腰拾起那根赶牛的枝条，喝一声“驾”老牛听话地迈开了步伐。“23干你都不懂？”孔卫东洋洋得意地解释道：“就是巧……”话音刚落，“扑通”一声牛倒在了冰上，冰块儿稀里哗啦掉了下来。孔卫东猝不及防，“啊”的一声一个嘴啃冰，卧倒在了冰面。“怎么回事？”后面扶车的孙红急忙走到前面。只见孔卫东倒在地上挣扎着，老牛半卧着身子，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看到眼前的情景，孙红顿时乐得前仰后合，“你们……”话音刚落“扑通”又一声，她也没逃脱这一“厄运”——也倒在了冰上。三个活物全成了冰奴。原来由于冰面太滑，牛的后腿劈开了八字叉，站不起来了。
孔卫东边擦着嘴巴边站起身来，“孙红，你怎么样。”孔卫东走到车后欲伸手拉孙红，孙红自己站了起来。“你这笨牛，你给我起来。”孔卫东拾起枝条抽打着牛背，试图让牛站起来。可那牛瞪着双眼望着打它的人，却一动也不动。“这可怎么办？”孔卫东一筹莫展了。
“我俩恐怕不行，看来得找人了。”
“你看着，我回去找人。”孔卫东朝青年队跑去。
青年队来了一帮人，看到眼前的情景，马力说：“这不是冰上芭蕾舞吗？白如玉来一段。”说着比划着，眼看着身子一歪，被人一把扶住。
“马力，你想与黄牛共舞吧？”
“哈哈！”大家笑着。
赵岩看了看牛说：“大家都过来，咱们一块儿把牛扶起来。大家在牛的左右两侧，托着牛身。一二三……”牛一丝不动。
“不行，快找牧民。”
一会儿江锋找来了牧主的儿子、黑五类分子巴拉根。大家低声议论着。赵岩把江锋拉到一边。
“江锋，你怎么把他找来了？”
“他正好路过这里，何必舍近求远？”看着可怜的牛，赵岩不再说什么。
“这样不行，要两个扁担。”牧主命令着。很快扁担拿来了。巴拉根将扁担的一头从牛的后胯间隙伸进去，插入牛肚子下，又把另一条扁担也插了进去。两条扁担一左一右，大家互相看了看，围了过来按住扁担，“好，就这样，大家一块用力！一二三起，一二三起！”牛渐渐被托了起来，“一二三起！”突然牛一抖身子站了起来。“好，成功了！”看着满头大汗的巴拉根。大家面面相觑，虽心存感激，但阶级阵线不能模糊。巴拉根拍拍手转身走了。江锋追了过去说：“谢谢你！”巴拉根怔了一下，“不谢！”
“他还挺仗义的。”
“别胡说，什么仗义，我看是假的，怕我们批斗他，想好好表现一下。”
“要是贫下中牧我们可得好好谢谢。他呀，免了。”
“江锋，你今后要注意。他是牧主的儿子，要时刻提防阶级敌人……”
“你老是敌人敌人的，我觉得他挺老实的。”
“你简直敌我不分，他这是表面现象，你再这样下去危险。”
“危险个牛！”江锋说完转身走了。
“哎，真是两个大怪人。”想到这儿孙红回到厨房……
牛车一步一步朝公社走去，郭子豪看着书，孔卫东想着他的心事。自从在火车上看见那双明亮的眼睛，他就再也忘不了……他提着一壶开水，穿梭在火车过道上。当走到十六号座位时，一名女生正望着窗外，“喂，请你拿出水杯。”女生转过头来，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看着他，他愣了一下，随即语无伦次地说道：“噢，开水，你……你喝开水吗？”女生含笑从背包里取出杯子，放在台桌上。孔卫东用抖动的手为她斟满了水。“谢谢！”女生有礼貌地说。她就是孙红。“不用谢！”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从那一刻起，他被一种莫名的思绪困扰，她的身影时常在脑海中出现。他有意识接近她，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究竟为什么他说不清，他不敢承认这是爱情，他们才十八九岁。恋爱对于刚毕业的中学生来说是被指责的，家长不许，社会不容，就连自己也认为不光彩，只有后进的学生才谈恋爱，而自己并不是后进者。可是青春的生命是这样地不可思议，让人不顾一切地想迈过这道先进与后进的分界线。而且他已经发现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也喜欢她，这令他焦虑不安起来。那天他终于下决心，提起笔写了一封信，想等待机会交给她，可是她总是忙来忙去，或者就是有人在旁边。昨晚他看到大家在外面打排球，唯独不见孙红的身影，他走到5号房间门口试探地敲了一下门。“请进！”孙红打开了门。
“你有事吗？”
“嗯，有，刘……刘爱武在吗？”他神使鬼差地把话题转到了刘爱武的身上。
“她在旁边，6号房间。”
“噢，对不起，走错了。”孔卫东说完，像做了贼似的逃回了自己的房间。事后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当时太慌张说错了，还是怕，根本就不敢把那封情书交给她。一连几天，他都心绪不宁，总是低着头，有时发愣。那天，他远远看见孙红挑着水桶朝着河边走去。他绕了一个弯跑到了她的前面。
“孙红！”孙红正低头往前走，猛然听到有人喊她，她抬起头来。
“噢，孔卫东，你干什么？”
“我没事，活动一下。来，我帮你挑水。”
“不用，你活动吧。”
“还是给我吧。”说着他抢过了水桶。
“那我回去了。”孙红转身走了，他本来想和孙红一起到河边，单独和她在一起待一会儿，可是却弄巧成拙了。“哎……”
“哎？孔卫东你叹什么气？”郭子豪抬起头看了一眼赶车的孔卫东。
“噢，没什么。”
“不对吧，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坦白从宽。”
“你别烦我好不好。”
“看来你的活思想还不少呢。”郭子豪笑道。
“什么活思想，死思想。看你的书吧。”
“好了，不打扰你了。‘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