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天气渐凉,秋意正浓。在一年中这样一个美好的季节里,却陆续有消息传来,陆潇要调到M城XX公司升任副经理了。大家见面都忙着恭贺陆潇,梦荷的心里却有些淡淡的失落,然而这种淡淡的失落却挥之不去,凝聚在她的眉头,浅浅的起褶。
从单位出来往右沿着街道一直走,大约两公里,穿过一条隧道,再往右行大约500米就到了Z城的“花溪公园”。“花溪公园”里有一条梦荷最喜欢的银杏大道,所谓大道,不过是小石子迂回铺就的几条小路而已。只是在小路的两旁,种满了银杏树,到了秋天,金黄的银杏树叶洒满小路、丛林。远远望去,像铺了一块金色的地毯,美得令人沉醉。
不下雨,有时间,心情好,梦荷偶尔会早上六点起床到滨江路或者“花溪公园”跑步锻炼。
今天不下雨,有时间,却并不是因为心情好,恰恰是梦荷内心装着满满的心事,需要宣泄。出门前的一刻都还没想好是去滨江路还是“花溪公园”,出了单位正门才选择往右去“花溪公园”。围着“花溪公园”迂回的小路梦荷跑的大汗淋漓,可却一点儿停下来歇息的念头都没有。此刻的公园还很清静,银杏大道依旧还是那样美丽。梦荷已经不知道跑了多少圈,跑了有多久,她懒得去看时间,懒得停下来,懒得回单位,懒得看见那个人,甚至懒得去理纷乱的思绪。
梦荷一边跑,一边想,“或许这样的安排,是天意吧!当一种朦胧的情愫才从心底滋生、萌芽的时候,毫无声息的扼杀掉或许才是最明智的做法。就当一切都没发生,原本一切也都没发生,只不过是如同平静的湖面被微风轻轻拂过而已,微风过后,湖面重又会恢复平静。陆潇,他不过是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而已。”这样想着,找许多的理由说服自己,梦荷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却依旧忍不住想,“有时候,我们不管伪装的多么好,多么的不在乎,却始终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就如同有时候我们能控制好自己的行为,却无法控制好自己的内心一样,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现在这个令她思绪烦乱的人,就要调走,离开了,或许这是老天最好的安排吧!想到这里,梦荷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自己心里的结,终究还是要自己打开!梦荷准备再到落满银杏叶的那条小路上走一圈,就回去!可刚转回到路口,还未曾走到一半的距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陆潇,穿着一身海蓝色的运动装正从小路的另一头缓步跑向自己。自己在公园里晕头晕脑的跑了半天,都没看见他,准备返回却遇见了他。梦荷楞在哪里,本能的扭转身准备走。
“梦荷,可以聊聊吗?”陆潇叫住了急于转身离开的梦荷。
“没什么好聊的,你都要调走的人了,有什么可聊的。”这不明摆着是负气的话吗?别人调走了,为什么自己心里如此的不痛快,“尹梦荷呀,你怎么智商这么低呀!”梦荷自己都在心里责怪自己,更是觉得尴尬的想离开。
“梦荷,我有话想对你说!”陆潇跑上来,不由自主拉住了梦荷的胳膊。
梦荷甩开陆潇的手,站住,回转身来,看着陆潇,“你想说什么?想让我恭喜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你,离开以后,我们还可以联系吗?还可以象以往一样心无城府、天南海北随意的聊天吗?”陆潇看着梦荷问。
“没必要,也用不着联系。况且那些不着边际的聊天,都是一些伪小资,伪文青,矫揉造作的情怀罢了。陆潇,我不知道你看着蛮成熟的一个人干嘛要和我这种偶尔无病呻吟的人闲聊,闲扯,很有趣吗?”梦荷看着陆潇的脸,急于的想寻找答案。
“我并没有觉得你是无病呻吟,或者矫情,而是觉得你很有思想,庸常的生活并没有磨去你的棱角,你仍然保持着自己的初心,所以和你不着边际的聊天我感到很高兴。”
梦荷看着陆潇一脸的真诚,心想“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呀?看着稳重而成熟,却也有这样一颗感性的内心。”
“你今天早上到这里来就是想对我说这些吗?”梦荷问。
“其实,今天早上临出门我纠结了许久,有些话到底该不该对你说出来,因为我不并不确定会在公园遇见你。后来我对自己说,如果遇见你我就说出来;如果没遇见你,那我就一辈子都不会说,永远深藏在心里。”陆潇看着梦荷的眼睛,有些羞涩的说道。
梦荷内心咯噔了一下,她希望陆潇说点什么,却又怕他说出什么,故意装作大大咧咧的说,“不就是以后你调走了,我们还要像现在一样分享好书、好故事、好电影、好人好事吗?可以的,因为说实话,和你分享这些,聊这些我也很高兴,终于找到一位好聊友了!”
小路上断续开始出现晨练的人们,梦荷只好对陆潇说,“走吧,差不多该往回走了。”
“梦荷,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嘛?”陆潇站在梦荷面前不肯挪步。
“说什么,说我喜欢你,舍不得你走?还是恭喜你步步高升,前途无量?”梦荷略带调侃、略带任性的说,是啊!别人都说的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彼此聊得来的聊友而已!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站着干嘛,你不走,我先走了。”梦荷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些许的失落、些许的难过在心里渐渐弥漫开来。
“梦荷,我话还没说完,我……”,陆潇看着尹梦荷离去的背影,狠狠的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站在那里低语道,却再也没有勇气追上尹梦荷。是啊,有些话无法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陆潇的调令终于下来了。梦荷看到那一纸调令,终究还是五味杂陈,上班的一整天都是思绪缥缈。
临下班,沈晨打电话约晚上一起吃饭,梦荷借口不舒服拒绝了。谁知还没走出办公室门口,王小娜和麦穗儿两人就走了进来。
“干嘛不去吃饭?心里难过,舍不得?”小娜凑近梦荷,捧起梦荷的脸,“我看看眼睛是不是又红红的呀?”
“红你个头,你以为是小白兔呀?”梦荷摔开小娜的手,“你一天到晚没正形,迟早你家李韬休了你。”
“阿弥陀佛,那样才好呢。巴不得有人把他捡了去,我也正好趁着人未老,珠未黄,另觅春天。”
“你们俩别闹了,说正事。梦荷,陆潇明天就要走了,今晚吃饭你干嘛不去?又耍小性子。”麦穗儿在旁边拉住笑闹的两人。
“你们两个是说客呀?不想去,还要理由吗?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麦穗儿,梦荷不想去,就更说明她有问题。平时都是磊磊落落的,别人要走了,反倒像生分的很一样,梦荷你这是何必呢?”
“是啊,梦荷,再怎么说,陆潇也算是我们的朋友吧!朋友要走了,临别前大家相约着吃个饭也很正常呀!”
“麦穗儿,咱们不管这个矫情的家伙愿不愿意,拽着走就行了。”沈晨被梦荷婉拒后就给王小娜打了电话说一定要把梦荷带去,小娜是打了包票的,她可不想在沈晨面前丢脸。两人一个给梦荷拿包,一个拽着梦荷就出门了。
“干嘛呢,你俩,绑架呀?都不知道是谁的朋友,谁的损友?我自己会走路,这样拉着拽着的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梦荷别别扭扭的跟着小雅和麦穗儿走了。
“土灶火锅”的庭院里,已经热热闹闹的坐了三桌。刚进去,沈晨就在靠墙的那一桌喊道,“王小娜,这边来坐,位子都给你们留好了。”
梦荷看了一下,基本上都是陆潇他们部门的和其他办公室的负责人。和大家打了招呼后,三个人走到沈晨他们那桌坐下。陆潇坐在沈晨的旁边,正好和梦荷的位置相对,梦荷又开始感到有些不自在,想和麦穗儿把位子换一下,又觉得不太妥当。抚着额头,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沈晨把梦荷她们三人的酒杯满上,然后故作庄重的开始发言“各位,各位请安静一下。我代表我们部门讲几句话,大家都知道我们今晚相聚于此的主题是‘欢送和恭喜我们最帅的哥们—陆潇,离开,高升’。虽然很舍不得,但我内心高兴呀,俗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坑’,终于把他盼走了,惦记他的那个坑好久啦!希望他不停的跳坑,我在后面紧紧跟随。”大家都哄笑起来,“下面我们也让陆潇给我们说几句吧!”
陆潇站起来,“哥们,有时间还是偶尔回Z城来看看我们这些驻守基层的老朋友哈!”沈晨说,陆潇用力的握了一下沈晨的手,在他胸口击打了一下,“沈晨,我看你是再给我挖坑还差不多。什么高升(声)、低声的,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工作而已,大家还不是在一个灶里吃饭。说实话,在Z城工作了近八年,和同事们相处的也很愉快,临到要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是很不舍也有些难过。人生是一段旅程,很感谢能在Z城的这段旅程里有你们的陪伴,我想Z城的这段记忆也将是我人生最温暖最难忘的一段记忆吧!话不多说了,许多的话语和情感都在这杯酒中了。再次感谢大家平日里的关照,我先干为敬!”说完,陆潇一口气将杯中的白酒喝下。
随着火锅的沸腾,酒精的燃烧,气氛开始慢慢升腾,热闹。大家端着酒杯,开始来回窜场,酒量浅的要么乖乖坐在位子上低头吃菜,要么早早散场。梦荷她们三人平时也算活跃的,今天仿佛都约好了一样,连同坐在这一桌的人一起,偶尔帮着沈晨、陆潇他们挡挡酒。
看见大家都喝的差不多了,沈晨让刘一鸣招呼着大家去“蓝色海岸线”唱歌。陆潇虽然有人帮着挡酒,可也喝了不少,走路都感觉有些踉跄,他把沈晨叫过去,说只想去滨江路的“南山”喝喝茶。
等大家都陆续离开了,陆潇,沈晨和梦荷她们三人又坐车到了滨江路的“南山”茶馆喝茶。已是快进入深秋的季节,茶馆的生意比夏季的夜晚清淡了些,却多了一份茶舍应有的安静。
沈晨选了一张靠近江边略显光线黯淡的桌子。想到明天陆潇即将离开Z城,大家情绪都有些低落。“怎么,都舍不得我离开呀?全都闷起,不说话?”陆潇喝了一口茶,主动说道。
“有一点儿,虽然说成为同事有几年,但真正成为朋友时间却不长,所以肯定有点难受呗”。麦穗儿说。
“麦穗儿,你就由着陆潇自恋吧,我和沈晨一样,巴不得他走,这样我们去M城玩就可以有人招待我们免费吃喝了。”小娜呛了麦穗儿。
“小娜,你就不能在我哥们离别前满足满足他小小的虚荣心,顺着他说呗,舍不得,我们都舍不得你走。”沈晨故意抢白陆潇。
梦荷一直在那里低着头喝茶,没说话。
“舍得也罢,舍不得也罢,全在人生的聚散缘分!难过也罢,不难过也罢,全在彼此情感的深浅!我不管你们是怎样的感受,反正我自己觉得有些不舍,有些难过!”
“陆潇,你还把自己喝出诗人情怀来了呀?”小娜打趣问他。
“我是喝多了,就因为喝多了,我才觉得此刻内心特别的难过!梦荷,尹梦荷,你就不能说句话吗?”陆潇看着梦荷,发狠的问道。
梦荷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陆潇,“陆潇,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黯淡的灯光下,梦荷依然能看清那张绯红的略显痛苦的脸。多年以后梦荷依然记得这张略显痛苦的脸,因为他显得那样的真实!
“陆潇,你真喝多了呀?来,喝点浓茶解解酒。”沈晨将陆潇的茶杯递给了他。
陆潇将杯子接住,又放下,“我知道有些话我不该说,也没有权利说……”。
“陆潇,你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说就行了。我们都早已经过了任性的年龄……”梦荷打住了陆潇的话。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对不对,梦荷,你是在怕我说出来,对不对,梦荷?”
“沈晨,陆潇喝多了,送他回去吧!小娜,麦穗儿,我们也回去了!”梦荷说完,站起来就急于离开。
梦荷是害怕,其实她并不确定陆潇到底要说什么。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或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离别。
陆潇也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梦荷身边,一把拉住梦荷的手,“梦荷,我……”。
梦荷快速甩开陆潇的手,疾步离开“南山”茶馆,甚至不等小娜和麦穗儿。
陆潇再次追上梦荷,拉住她的手,“梦荷,我喜欢你!不含一丝杂质的喜欢你!”
“陆潇,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再说些什么?”梦荷看着这个被酒精燃烧的满脸通红的人。
“我知道,我清醒的很,我只是想说喜欢你。理性告诉我,我不能这么说;可感性告诉我,这是事实,除此以外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陆潇几乎咆哮起来。
“沈晨,你还不拉住他,别让他胡说了。”
“对,我知道我们都有婚姻,有家庭,有些话不可说,不可说破。可我觉得自己是坦诚的,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感觉。因为我明天就要离开Z城了,或许我们一辈子的人生都不会再发生交集,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此刻的感受而已。哪怕是你讨厌我,憎恨我,我也要说,否则它会象一块石头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好,你现在说出来了,明天可以很洒脱的离开Z城了。从此,Z城在你记忆中就成了过往,对不对?”
梦荷终于明白陆潇在离别之前为什么执意要说出“喜欢”两个字,说出来就代表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不会再有联系和交集。
梦荷觉得内心一阵刺痛,原本以为那一眼的凝视足以温暖一生,原本以为遇见了一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一个人,却不曾想他比谁都理智,比谁都清醒。
再次甩开陆潇的手,梦荷几乎以奔跑的方式逃离了此地。
“梦荷,我喜欢你!不含一丝杂质的喜欢你!”陆潇看着沿着滨江路离去的梦荷的背影喊道。
沈晨急忙扶住陆潇,“哥们,你疯了吧!真喝多了呀?”
小娜和麦穗儿也在旁边责怪陆潇。可只有梦荷明白,此刻的陆潇比谁都清醒,他毫不留情的将这块石头扔给了梦荷,自己只想轻松离开。王小娜和麦穗儿在后面喊梦荷,梦荷也只当没听见,招手叫了出租车,上车,离开。一路上,眼泪却忍不住无声滑落。
第二天上班,果然如梦荷所预想的一样,QQ好友一栏里陆潇的头像消失了。梦荷觉得脸上一阵阵囧的发烫,原来陆潇也不过如此!
送陆潇的车早已停到了楼下。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梦荷看见陆潇和送别的人们握手告别,在即将打开车门的那一刻,他又回转身来,装作再次和大家挥手告别,眼睛仿佛不经意的望向四楼梦荷的办公室,一个人影仿佛在窗台边伫立不动。
陆潇车子离开的那一刻,梦荷发现自己眼角居然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