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初夏的燥热仿佛刚萌芽就被浇灭。
转眼梦荷回到ZQ城已经大半年的时间了,一切仿佛已经习惯了,一切仿佛又没习惯。
刚调回ZQ城那一阵子,Z城的朋友们晚上喝了酒总爱给梦荷打电话,聊梦荷在Z城大家一起共同度过的时光。或许老朋友之间总是如此,那些难忘的、美好而快乐的、共同走过的时光,就像佐酒的精致小菜,开始舍不得拿出来。等喝到酒微微上头,那些藏着的掖着的往事一一翻涌而出,就着那一杯一杯的酒一点一点清晰浮现。这样的聊天总是不断将梦荷拉回对往事的回忆里,回忆里总有一个身影闪现。
偶尔王小雅和麦穗儿会上来出差,三个人又像从前一样聚在一起。喝点小酒,聊点儿各自闲散的生活、闲散的心事。麦穗儿和徐默的关系仿佛处在了一种胶着的状态,麦穗儿不知道如何去改变自己,也不愿去改变自己;而徐默不知道如何去调整自己,那种内心的空落也使得他不愿去做这种调整。婚姻行进到这里就像是搁在浅水里的小船,不管是沉没还是前行仿佛都在等着一场暴雨的降临。这样令人窒息的等待无异是痛苦的。梦荷没想到,徐默那样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的一个人,却会思考自己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
小娜并没有因为老公李韬升任经理而变得生活愈发轻松,她依然抱怨着李韬不着家的生活。女儿李萌萌初一读住校,小娜的时间就空出了许多,空出的时间也逐渐积聚起许多对李韬的抱怨,有些闲言碎语也逐渐灌进耳朵里,使得她自己疑心生暗鬼,偷看李韬的手机,偷听李韬的电话,陷入一种自己也觉得病态的状态。她常给梦荷打电话,觉得自己更年期快到了,觉得诸多的不如意,萌萌初一了,成绩不是很好;李韬总是早出晚归,把家当成了旅馆,甚至都没兴趣和这个旅馆的服务员聊聊天……。梦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才大半年的时间,曾经爱玩爱闹没心没肺的王小娜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闲出了毛病,还是受了刺激?梦荷觉得像王小娜这样的群居动物是不适合独处的,独处对她来说不是修身养性,而是一种折磨。
裴多菲说过,永恒平静的生活,无疑是半死不活。每当梦荷想起这句话,总是脸颊逐渐发烫。那些年少时不安分的心、躁动的灵魂、总不想被困住的脚步、幻想中的爱情,甚至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都随着时间消失怡尽。各个时间段的自己,最后仿佛都变成了一个剪影,藏在一本专属于自己的相册里,偶尔想起拿出来掸掸灰怀念怀念。久远的自己,久远的时光,久远的快乐就象那断线的风筝一样,被风吹得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任满脚跑起燎泡,她也终将消失了。这或许就是有些人有时候会莫名感到忧伤的原因吧!梦荷并不喜欢这样的情绪,可有时在时光的倒影里也难免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些原本以为麻木的神经又悠悠忽忽的苏醒。
散淡的时光,如这初夏没完没了的雨一样,细雨如丝如缕,从早落到晚,总是不见晴,让人渐生烦意却又无可奈何。母亲徐梅打来电话,L城的大姑被检查出得了肺癌晚期,让梦荷找时间回去看看。这突然的消息让梦荷更觉内心烦躁,所有亲戚里梦荷和大姑的感情最好。大姑性格温良谦恭,见谁都和蔼可亲,典型的贤妻良母,即使是她自己家里三个偶尔淘的没有边际的孩子都没谁挨过她的打骂。小时候的梦荷喜欢亲近大姑,除了大姑脸上永远挂着蒙拉丽莎似的迷人微笑,更重要的是她的那份耐心。给梦荷的感觉是大姑的世界里仿佛就没有“焦躁”这个词,这样的好脾气却造就了大姑父这样一个不通情理的人。最让梦荷感到气愤的是,这样一个一辈子毫无怨言伺候丈夫供养儿女的温顺女人,却于临近七十岁的年纪因丢失了一串家门钥匙而挨了大姑父一记耳光。当梦荷听母亲讲述了此事以后,原本就对大姑父素无好感的梦荷从此再没叫个一声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周末,梦荷一家人赶回L城,没去父母家就直接去医院看大姑。将近一年没看见大姑,昔日里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此刻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却凭添了不少的疲惫,病痛的折磨从她略带牵强的笑容里是解读的出来的。梦荷是一个泪点低又容易感伤的人,看见病怏怏躺在病床上的大姑,还未曾开口眼泪就忍不住涌出眼眶。倒是大姑宽慰她,“梦荷,我的傻丫头,大姑没事儿呢,怎么就哭上了。这么许久没看见大姑了,该高兴呢!博文,过来让大姑婆看看,长多高了。”
“大姑婆,疼吗?”李博文看见妈妈哭了,自己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大姑婆不疼呢!博文长高了,越长越像你妈妈了,以后呀又是一个标准的帅小伙,不知道又有多少妹妹喜欢。”大姑溺爱的抚摸着博文的手说笑着。
“大姑婆,我还小呢!”李博文不好意思的靠向梦荷。
病房里的氛围好了许多。梦荷这才打量病房里,除了尹中华、徐梅、表哥程刚、表姐程丽在大姑身边,大姑父程建章、二表姐程娜都没人影儿。大姑解释说,“我这病呀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没必要全都待在病房里来,是我让他们不要来的。”
“大姑,你呀,一辈子总为别人着想,就从来没为自己想过。”梦荷始终不明白怎会有大姑这样无私的人。
“你们呀,都是大姑身边最亲近的人,大姑为着你们着想不也是为自己着想吗,你们过得好,大姑心里也就好受。”大姑笑了笑又说,“大姑估摸着呀,我这病也好不了。我这辈子呀兴许就像我老母亲说的女人呀都是来还债的,等把所有人的债还清了,就该走了……。”
“妈,你别这样说,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不懂事。”程刚和程丽听大姑这么一说也忍不住伤心。
梦荷终于明白这个隐忍的女人,一生所秉持的理念是谁给她种下的毒果。大姑的一生所认识的字可能还不到一百个,她没被裹脚布缠住双足,却被缠住了思想,而且缠的那么严实。
在离开医院的楼梯拐角处,梦荷看见大姑父程建章左手提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几个香蕉;右手夹着香烟,走几步又吸上一口,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看着倒不像七十岁的老年人。
“耶,这不是梦荷吗?才从病房出来呀,到大姑父家把饭吃了再走吧!”
梦荷没理睬他,牵着李博文的手径直往楼下走。李景天和尹中华、徐梅立在楼梯口和程建章寒暄了几句。
在回父母家的车上,徐梅终究忍不住指责梦荷,“梦荷,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再怎么,他也是你姑父呀,说不理睬就不理睬了。”
“他有当姑父的样子吗?大姑伺候了他一辈子得到了他半点尊重吗?在家里作威作福的样子我看着就反感。”梦荷自从小时候看着大姑被姑父动不动就轻则骂,重则打以后眼中就再也没这个大姑父了,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对他本能的反感。
“好啦,好啦,那程建章确实也有许多做的不好得地方,对老婆孩子都没半点温情,就像所有人都该欠着他似的。”尹中华总是向着女儿说话。
“可再怎么他也是长辈呀!”徐梅也找不出为程建章开脱的半点理由。
梦荷看着车窗外,不断退后的风景,想着这人生就如同坐在这车上一样,一路行色匆匆,只知往前,却忘了看看这一路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