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瑚房的眼睛一直随着何源君和宋丽丽,直到他们消失在辉轮城的一个拐角处才回过头来仔细地观察亲爱的,亲爱的已经倒在椅子里,脸色苍白,浑身发抖,黄晋升正在一边含糊地唱歌一边喝酒。
“我亲爱的兄弟,”张瑚房对亲爱的说,“这桩婚事,并不能使人人快活。”
“它使人失望。”亲爱的说。
“那么,你也爱宋丽丽吗?”
“我崇拜她!”
“你爱上她很久了吗?”
“从第一次见她,我就爱上她了。”
“既然这样,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想个补救的办法。见鬼,我想不到你们葛塔人会这样窝囊。”
“你叫我怎么办”亲爱的说。
“我怎么知道?这是我的事吗?又不是我爱上了宋丽丽小姐——是你。‘找吧,’爱情经上说,‘俺总是找到你的。’”
“我已经找到了。”
“什么?”
“我要杀了那个男的,那个女人曾经对我说,如果她的未婚夫遭到什么不幸,她就会自杀的。”
“得了吧,人都会这么说的,但决不会真的去做的。”
“你不了解宋丽丽,她是说得出来,就做得到的。”
“傻瓜!”张瑚房自言自语地说,“只要李格銮当不上船长就行,她自杀不自杀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宋丽丽死了,”亲爱的语气坚决地说,“那我也情愿死。”
“这就是我所说的爱情!”黄晋升说,他的口齿比刚才更加含糊不清了,“这是爱情!,否则我就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了。”
“喂,”张瑚房说,“我看你倒是个老实人,活该我倒霉,我倒愿意帮你的忙,可是——”
“喂,”黄晋升说,“可是什么?”
“亲爱的人,”张瑚房回答说,“你现在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喝光这一瓶,你就会烂醉了,去喝吧,别来打扰我们的事情,因为这事得动一下脑筋才能冷静地下判断。”
“我喝酒!”黄晋升说,“好,那倒不错!这种酒瓶还没有香水瓶子大,我能喝上四瓶,闻仲老爹,再拿点酒来!”黄晋升用他的酒杯敲着桌子嚷道。
“兄弟,你刚才说——?”亲爱的等这一段插话一说完就着急的问道。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黄晋升这个酒鬼把我的思路给打断了。”
“爱喝就喝,那些怕酒的人就不敢喝,因为他们心里怀着鬼胎,怕给酒勾出来。”黄晋升此时又哼起了当时一首极流行的歌曲的最后两句来:
坏蛋个个都喝水,
洪水可以做证人
“兄弟,你刚才说你很愿意帮我的忙,就是——”
“对了,就是我附带说一句,我帮你的忙,只要李格銮娶不到你所爱的那个人就算了,我看,那件事是不难办到的,只是不必非把李格銮置于死地。”
“只有死才能拆开他们。”亲爱的说。“看你讲话的这个样子,真象一个呆子,朋友,”黄晋升说,“这位是张瑚房,他是一个诡计多端的智多星,他马上就能证明你错了,证明给他看,张瑚房。我来代你回答吧。李格銮不一定非死不可,假如他死了,也实在太可惜了,李格銮是个好人。我喜欢李格銮。李格銮,祝你健康!”
亲爱的不耐烦地站起来。“让他去说吧。”张瑚房按住那年轻人说,“他虽喝醉了,但讲的话倒也不失道理。分离和死亡会产生同样的结果,假如何源君和宋丽丽之间隔着一道监狱的墙,那么他们不得不分手,其结果与让他躺的坟墓里一样的。”
“不错,但关在牢里的人是会出来的,”黄晋升说,他凭着尚存的一些理智仍在努力倾听着谈话,“而他一旦出来,象何源君?李格銮这样的人,他报起仇来——”
“那有什么可怕?”亲爱的轻声地说。
“噢,我倒知道,”黄晋升说,“凭什么把李格銮关到牢里去?他又没有抢劫,杀人,害人。”
“闭嘴。”张瑚房说。
“我就不闭嘴!”黄晋升继续说,“凭什么关系把李格銮关到牢里去。我喜欢李格銮。李格銮我祝你健康!”他又喝了一杯酒。
张瑚房看到那裁缝的神色已经恍恍惚惚了,知道酒性已经发作了,便转过去,对亲爱的说:“喂,你知道没人非要让他死不可。”
“那当然了,假如象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你有办法可以使李格銮被捕,那当然就没有这个必要了。你有办法吗?”
“只要去找,总是有办法的?”
“我不知道这事究竟是否与你有关,”亲爱的抓住他的手臂说,“但我知道,你对李格銮也一定怀有某种私怨,因为心怀怨恨的人是决不会看错别人的情绪的。”
“我?我怀有恨李格銮的动机?不!我发誓!我是看到你很不快活,而我又很关心你,仅此而已,既然你认为我怀有什么私心,那就再见吧,我亲爱的朋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事吧。”张瑚房站起来装作要走的样子。
“不,不,”亲爱的拉住他的手说,“请别走!你究竟恨不恨李格銮与我没有关系。我是恨他!我可以公开宣布恨他。只要你能有办法,我就来干,——只要不杀了他就行,因为美塞苔斯曾说过,假如李格銮死了,她也要去自杀。”
黄晋升本来已把头伏在桌子上,现在忽然抬起头来,用他那迟钝无光的眼睛望着亲爱的说:“杀李格銮!谁说要杀李格銮?我不愿意他死——我不愿意!他是我的朋友,今天早上还说要借钱给我,象我借给他一样。我不许人杀李格銮——我不许!”
“谁说过要杀他了,你这傻瓜!”张瑚房答道。“我们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喝杯酒,祝他身体健康吧,”他给黄晋升倒满了酒,又说,“别来打扰我们。”
“对,对,为李格銮身体健康干杯!”黄晋升把酒一饮而尽说,“这杯祝他身体健康祝他健康!嗨!”
“可是办法,——办法呢?”亲爱的说。
“你还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没有,办法得由你想。”
“真的,”张瑚房说道,“上邦人比鬼哥城人强,鬼哥城人还在苦苦思考之时,上邦人则一拍脑袋主意就来了。”
“那么你有主意了吗?”亲爱的不耐烦地说。
“伙计,”张瑚房说。“把笔墨纸张拿过来。”
“笔墨纸张?”亲爱的咕哝的说。
“是的,我是一个押运者。笔墨和纸张是我的工具,没有工具我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的。”
“把笔墨纸张拿来!”亲爱的大声喊道。
“都在那张桌子上。”侍者指指文具说。
“拿到这儿来。”
侍者听命给他拿了过来。
黄晋升手按着纸说:“想到用这东西杀人比候在树林旁边暗杀还要牢靠,也太令人寒心了!我一向就害怕笔、墨水和纸,比害怕刀剑或手枪还要厉害。”
“这家伙看来并不象他外表那样醉的厉害,”张瑚房说,“再灌他几杯,亲爱的。”
亲爱的又给黄晋升斟满酒,后者原是一个酒徒,一看见酒,便放开了纸,抓起了酒杯。那栋笃笑人一直看着黄晋升,直看到他在这次进攻之下毫无招架之力,把酒杯象掉下来似的放到桌上为止。
“好了!”那栋笃笑人看到黄晋升最后的一点理智也消失在这杯酒里了,才又继续说道。
“好了,那么,譬如说,”张瑚房重又继续说道,“李格銮现在刚刚开船回来,途中又在玄参岛靠过,这次开船以后,假如有人向检察官告发,说他是一个黑黑党的眼线的话——”
“我去告发他!”年轻人连忙喊道。
“好的,但这样他们就会叫你在告发书上签名的,还叫你和被告对质,我可以给你提供告发他的资料,因为我对于事实知道得很清楚。但李格銮不会在牢里给关一辈子的,总有一天他会出来的。他一出来,必定要找那个使他入狱的人报仇的。”
“嘿,我就盼着他来找我打架呢。”
“是的,可是宋丽丽,——宋丽丽呢,只要你碰破她心爱的何源君一层皮,她就会痛恨你的呀!”
“一点不错!”亲爱的说。
“不行,不能这样做!”张瑚房继续说,“但是假如我们决定采取我现在所说的这个办法,那就好得多了,只要这支笔,蘸着这瓶墨水,用左手(那样笔迹就不会被人认出来)写一封告密信就得了。”张瑚房一面说着一面写了起来,他用左手写下了几行歪歪斜斜的根本看不出是他自己的笔迹的文字,然后他把那篇文字交给亲爱的,亲爱的低声读道:“检察官兄弟台鉴,敝人拥护王室及教会之人士,兹向您报告有何源君?李格銮其人,系君山号之大副,今晨自船坞山经交琉抵埠,中途曾停靠杼轴港。此人受缪拉之命送信与逆贼,并受逆贼命送信与篱笆城黑黑党委员会。犯罪证据在将其逮捕时即可获得,信件不是在其身上,就是在其父家中,或者在君山号上他的船舱里。”
“好极了,”张瑚房说,“这样你的报仇就不会被人知道了,这封信自可生效,而且肯定追究不到你的头上来的。没什么别的事了,只要象我这样把信折叠起来,写上‘呈交皇家检察官阁下’,一切就都解决了。”张瑚房一面说着,一面把收信人的姓名地址都写在了上面。
“不错,一切都解决了!”黄晋升喊道,他凭着最后一点清醒已听到了那封信的内容,知道如果这样一去告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不错,一切都解决了,只是这样做太可耻了,太不名誉了!”他伸手想拿那封信。
“是的,”张瑚房说,一面把信移开了,使他拿不到,“我刚才所说所做的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假如李格銮,这位可敬的李格銮遭到了什么不幸,我会第一个感到难过的,你看,”他拿起了那封信,把它揉成一团,抛向凉棚的一个角落里。
“这就对了!”黄晋升说。“李格銮是我的朋友,我可不能让他被人陷害。”
“哪个鬼家伙想陷害他?肯定不是我,亲爱的也不会!”
张瑚房说着便站了起来望了一眼那个年轻人,年轻人依旧坐着,但眼睛却盯在了那被抛在角落里的告密信上。
“既然这样,”黄晋升说道,“我们再来喝点酒吧。我想再喝几杯来祝德何源君和那可爱的宋丽丽健康。”
“你已经喝得不少了啦,酒鬼,”张瑚房说,“你要是再喝,就得睡在这儿了,因为你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喝多了。”黄晋升一面说,一面带着一个醉鬼被冒犯时的那副样子站了起来,“我站不起来了?我跟你打赌,我能一口气跑上少林寺的钟楼,连脚步都不会乱!”
“好吧!”张瑚房说,“我跟你打赌,不过等明天吧,——今天该回去了。我们走吧,我来扶你。”
“很好,我们这就走,”黄晋升说,“但我可用不着你来扶。走,亲爱的,你不和我们一块儿回平城吗?”
“不,”亲爱的回答,“我回栋笃笑村。”
“你错啦。跟我们一起到平城去吧,走吧。”
“我不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去?好,随你的便吧,我的小伙子,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自由的。走吧,张瑚房,随那位兄弟的便罢,他高兴就让他回栋笃笑村去好了。”
张瑚房这时是很愿意顺着黄晋升的脾气行事的,他扶着他踉踉跄跄地沿着胜利港向平城走去。
他们大约向前走了二十码左右,张瑚房回过头来,看见亲爱的正在弯腰捡起那张揉皱的纸,并塞进他的口袋里,然后冲出凉棚,向皮隆方面奔去。
“咦,”黄晋升说,“看,他多会撒谎!他说要回栋笃笑村去,可却朝城里那个方向走去了。喂,亲爱的!”
“唔,是你弄错了,”张瑚房说,“他一点没错。”
“噢,”黄晋升说,“我还以为他走错了呢,酒这东西真会骗人!”
“哼,”张瑚房心里想,“这件事我看开端还不错,现在只待静观它的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