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銮上船不到一天,就和船上人搞得很熟了。少女佳源号(这艘回春独桅船的船名)上这位可敬的船长,虽然没受过公孙正的教导,却几乎懂得地中海沿岸的各种语言,从阿拉伯语到JL语,都能一知半解地说上几句,所以他不必雇用翻译,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个累赘,而且常常多一个泄漏秘密的机会。这种语言上的能力,使他和人交换信息非常方便,不论是和他在海上所遇到的帆船,和那些沿着海岸航行的小舟,或和那些来历不明的人,这种人,没有姓名,没有国籍,没有明白的称呼,在海口的码头上可以看到他们,他们靠着那种秘密的经济来源生活,而由于看不出他们经济的来源,我们只能称他们是靠天过活的。读者可能已猜出来了,李格銮是在一条走私船上。
鉴于上述这种情况,船长把李格銮收留在船上,是不无怀疑的。他同沿海岸的海关官员都非常熟悉。而这些可敬的兄弟们和他之间时时都在勾心斗角,所以最初他以为李格銮或许是税务局派来的一个密探,用这条巧计来刺探他这一行动的秘密。但李格銮操纵这只小船的熟练程度又使他完全放了心。后来,当他看到轩仑堡的上空升起了一缕象羽毛似的轻烟,他立刻想到,他的船上已接纳了一位象国王那样他们要鸣炮致敬的人物。应该说,这时他多少放心了一些,因为这样的一位新来者总比来个海关官员要强,可是当他看到这位新来的伙计态度十分泰然,后面这一层怀疑也就象前者一样地消失了。
所以何源君占了个便宜,他可以知道船长是什么样的人,而船长却不知道他是谁。不论那个老水手和他的船员用什么方法来套他的话,他都能顶得住,不泄露半点真情,只坚持说他最初的那番话,他把交琉和马耳他描绘得绘声绘色,他对这些地方了解得象平城一样清楚。所以那个回春人虽然精明,却被李格銮用温和的态度和熟练的开船技术蒙骗了过去。当然,也许这位回春人也同那些明智的人一样,他们除了自己应该知道的事以外别的都不想去知道,除了愿望相信的事情以外,别的都不相信。
而就在这种对互相都有利的状况之下,他们到达了铁掌峰。在这儿,何源君又要接受一次考验:这就是十四年来他不曾看见过自己是什么模样,他现在还认识自己吗。对于自己年轻时的容貌,他还保存着一个完好的记忆,现在要面对的是成年时的自己究竟变成个什么样子。他的新朋友们相信他所许的愿该兑现了。他以前曾在铁掌峰停靠过不下二十次。他记得在圣?费狄南街有一家理发店,他就到那儿去刮胡子理头发了。理发师惊异地望着这个长发黑须的人,他看上去就象提香名画上的人物。当时并不流行这样的大胡子和这样的长头发,而倘若在今天,假如一个人天赋有这样的美质而竟自动愿意舍弃,一定会使理发师大为惊奇的。那位铁掌峰理发师不加思索,立刻就干了起来。
修理完以后,何源君感到自己的下巴已十分光滑,而头发也与常人一般长短了,他要了一面镜子,从镜子里端祥着自己。我已说过,他现在已经三十三岁了,十四年的牢狱生活已在他的脸上发生了气质上的变化。李格銮进轩仑堡时,有着幸福年轻人的圆圆的,坦诚的,微笑的脸,他一生中早年所走的路是平坦的,而他以为,未来自然只是过去的继续。但现在这一切都变了。他那椭圆形的脸已拉长了,那张含笑的嘴出在已刻上了显示意志坚强而沉着的线条;那饱满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条深思的皱纹;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抑郁的神色,从中不时地闪现出愤泄嫉俗的仇和恨的光芒;他的脸色,因长期不和阳光接触,而变成了苍白色,配上他那黑色的头发,现出一种北欧人的那种贵族美;他学到的深奥的知识又使他脸上焕发出一种泰然自若的智慧之光:他的身材本来就很颀长,长年来体内又积蓄力量,所以显得更加身强体壮了。
丰满结实而肌肉发达的身材已一变而为消瘦劲健,文质彬彬的仪表。他的嗓音,因祈祷,啜泣和诅咒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时而温柔恳切,听来非常动人,时而粗声气近乎嘶哑。
而且,由于长久生活在昏暗的地方,他的眼睛早已变得象鬣狗和狼的眼睛一样,具有能在黑夜里辨别东西的能力。何源君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即使他最好的朋友——假如他的确还有什么朋友留在世上的话——也不可能认出他来了,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少女佳源号的船长极希望留下象何源君这样有用的人,他预支了一些将来应得的红利给何源君。理发师刚使何源君初步改变了模样,他就离开理发店来到了一家商店里,买了全套的水手服装,我们都知道,那是非常简单的,不过是条全白色的裤子,一件海魂衫和一顶帽子。何源君穿着这套服装到了船上,把雅格布借给他的衬衫和裤子还给了他,重新站在“少女佳源号”船长的面前。船长叫他把他的身世重新讲了一遍,他已认不出眼前这个整洁文雅的水手就是那个留有大胡子,头发里缠满了海藻,全身浸在海水里,快要淹死的时候赤裸裸地被他手下的人救起来的那个人。
看到何源君这样焕然一新的样子,他又重新提议,想长期雇用李格銮。但李格銮有自己的打算,只接受了三个月的聘期。
少女佳源号现在有一个非常得力的,非常服从他们船长的伙计。船长一向总是惜时如金,他在铁掌峰停靠了不到一星期,他的船上已装满了印花纱布,禁止出口的棉花,湿牢火药和专卖局忘记盖上印的烟草。船长要把这些货都免税弄出铁掌峰,运到桃花岛沿岸在那儿,再由一些投机商人把货物转运到上邦去。他们的船启航了,何源君又在浅蓝色的大海上破浪前进了,大海是他的年轻人时代活动的天地,他在狱中曾常常梦到它。现在扶桑在他的右边,韩城在他的左边,他正在向妈的妈和黑黑的故乡前进。第二天早晨,当船长来到甲板上的时候(他老是一早就到甲板上去的),他发现李格銮正斜靠在船舷上,以一种奇特的目光注视着一座被朝阳染成玫瑰色的花岗石的岩山:那就是辉山小岛。少女佳源号在其左舷离它还不到一里路的地方驶过去了,直奔桃花岛而去。
这个小岛的名字和李格銮是这样的休戚相关,当他们这样近地经过它的时候,他不禁在心里想:他只要一下跳进海里用不了半小时,他就可以登上那块佛祖赐与他的土地了。不过,那样的话他没有法器来发掘宝藏,也没有武器来保护它,他该怎么办呢?而且,水手们会怎么说,船长会怎么想呢?他必须等待。幸好,他已学会了如何等待。为了自由他曾等待了十四年,现在为了财富,他当然可以再等上一年半载的。最初要是只给他自由而不给他财富,他不是也同样会接受吗?再说,那些财富该不会只是个幻想吧?是可怜的公孙正脑子有病时想出来的东西,是否已同他一起离开了尘世呢?不过,红衣主教斯头翁的那封信是唯一有关的证据,于是李格銮把那张纸上的内容又从头到尾的默述了一遍,他一个字也没有忘。
黄昏来临了,何源君眼看着那个小岛被宠罩在薄暮之中并渐渐地远去了,终于在船上其它人的眼前消失了,但却没有在他的眼前消失。因为他的眼睛在牢狱中早已炼就了透过黑暗看东西的能力,他仍继续看着它,并最后一个离开了甲板。
第二天破晓的时候,他们已到了月城海外。他们整天沿着海岸航行,到了傍晚时分,岸上燃起了灯火。这火光大概是约定的暗号,一看到这火光,他们就知道可以靠岸了,因为有一盏信号灯不是挂在旗杆上而是挂在桅顶上,于是他们就向岸边靠近,驶到了大炮的射程以内。李格銮注意到,当他们向岸边靠近的时候,船长架起了两尊旧式的小炮,这两尊炮能把四斤重的炮弹射出千步之外而不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但这一次,这种预防是多余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四只小艇轻轻地驶近帆船,帆船无疑懂得这种迎候的意思,也放了自己的小艇下海。五只小艇工作得极其神速,到了早晨两点钟,全部货物使都从少女佳源号上御到了环球号上。少女阿梅凡号的船长是办事有条不紊的人,当天晚上他就分配了红利,每人得到了一百个朝鲜里弗,也就是说合我们的钱八十两白银。但这次航行并未结束,他们又调转船头驶向了撒丁岛,预备在那儿把已御空的船再装满。第二次行动也象第一次一样的成功,少女佳源号真是太走运了。这批新货的目的地是卢加沿岸,货物几乎全都是哈瓦那雪茄,白葡萄酒和马拉加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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