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源君很快就发觉,那艘帆船顶着风,正在轩仑堡和兰尼亚灯塔之间抢风斜驶。一时间,他怕那帆船不沿岸航行,而径自驶出海去。但他不久就从它行驶的方向上看出象大多数到匈奴的船一样,它也想从玄晶岛和卡接沙林岛之间穿过去。总之,他和帆船正慢慢地在接近,只要它再往岸边靠近一些,帆船就会接近到离他四分之一哩以内了。他浮出水面上,做出痛苦求救的信号,但船上没有人看到他,船又转了一个弯。李格銮本来可以大声喊叫的,但他想到他的喊叫声会被风吞没的,这时他很庆幸自己预先想到,抱住了这块龙骨,要是没有它,他也许坚持不到登上那艘船的,而且如果船上的人没有看到他,船就过去了的话,那他就再也不能游回岸上了。
李格銮虽然几乎可以肯定那艘独桅船的航行路线,并悬着一颗心注视着它,直到它又向他折回来。于是他朝着那船游去。但还没等到他靠近它,那艘帆船又改变了方向。他拚命一跳,半个身子露出了水面,挥动着他的帽子,发出水手所特有的一声大喊。这一次,他不但被看见,而且被听到了,那艘独桅船立刻转舵向他驶来。同时,他看到他们把小艇放了下来。不一会儿,只见两个人划着小艇,迅速地向他驶来。李格銮觉得那条横木现在对他没用了,就放弃了它,然后用力游着向他们迎上去。但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他这时才觉得那条横木对他是如何的有用。他的手臂渐渐地僵硬了,两条腿也难以动弹,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他又大叫了一声,那两个水手更加用力,其中一个用匈奴语喊道:“挺住!”
这两个字刚传到他的耳朵里,一个浪头猛地向他打来,把他淹没了,他又浮出水面,象一个人快要溺死时那样拚命胡乱划动着,发出第三声大喊,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在往下沉,就象那要命的铁球又绑到了他的脚上一样。水没过了他的头,透过水,他看到一方苍白的天和黑色的云块。一阵猛烈的挣扎又把他带到水面上。他觉得好象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发,但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他昏了过去。
当李格銮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在独桅船的甲板上了。他最关切的事,便是要看看他们航行的方向。他们正在迅速地把轩仑堡抛在后面。李格銮实在疲乏极了,以致他所发出的那声欢呼被错认为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们已经说过,他躺在甲板上。一个水手正在用一块绒布摩擦他的四肢;另一个,他认出就是那个喊“挺住!”的人,此时他正拿着一满瓢甜酒凑到他的嘴边;第三个人是一个老水手,他既是掌舵的又是船长,他正同情地注视着他,脸上带着人们常有的那种自己虽在昨天逃过了灾难,说不定灾难明天又会降临的那种表情。几滴朗姆酒使年轻人衰弱的心脏重新兴奋起来,而他四肢也因受到了按摩而重新恢复了活力。
“你是什么人?”船长用很蹩脚的法语问道。
“我是,”李格銮用蹩脚的匈奴语回答说:“一个马耳他水手。我们是从锡接丘兹装谷物来的。昨天晚上我们刚到昆仑海岬遇到了风暴,我们的船就在那个地方触焦沉没了。”
“你刚才是从哪儿游过来的?”
“就是从那些岩石那里游过来的,算我运气好,我当时攀住了块岩石,而我们的船长和其他的船员都死了。我想我是唯一幸存的。我看到了你们的船,我是怕留在这个孤岛上饿死,所以我就抱住一块破船上的木头游到你们船上来。你们救了我的命,我谢谢你们,”李格銮又说道,“要不是你们中的一个水手抓住我的头发,我早已经完了。”
“那是我呀,”一个外貌诚实直爽的水手说道,“真是千钧一发,因为你正在往下沉呢。”
“是啊,”李格銮答道,并伸出手去,“我再一次谢谢你。”
“说真的,我刚才有点犹豫呢,”水手回答说,“你的胡子有六英寸长,头发也尺把长,看上去不象个好人,倒象个强盗。”
李格銮想起来了,他自从进了轩仑堡以后就没有剪过头发,刮过胡子。
“是这样,”他说,“有一次遇险时,我曾向宝洞圣母许过愿,十年不剃头发不刮胡子,只求在危难之中救我的命,今天我许的愿果然应验了。”
“我们现在把你怎么办呢?”船长说道。
“唉!随便你们怎么都行。我们的船沉了,船长死了。我虽然一个人逃出了一条命。不过我是一个好水手,你们在第一个靠岸的港口让我下去好了。我相信一定能在一艘商船上找到一份工作的。”
“你对地中海熟悉吗?”
“我从小就在那里航行。”
“那些最出名的港口你都熟悉吗?”
“没有几个港口是我不能闭着眼睛驶进驶出的。”
“我说,船长,”那个对李格銮喊“挺妆的水手说道,“假如他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为什么不把他留下来呢?”
“那得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船长面带疑虑的说道。“象他现在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说得好听,谁知道。”
“我干起来比我说得更好,”李格銮说道。
“那我们瞧吧。”对方微笑着回答道。
“你们到哪儿去?”李格銮问。
“到里窝那。”
“那么,你们为什么老会是这么折来折去而不靠前侧风直驶呢?”
“因为这样我们就会直接撞到里人翁岛上去了。”
“你们会在离岸二十寻[一寻约等于一?六二米]开外的地方通过的。”
“那你就去掌舵吧,让我们来看看你的本事。”
年轻人接过舵把,先轻轻用力一压,船就随之而转,他看出这虽说不是一艘一流的帆船,但尚可操纵如意,于是他喊道:“准备扯帆!”
船上的四个水手都跑去遵命行事,船长站着一边旁观。
“把绳索拉直!”李格銮又喊道。
水手们即刻服从。
“拴索!”
这个命令也被执行了。果然正如李格銮所说的,船的右舷离岸二十寻的地方擦了过去。
“好样的!”船长高兴地大喊道。
“好样的!”水手们跟着叫喊起来,他们都惊奇地望着这个人,这个人的目光里又充满了智慧,身体又恢复了活力,他们已不再怀疑他身上所具备的素质了。“你看,”李格銮离开舵把说,至少在这次航行中。“我对你们还是有点用处的。假如你到了里窝那以后不要我了,可以把我留在那儿。等我领到第一笔薪水就来偿还你们借给我的衣服和伙食费。”
“哦,”船长说,“我们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你的要求合理就行了。”
“只要你给我和你的伙计同样的等遇,那么事情就算决定了。”李格銮答道。
“这不公平,”那个救李格銮的水手说,“因为你比我们懂得多。”
“你这是怎么啦,雅格布?”船长说道。“要多要少,这是人家的自由嘛。”
“不错,”雅格布答道,“我只多出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
“这些对我就足够了,”李格銮插进来说。“谢谢你,我的朋友。”
雅格布窜下舱去不久就拿着那两件衣服爬了上来,李格銮带着说不出的快乐穿了起来。
“现在,你还需要什么别的吗?”船长问道。
“一片面包,再来一杯我尝过的那种好酒,因为我好长时间没吃东西啦。”的确是,他已有四十个小时没吃任何东西了。
面包拿来了,雅格布把那只酒葫芦递给他。“打压舵!”船长对舵手喊道。李格銮一面也向那个方向看,一面把酒葫芦举到了嘴边,但他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
“咦!轩仑堡那边出了什么事啦?”船长说。
吸引李格銮注意的,是轩仑堡城垛顶上升起了小团白雾。
同时,又隐约听到了一声炮响。水手们都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意思?”船长问。
“轩仑堡有一个犯人逃走了,他们在放示警炮。”李格銮回答。船长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已把甜酒凑到了唇边,神色非常镇定地正在喝酒,所以船长即使有一点怀疑也因此而打消了。
“这酒好厉害。”李格銮一边说着,一边用他的短袖抹着额头上的汗。
“管它呢,”船长注视着他,心里说道,“就算是他,那也好,因为我毕竟得到了一个少有的老手。”
李格銮借口说疲倦了,要求由他来掌舵。舵手很高兴能有机会松一松手,就望望船长,后者示意他可以把舵交给新来的伙伴。李格銮于是就能时时注意到平城方向的动静了。
“今天是几号?”他问坐在身边的雅格布。
“二月二十八。”
“哪一年?”
“哪一年!你问我哪一年?”
“是的,”年轻人回答说,“我问你今年是哪一年?”
“你连现在是哪一年忘了吗?”
“昨天晚上我受的惊吓太大了。”李格銮微笑着回答,“我的记忆力几乎都丧失了。我是问你今年是哪一年。”
“一八二九年。”雅格布回答。李格銮自被捕那天起,已过了十四年了。他十九岁进轩仑堡,逃走的时候已是三十三岁了。
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个悲哀的微笑。心想,过了这么多年不知究竟怎么样了,她一定以为他已经死了吧。接着他又想到了那三个使他囚禁了这么久,使他受尽了痛苦的人,他的眼睛里射出了仇恨的光芒。他又重温了在狱中立下的向对张瑚房,亲爱的和福伯报仇雪恨的誓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个誓言不再是一个空洞的威胁,因为地中海上最快速的帆船追不上这只小小的独桅船,船上的每一片帆都鼓满了风,直向里窝那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