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老板来厉城已数日有余了,时值初春,晴光正好。
厉城是个好地方,比之江南,它更繁华。如果说江南的生活是细水长流的,那厉城就一定是轰轰烈烈了,这里,是北朝都城,皇城。富家子弟们都极尽疯狂的挥霍着,千金小姐们就像牡丹花一样,国色天香。
因为是临时来的厉城,也没什么住所,玉老板便暂住在厉城第一名楼——定玉阁,定玉阁是青楼,但这里的姑娘卖艺不卖身,收费昂贵,只有达官贵人才消费的起。玉老板这几日便住在定玉阁后院阁楼之中。
“小姐,所有的账目都已经在这里了,请您过目。”
眉眼轻抬,嘴角含笑:“暂时放到一边吧,我相信大家,不过,西郊马场的账目来往我需要看看。”玉老板说完这句话,已经拿起了西郊马场的账目表进行查看,果然不出她所料,厉城临风镖局上个月在这里买走了三十匹良马。一般来说,每个镖局都会有自己固定的马匹,马匹的数量根据镖局的规模进行饲养,可是临风镖局前段时间从西郊马场买入的三十匹马,这件事情看似正常,细想来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姐,这临风镖局一时间买入三十匹良马干什么呢?”
“他们买的都是能够长途跋涉的马种,你说呢?哼,我可从未听说过,临风镖局开始做远程押运买卖了。”按照计划,玉老板应该在六月才来厉城,但因为前段时间在江南意外发现了前南朝皇宫珍品私卖的情况,而这些珍品正是临风镖局押运而来的,这让她不得不提前回到厉城。
自皇帝统一南北两国之后,统称北朝,前南朝皇宫用品均充入国库,归户部管理,但由于当年战事激烈,根本没有人细致的统计过,南朝究竟留下了多少珍宝。当然,这些都不是玉老板该关心的,她现在关心的,便是,户部尚书陈直终于露出了马脚……
“备车,去西郊马场!”
西郊马场规模宏大,既要养殖百千马匹,还要为富甲人士提供赛马场地,所以马场的取地远在厉城西门之外三十公里的大慈山,路途遥远,玉老板在马车上认真的分析着临风镖局与户部之间的关系。一个月之前,她还远在江南,日复一日的向师父学习礼乐诗书,还有经商之道。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学习这些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弑父的大仇。
南北统一之后,如今北朝商贾以皇商秦家、民商玉家为首。秦家专做皇室、朝廷官员的生意;而玉家只做民间的买卖,玉家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不做皇室生意。玉小姐的师父是玉家掌门人玉白竹,最近几年玉家的生意已经逐渐交由她的徒弟,玉小姐代为打理,厉城西郊马场、定玉阁,也是玉家产业之一。玉小姐行事作风与其师父相比,凌厉不分上下,因此玉家各个商户都尊称她一声“玉老板”。
而少东家玉老板的仇人,就是皇商秦家。
“青姨,你在厉城十多年了,有没有听说过临风镖局和陈直有什么关系?”玉老板认真的等待木青的回答。“小姐,这临风镖局一直以来都是规规矩矩押镖,属下实在想不出他们怎么会和户部扯上关系。”
“青姨,你是玉家在厉城的最大管理人,西郊马场同时卖出三十匹良马,你难道就没有认真调查过吗?”玉老板冷静的看着木青,等着她的下文。
“小姐恕罪,马匹卖出的时候,属下的确注意过,也派了探子守着临风镖局,但是这段日子以来,除了他们的押运量增多之外,从来没有任何的马脚。”木青沉着的回应玉老板。十年不见,这位小姐已经出落的如此大方,而且为人处世冷静严密,看来掌门人这十年下了不少苦功夫在她的身上。
“青姨,你知道我回厉城的目的。”目光如炬,言辞肯定。
在厉城,能够一下买进三十匹良马的,只能是兵部,但是玉家从不做朝廷的买卖,因此根本不会大规模的卖出马匹,所以西郊马场的主要收入是赛马场地费,马场宽阔、马匹精良,平时有些富家子弟常来西郊马场赛马,偶尔也会买走一两匹骏马。
但是突然卖出三十匹马,青姨如果没有认真调查过原因,那她真的该回禀师父,考虑换人了。
玉老板继续说到:“一个月前,我和师父在江南发现了,临风镖局,竟然将南朝皇宫的珍品押运出来私卖,临风镖局自然是无法盗出国库珍品的,这些珍品,只能是户部流出来的。”
户部尚书陈直的女儿嫁给了皇商秦家的小儿子,这皇商与户部联姻,可见秦家势力之大。此次珍品流出,如果能够借此机会扳倒户部,无疑就是砍断了秦家在朝中的左膀右臂,所以她决定提起回厉城,调查清楚这件事。
听到这句话之后,木青也显得紧张起来,只要能够扳倒秦家,做什么也在所不惜,“小姐放心,属下一定会继续打探的。”
“青姨,这十年来秦家在朝中势力越来越大,要想扳倒他们,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辛苦你了。”玉老板觉得刚刚对待木青的态度严厉了一些,毕竟这些年来,青姨在厉城打理着玉家大大小小的生意,她也背负着深仇大恨,扳倒秦家的念头,她并不比自己小。
“可是,小姐,你提前回厉城,和上官家交代过吗”
这倒让玉老板脸色变得紧张了几分,“暂时还未曾交代,此时切不可声张,就按约定的时间回上官家便是,在此之前,切不可暴露我的身份。”
木青明白了玉老板的意思,点头回应,如今的秦家,最大的依靠便是当朝贵妃秦意,秦意虽是秦家掌门人秦方的庶女,但在宫闱之内却如鱼得水。当年的仇怨,大多也和这位秦贵妃有关,为了报家族大仇,玉白竹十年前便为徒弟安插好了身份——贤平侯上官斯南之女,贤平侯乃是前南朝重臣,当年灭南朝,为了稳定南朝旧人之心,皇帝便赐予他侯爷一位,且给予一切厚待,不过大家都明白,这只不过是皇帝陛下笼络人心的工具罢了,只有厚待这位南朝重臣,才能显得出皇上对南朝臣民的度量,上官斯南也算落得个闲职,大小官员也能给上官斯南几分薄面。
为了不让世人觉得上官家这个女儿来的突兀,十年前上官斯南便已在厉城放出消息称:上官家的女儿与长子犯冲,当年满月时,已送往南方一座寺庙,待到十八岁,方可归家,届时全家安乐,不慎和美。一时之间,整个厉城都知道了上官小姐的存在,大家都在猜想,这上官小姐如此神秘,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至于这玉白竹,当年究竟是如何说服贤平侯收下这个外来女儿的,便是后话了。
在这十年内,玉白竹一直都在江南悉心培养自己的徒弟,今时今日成效显著,玉老板智慧、冷静、而且仪态万方、亭亭玉立,实在可以独当一面,想来大仇得报指日可待。
秦意贵妃膝下无子,倒是当年的平妃娘娘育有一子,是为皇五子信王——顾云濋。但平妃娘娘早已仙逝,皇上便将儿子过继给了秦贵妃,信王便成了贵妃的儿子,秦贵妃当然想的是扶持信王,从此母凭子贵,但由于秦家势力太大,皇上为了牵制信王,曾提出过将毫无势力的贤平侯女儿嫁与信王的想法,不过由于上官小姐远在江南静养,倒也没明着颁过赐婚的旨意,但这件事满朝文武皆知,早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青姨,您说,皇上是否还记得当年那句话?”玉老板满怀期待的笑着问道,能够嫁给信王殿下,无疑是离秦贵妃、秦家更进一步了,这样,离她报仇的距离,又进了一步。成为了秦贵妃的儿媳,就是一只脚踏进了秦家,要想扳倒秦家,一定会变得更加容易。
“小姐,这十年来,皇上从未提起过任何有关信王殿下的终身大事,可见皇上在等着您回来呢,毫无背景的贤平侯之女,嫁给背后是整个秦家的信王,皇上真是走了一步好棋。”当年知道皇上有了指婚的念头之后,整个玉家都沉浸在高兴之中,木青也是窃喜了很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不知小姐心里是怎样想的,这样一来,便是要让小姐牺牲大好的年华,牺牲自己的幸福。
“可是青姨,若有朝一日大仇得报,我又当如何自处?”每思及此,玉老板都会陷入深深的惆怅之中,信王是她未来的夫君,她要做的,是扳倒自己夫君背后的大树。她虽然一心想着报仇,但却从来不敢想象牺牲自己幸福后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
这些年,她一直活在想要报仇的希望里,只要一想到这些,她便觉得,即便是嫁给信王自己也不怕,豺狼虎穴,她也要去,就算将来信王想要把自己千刀万剐,只要可以报仇,又如何。
“小姐,西郊马场到了。”驾马的随从一声轻唤,将玉老板的思绪拉了回来,和木青一来二去的交流,倒是没有注意到究竟在马车里坐了多久。
玉老板慢慢掀开轿帘走下马车,映入眼里的是一片广阔的草地,马场就坐落在这样一个好像与世隔绝的地方,刚刚开春,仿佛还有泥土混合着青草的香味,如此美景,一扫之前马车里的惆怅。
这些年一直在江南生活,处处是湖泊芙蕖,青砖黛瓦,一年四季温和晴朗、小桥流水;她常常在想,若是这一生见不到大漠孤烟,那至少也得要去看一看芳草碧连天。真真见到了草原,她的心里是愉悦的。
虽然是初春,晴光潋滟的,但仍然有丝丝凉风,木青从后面为玉老板披上斗篷,“小姐,这里风大,还是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