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昭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打破了这份沉默:“你告诉朕,霂雨看到了什么,她此刻在何处?”霂雨是容兮的贴身侍女。容兮殉情之后,顾文昭后来也试着找过她,可是都没有下落。顾文昭心里现在有些定论了,兮儿竟然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这世间谁的话或许都信不得,但是霂雨说的话,一定是最后的真相了。
“霂雨现在就是个疯癫的人,你别想妄图打探她!”子升说的愤怒,此刻的子升,演的极好。
顾文昭心里一阵恨,有些恨自己。霂雨竟然已经疯了,容府的管家也卧病在床。难怪子升说他想学习医术,是为了医治他们吧。“她的疯癫,可能医治好?”
江子升此刻对着顾文昭极其冷漠,甚至冷哼了一声:“只要不听到关于从前的一切,她衣食行还是能够自理的。”去厉城之前,江子升被安排过去见了霂雨一面,一直消失的容府管家也在,他们现在住在常州。容府管家倒没有说病的走不动道,反而精神百倍。但是霂雨是真的疯了。
十九年前,霂雨亲眼看着上官皇后被一剑穿胸膛,她便疯癫了。容兮回南朝皇宫找到她之后,她已然是疯子般不认识任何人了,甚至连容兮也不认识。这些年江太医一直在想办法医治她,可是仍然没有办法治好,而且霂雨怎么说也不离开常溪城,她说她要等娘娘回来,所以容兮只好安排容府管家老爷去照顾她了。
“容兮,当真不是自杀?”顾文昭愈发不敢相信这件事,可是他心里又仿佛觉得这是自己心里最后防线,若兮儿真的不是自杀,那她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江子升一直跪在地上,看着顾文昭:“小姑姑是怎么离开的,只有你最清楚!常溪城的百姓看的清清楚楚,说你们北朝皇宫的人之前出现在常溪城过。”
“朕的确派人去了常溪,但是朕是要接容兮回来!朕的人去的时候,她已经殉情了!”
“容氏一族许是从前造了太多的孽,小姑姑去世十九年,容府满门抄斩已十六年,可如今连沉冤昭雪的机会都没有,我容子升早已无颜苟活于世,你杀了我吧……”说罢,子升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势。
顾文昭今日知道的消息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得他已经没办法再多想其他的事情。这么多年了,竟然不知兮儿是死于他人之手,兮儿不是殉情的,想起来心里还有些安慰。“朕,一定会查出,是谁杀了她。”兮儿究竟死于何人之手,一旦自己查出那个人,一定让他碎尸万段,万劫不复!
“你别演了!这么多年你演的还不够吗?除了你,谁会那么狠心杀了容兮!”
听到此话,顾文昭两步上前,掐住了子升的脖子:“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你是一统南北的皇上,你杀了我一个容府后人,比捏死一只蚂蚁好简单。”子升被他掐的有些透不过气,说话也变得不再利索。顾文昭看着视线越来越飘忽的少年,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开,他是兮儿的侄子,是容府唯一的血脉了。顾文昭一直知道,自己错了,多少个午夜梦回,兮儿都没有理他,容府的亡魂也入了自己的梦。
可他是皇上,正如容子升所言,他是一统南北的天子,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容府的人斩了便斩了,即便自己认识到过错,容府的人也活不过来了,兮儿也回不来的。“有关兮儿的一切,朕都视作首位,朕一定会找到杀了她的人,将此人碎尸万段。”
“作为容氏一族唯一的血脉,我请求你不要再插手容家的事了!你忘了吗,我容家与北朝早已无瓜葛!”十六年前容家被构陷通敌叛国,北朝朝廷便决议将容氏一族从北朝士族出名,容氏在这世间,早已没有任何归属。
顾文昭听完这句话,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感觉透不过气来了,他忽然觉得投缘目眩,险些晕倒,常福公公看着苗头不对,扶着顾文昭:“皇上,皇上息怒,皇上您先坐下!”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常福公公知道皇上心里有多思念容小姐。得知容府还有后人,皇上是打心眼里的愉悦。“子升公子,你快别说了,皇上对你如何,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
“罢了!你骂得对!现如今能够敢这样骂朕的,只有你了……现下还在扬州,一切等到了常州再说吧,朕念及你是容家血脉,也念及你年幼,今日之事便不计较,常福,将子升公子送回贤平侯爷住所,快要到常州了,一定要加派人手保护贤平侯一家的安全!”常福公公一下就懂了顾文昭的意思,感觉拉着子升从地上站起来,然后请他离开。
子升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心里转了一下‘罢了,今儿个本公子过足了戏瘾,就不陪你玩了。’想到这里,摆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任由着常福公公带走。
而顾文昭,仿佛经历了什么锥心刺骨的事情,一直没有缓和过来。他望着微波粼粼的水面,里面好像出现了容兮的影子,他的嘴里喃喃颤抖出声:“兮儿,人鬼相隔十九年,你可好?”顾文昭在河边站了许久,贴身侍卫上前提醒了她,他回过神,便离开了此处。
观景台门后的皇后娘娘,腿也快站麻了,她今日算是得到了一件惊为天人的消息。原来这子升公子,居然是皇上偷偷藏起来的容家后人!而且刚刚子升公子所言定是真的,容家小姐不是自杀,居然是他杀,而且是北朝的人杀的!一定不可能是皇上杀了,更不是自己动手的,这指向性再明确不过了……
“江南,常州,真是一个好地方啊!”皇后娘娘戏谑的说着这句话,满意的离开了。这里,刚刚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感觉就没有任何人出现在这里过,不曾有任何的气息。
(当晚)
扬州夜景是闻名北朝的,朝臣们当然不会错过这样一个夜游扬州的机会。今日扬州河上的船只都整齐的停在河边,等着贵人们上船游河。虽然在厉城大家也常常游苏子河,但毕竟风光不同,扬州河里飘着朵朵莲花,扬州河的船帘上,还绣了好多的荷叶。
“真是每地有各地的不同,瞧这扬州城的船,帘上竟然都绣了荷叶,真是别致。”皇后娘娘今日特意邀请了南巡妃子们一同游河,她此刻走在最前面,和各位姐妹们说着话。“是啊,扬州果真有特色,竟细致到了船帘上。”皇后娘娘也觉得如此,便选了最大的船,命人摆了清茶点心,和诸位娘娘游船去了。自然,秦意也在其间。
几位娘娘们都是北朝位份较高的,是以才有名额南巡,大家在船上有说有笑,气氛倒也算融洽,慕晴初品了一口茶,用丝帕轻轻擦了嘴角,对着旁边的秦意开了口:“贵妃妹妹,本来按着规矩,到了常州宫里之后,大家都是按着位份安排住的地方,可是本宫一想到南朝那位贵妃在殿里死了,便觉得晦气。所以知会了云沨重新给你安排个地方住,你没有意见吧?”
秦意一下便明白皇后的意思了,的确,自己去了南朝皇宫按道理也要住在贵妃的寝殿,但是那毕竟是容兮住过的地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惊胆战,如此倒好,“多谢皇后娘娘安排,毕竟皇上也不希望有人去那间宫殿。”
“你与容小姐情同姐妹,此次去常州,心里定是感慨万千吧?”皇后娘娘装作关心的样子,和秦意说这话。
秦意淡淡的笑着,仿佛陷入了一些回忆里。
这时,一旁的林妃娘娘开了口:“恐怕最感慨的皇上吧……臣妾进宫的晚,一直很好奇,这容小姐究竟有什么本领。”说完这句话,大家都沉默了,林妃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解释道:“皇后娘娘,臣妾口无遮拦,请您原谅!”
皇后也有些叹息,自己虽位居东宫,却从未得到皇上的心。这些年但凡有和容兮相似的女子,皇上都会另眼相看,就算是秦意,也借着容兮好姐妹的身份荣宠不衰,“你没有说错,但是这话,不可再提。”
“容兮的本领的确大。”秦意盯着面前的茶水,说着这句话。
皇后注意到她的表情,随即开口:“本宫与容小姐并不算熟识,此去常州,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提刀自刎。”皇后这句,挑起了几位妃子的好奇心,秦意自然陪着淡淡笑了笑:“她的心一向如烈火燃烧般,提刀自刎并不奇怪。”
“贵妃此话倒是有趣,她既如烈火燃烧,怎会绝望到自刎殉情?”皇后娘娘此话,已经算是有意挑衅了。
秦意有些怀疑起皇后话里的意思,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容兮她一向如此决绝。”
“是啊,倒是不知,皇上的心里,是怎么衡量的。”皇后娘娘轻描淡写说完这句话之后,又端起茶杯饮茶,继而又和其他的妃子们谈话,而秦意的心里,已然忐忑不安起来。是自己想得太多?还是皇后真的知道些什么了……
“皇上如何衡量,臣妾可不敢妄加揣测。容家乃通敌叛国之罪,皇后此刻议论容兮,岂非不妥?”
“贵妃说的是,倒是本宫糊涂了,什么容兮、容家后人,都不得再提。瞧瞧本宫,实在糊涂。”皇后娘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引起了秦意的高度重视,的确前阵子是听说了容家后人一事,可是秦家派了很多人出去找,都无疾而终,但一直到今天,秦家都还在寻找之中。毕竟无风不起浪,任何与容家有关的人,都要让他消失的干干净净,否则这些人的存在就是秦家最大的威胁。今日皇后不会莫名其妙提起容兮,也不会莫名其妙明里暗里暗示自己关于容家的事,莫非?是皇后已经找到了容家后人?又或者她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秦意在心里觉得,自己猜测的绝对不错,这么多年自己和皇后相处甚好,一直相安无事,皇后也从来不是个好斗之人,这么多年没有任何错处,看来是自己小看了这位皇后啊!‘慕晴初,你这皇后的位子可得坐稳了!秦意看着皇后,眼神变得狠辣,隐藏了原来这么多年的老虎,还是伸出爪牙了。
皇后自今日下午游河回房之后,心里怀着震惊,但更多的是高兴。因为她知道,皇上到了常州,一定会调查容兮的死因,一定会去见那个叫做霂雨的女人,也一定会保护好容子升。自己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现在这件事,是皇上与容兮的私事,也只有这种不能拿到面上处理的私事,才能让秦意痛不欲生。若真的查出来是秦意杀了容兮,皇上说不定会亲手偷偷处死这贵妃,然后再昭告天下她染病而亡吧!
与此同时,皇上会想办法,让秦家一点一点败下去……容兮是南朝人,容府也是罪府,因此关于容家的事,朝廷不能用律法来处决秦家,但这是皇上心里的恨,秦家的下场,会很惨。而且是没有缘由“莫名其妙”的从北朝消失。没了秦家的阻碍,而齐国又已经与北朝联姻,根本就没有信王立功的机会,这样一来,太子之位就非辰王莫属了。
真是老天爷也要帮自己啊,十九年前一桩旧事,本来应该随尘埃飘散,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还有真相大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