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今日暖风和洵,昨日南巡的队伍扎营在吴山之下,这一晚大家都是在营帐之中休息的。锦石近来嗜睡,每天早上都是被叫醒的,不似以往,自己按时便会醒来。锦石此刻正梦见自己在江南撑着小船,穿梭在玉府门前的荷塘之中,好像感觉有人在唤自己,锦石一转身,身子一个不稳便快要往水塘里掉,这时那个呼唤自己的人搂过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锦石睁了眼睛,见云濋正坐在一旁看着自己。
云濋看着睡意未散的锦石,笑了笑,将自己手里的小盒子递到锦石的面前:“打开看看。”
锦石有些茫然的看着云濋,接过盒子,慢慢的打开。里面好像是一张红色的丝帕,“你送我红色的丝帕作何?”不过锦石将那“丝帕”拿出来,才知道自己看错了,这是一张红盖头。锦石抬头看着云濋:“这?”
云濋接过她手里的红盖头,轻轻盖在了她的头上,对着身前的人轻轻的说:“你不是总抱怨本王没有掀盖头吗?今日就掀一个吧。”说罢,云濋慢慢的掀开她的盖头,看着她的眼睛,很久很久……“早知道,成亲那日掀了盖头再走也不迟啊。”云濋看着还没有回过神的锦石,说着这句话。
“王爷,你这是?”
云濋将手里的盖头展开,递到锦石的手中:“特意画了一幅鸳鸯戏水,命人照着绣下来,做成红盖头送给你。”
锦石接过他手里的盖头,鎏金的丝线绣成的一对鸳鸯,映在锦石的眼里。“可是,你好端端送我红盖头作何?”云濋看她这样问,将她揽在怀里,“很早之前我就在想,你生辰的时候送你什么好,虽然我们拜堂了,可本王还从未掀过盖头。不知这礼物,王妃可喜欢?”
今日六月初七,是锦石的生辰。
“六月初七,六月初七。十九年前的六月,常溪城没了,父皇没了,母亲没了,南朝也没了……。”锦石将红盖头放到小盒子里,将头靠在云濋的肩膀上。她的眼角上已经流下了滚烫的泪珠,“云濋,谢谢你。”
锦石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谈及她内心的痛。对付秦家,只是为了报母亲的仇。可是父皇的仇呢,南朝覆灭的仇呢?自己一介女流,是去找齐国算账?还是发难北朝?锦石恨过北朝皇帝顾文昭,是他占了常溪城,是他夺了南朝。可是此人如今是南北两朝的君王,他守着江山社稷,他也从未亏待南朝子民,他还是顾云濋的父亲。
“今日是你的生辰,暂且别想过往之事,你赶紧梳洗一番,云疆给你准备了礼物,早就在外等着你了。”云濋知道,关于南朝的事情,无论如何安慰锦石也是无济于事的,那是种在她心里的一颗种子,时间越长,那件事的阴影就越大,唯一的办法就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父母双亡、家国破碎的事实。
整个南朝皇室,只剩下她一个孤女,偏巧这样的人胸怀大爱,从未极端的想过要扭转什么。云濋突然很心疼她,锦石就是太过理智,她清楚的知道复国已无望,这样的现实太过赤裸,她只好转大仇为小恨,只想着杀了秦家,为容小姐报仇。日后呢,容小姐的仇报了之后呢?她会变成什么样?
云濋不会去想,也不敢想。
仇恨,是支撑她在北朝活下去的原因。
锦石整理了心绪,梳洗完之后走出了营帐,果然顾云疆已经等在了外边,他还站的有些远,在那边逗弄着山晖,锦石背着双手悄悄走到他的身后大喊:“顾云疆!”
云疆被这突然的一喊吓得震了一下,转过身看着锦石也叫了起来:“你叫那么大声作何,吓到本世子了!”
“亏你还是习武之人,我走到你身后你都不知道,我看你的武功都白练了。”
“本世子的武功只防该防之人。”
“噢?你的意思我不用防?”
“你是本世子的……咳,你是本世子的朋友,本世子自然不防。”云疆刚才险些说了不该说的,那日在信王府,锦石喝醉了自是记不得自己的那些话,索性自己也当没说过吧。
“那,朋友,把你送的东西拿出来吧!”锦石伸出自己的手,摆在云疆面前,一副期待的样子。
云疆看着她这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厉城的姑娘们哪有这样的,主动索要礼物,还索要的如此直接,感觉理所应当一般。云疆无奈的拿出了一块玉佩,放在锦石的手掌之上。锦石一看到是一块玉,没有仔细看便恼怒道:“顾云疆,你堂堂一个世子,是不是只有玉?去年送玉,今年还送玉!”
“本世子去年何曾送了你玉?”云疆一脸纳闷。
“去年,安远王府送到贤平侯府的礼物,还送的是一对,诶,说来也是奇怪,去年都送一对,今年怎么就送一块!”
云疆听完想了想,去年安远王府的确去贤平侯府送了礼物,不过那时候厉城皇室、官员们都只是为了欢迎上官小姐回来,象征性的送了些礼物,自己也是就着管家的安排,随便派人送了东西去。没想到管家送的是一对玉佩啊。想来管家是觉得上官小姐要嫁给云濋,所以送了一对玉过去吧。“你看好了,你手里的这块玉,可是本世子亲自雕琢的!”
锦石一听到这是云疆自己雕刻的,便仔细端详了一番,雕刻的手艺自然比不得大师,但是这水平怎么说也是不赖的。倒是想不到,云疆如此有心。“还算刻的勉强吧,本王妃收下了!多谢。”
“小玉,到了江南,你要处处小心。”云疆看着锦石,一本正经的嘱咐着。
锦石将那玉佩握在了手心:“该来的总会来,倒是你,你如今是安远王府的人,有的事你千万不要插手。”这些浑水,云疆能不趟就别趟了吧。“为了保护子升,我故意骗了皇后,让她误以为子升是父皇的私生子,想来短时间内,大家都不会想到容家去,此事只有安远王府知道,云疆,万不得已之时,你务必保护好他。”
“子升是父皇保的人,不会有危险。我只担心你。”云疆心里有些不安的预感,此去江南必会生事。锦石的身份太过复杂,一定有人盯着她不放的。
“云疆,十九年前,我就该死了。偷生十九年已是不易,我特意支开云濋,是有几句话要交待给你。”锦石的态度一下变得十分严肃,她知道这些事情只能托付给云疆。
“小玉……”
“云疆,我有身孕了。”
“嗯?”云疆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听错了。“真的吗?你召太医没有?云濋知道吗?”
锦石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自己近日十分嗜睡,月事也许久没到,昨晚自己便让子升把了脉,果不其然是有了身孕,这的确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锦石当时恨不得立刻告诉云濋,自己有了孩子。“等机会合适了,我自会告诉他。我想托你帮我将此信交于安远王爷。”锦石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到了云疆面前。
云疆接过那封信道:“小玉,这是?”云疆实在是云里雾里,不知锦石的意思。
“此信是我师父带给安远王爷的,我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锦石也不知道,为何师父要带信给安远王爷,两人按理说没有任何交集才是,突然带了一封信,让锦石心里十分不安。“请你替我谢过安远王爷,上官锦石此生,无以为报!”锦石不知安远王爷为何愿意帮着隐瞒自己的身份,心里只有谢意。
“不必谢,父王只是为了还故人之情。”
“故人?”容家?容兮吗?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南巡大队不急不缓的一路前行着,二皇子将行程安排的极好,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夫人小姐们下马车休息,所以大家也不会觉得很累,沿途风景正如锦石所言,美不胜收。从北国之色一路到江乡鱼米,对于从未出过厉城的人来说,这是十分新奇的。
不知不觉又过了几日,大家已经快到扬州。
这里是江南的最中心,此地能被称作江南小厉城,足以见出此地的繁华。它之所以富庶繁荣,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里是玉府府邸所在之地,玉府的出现,拉动了扬州城的经济。
民商玉家是整个北朝唯一能够和秦家相提并论的,它们的产业遍布江南,近些年还发展到了厉城,顾文昭心里很清楚,不能让秦家一家独大,所以这些年对着玉家的管制还是有所保留的,这是为了维持国家商业的平衡,况且若是秦家一家独大,指不定秦方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但是顾文昭没有料到,玉家的手段厉害,商业思维极其可怕,自己不过故意放纵,她们便能在几年内赶上秦家并与之相提并论。在齐州的时候,顾文昭已经见识到了玉家的手段,这次到了扬州,一定要好好认识下,传说中的民商玉家。
由于扬州城富庶美丽,所以二皇子特意安排了要在扬州休息五日,夫人小姐们可以好好逛逛扬州,体验江南风貌。
“父皇,扬州城就在前面了,儿臣还是按照前几日一样,皇室住在知州府上。诸位大臣们的住所,扬州知州大人也已经安排妥当,城外早已重兵把守,父皇可以好好休息五日。”二皇子顾云沨将马骑到顾文昭的龙撵前,汇报着情况。这一路行来,二皇子都将所有行程安排的很好,所以顾文昭十分放心,当即点点头,示意加快步伐,赶紧去往扬州城。
锦石自是知道,扬州到了。
她缓缓的掀开轿帘,城外处处都是池塘或是河流,厉城城外百姓主要是种田为生,这边则主要是种荷花。人们采莲、挖藕、喂鱼,偶尔还会有鸭子在池塘里穿梭……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扬州城仿佛不问世事,或许一年的时间,厉城的人文风貌就会变一个样子,但是这里不会,这里岁岁如一,四季温和。
众人到了扬州城门,扬州所有的大小官员早已经候在城门口,百姓们也已经跪在了街道两旁,顾文昭今日心情舒爽,早早的就下了龙撵,准备边走边欣赏此处。皇上都下了马车,大家自然也只好跟着下来了。皇子们跟在顾文昭的身后,受着众人的跪拜。
锦石蒙着面纱,锦石很自觉的走在了顾云濋的身后,理了面纱,将头埋的很低很低。她这动作再平常不过了,但是在顾云潋和沈蕖之眼里,她这就是属于心虚了。
这扬州,一半的人都见过玉家少东家。扬州人皆知玉家少东家从小就厉害,天资聪颖,对,关键还爱打抱不平什么的,这玉家少东家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而且乐善好施,还经常帮助别人,虽不算身处江湖,但是惩恶扬善用在她身上还是合适的。
最近几年,少东家反而不怎么出门了,在家里打理着玉家的账本,偶尔出来检查商户什么的,自从她彻底接手玉家商铺之后,玉家的收成翻了一倍之多,是以大家才有了“玉老板”的称号。
见过她长大后的人都知道,玉家少东家的长得山眉水眼,倾国倾城。
锦石如今回了扬州,必须要时刻蒙上面纱,先不说会不会被扬州人认出来,就是这扬州知州府一家,自己实在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低调、平安渡过这五日再说。
“江南玉家名震北朝,朕终于到了扬州,倒是想见见玉家的人,见识下这玉家掌门人是怎么打理玉家的。”这句话,是顾文昭对着扬州知州说的。大家听完顾文昭这话,也跟着好奇,想看看玉家掌门是什么人物,秦意也忍不住插嘴道:“是啊,臣妾也想看看,这位玉家掌门,究竟是何方神圣。”毕竟此人能够在短短十年左右的时间,就能与秦家财力、名声相当,指不定日后还会超越秦家,秦意自然心里是想一探究竟的。
锦石听到皇上想召见玉家,心里一惊,皇上怎么会突然想见见玉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