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早已消停,此刻天朗气清。季夏如期而至,今日六月初一,北朝皇帝顾文昭首次南巡。
二十一年前,北朝容氏一族长女容兮被封为和亲公主,嫁到南朝为贵妃。翌年,齐国、流牧、北朝齐齐发兵南朝,南朝在这场战争中,只挣扎了半年便山河破碎,北朝占据了南朝一半多的疆土,同时也占据了南朝的皇城。此后,南北合并统称北朝。后年,容氏一族因为被查出战乱时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
距南朝灭国已十九年,这十九年,南朝皇城的百姓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南朝皇宫一直有官兵驻守,不过十九年不曾有人管理,早已草木茂盛。自从南巡之事昭告天下之后,厉城这边已经传了消息到南朝皇宫,命那里的负责人打扫维修。不过顾文昭特别下令,南朝皇帝、皇后、贵妃的宫殿不可碰。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顾文昭终于决定南巡。
巳时,厉城南门,所有随行的官员、家眷已经候在此处。皇室已经侯爵等人从宫门出发,众人穿过厉城正街,街道两旁跪满了百姓。此次南巡全国皆知,甚至已经惊动了邻国。当然,北朝是做好万全准备的,此次南巡虽然所需兵力多,但是对于厉城的守卫没有丝毫松懈,甚至还加强了巡逻。
顾文昭一行人接受着百姓们的跪拜,来到了南城门。
此刻,众人算是正式出发了。号子吹了很久,大旗也挥舞了很久,锦石的心里充满了不安,却有怀着许多的期待。终于,要去江南了吗?今日几日皇子们选择骑马,锦石索性也就去了上官斯南和周氏的马车上,出了南城门,锦石放下轿帘,看着上官斯南很久。“爹?”
上官斯南回了神,看着锦石,苦笑道:“无妨,故地重游而已。”
“锦石比您还不忍。”南朝宫殿自己虽未去过,但那是自己出生的地方,是自己的家。过去就算没人打理,任它荒草丛生,可他至少还保持着原来模样。可是这次修改为行宫,就意味着,过去的痕迹将全部被磨灭。“此次南巡预期三月,除了路途耽搁一月,意思是我们要在常溪城住两个月。”
周氏听完这句话,赶紧拉了锦石的衣袖,拽了拽道:“锦石,世间,可再无常溪城了!”
常溪城,如它的名字一般,整个城池有数条溪流,溪流旁是放纸鸢的男女,城中街道上全是朴实的百姓。常溪城是南朝的都城,那里四季如春,四级常暖。
自从南朝覆灭之后,这里就不能叫城了。北朝人都叫它常州。
“世间,竟真的没有常溪城了。”上官斯南回忆着夫人刚刚那句话,眯着眼睛,似有万千道不尽的离愁。“常州,这名字真是不好听。”
“爹,娘,常溪,永远在我们的心里。”锦石看着万千感慨的父母,拉着他们的手合在一起,笑着说了这句话。其实心里最疼的,是锦石无疑了。她是南朝皇宫的主人,是常溪城的公主,是南朝的后室。可如今,也只能苟活在这世间,眼看着常溪变成如尘埃一般轻飘的州地。“此去常州两月,一定不会太平的。”
上官斯南夫妇听完这句话,也是点头默认。在南朝皇宫呆两个月,岂止是不太平。周氏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锦石的手背:“这次,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秦意永远回不来厉城。”
锦石其实,也是有所打算的。她知道,说不定自己也永远回不来了。
由于此次南巡规模浩荡,所以大家行走的速度不快,慢慢悠悠的到了中午,二皇子便安排着所有人下车歇息。“父皇,过了这条河,我们就到齐州了,今晚之前我们需要到齐州城中,齐州知州已经安排好了大家休息的地方。”二皇子齐王指着眼前的那条河,对着顾文昭禀报着。
顾文昭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眼前的河流,自己,许久没有出过厉城了吧。
锦石也站在那条河之前,一条河将厉城与别州分开来,自己刚来厉城的时候,还在此河边洗过一把脸。锦石转过身,看着有些模糊的远方,繁华的北朝都城,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位置,不知道这条河染了多少的鲜血,才能有今日的厉城?
这时,沈蕖之出现在了锦石身边,她顺着锦石眼神的方向,也望着远处的厉城。“舍不得?”一声戏谑,将锦石的思绪拉了回来。锦石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沈蕖之,她依旧望着厉城,嘴里不紧不慢的道:“是你舍不得吧。”
“本妃生在厉城,也会永远站在厉城之上。”
“妹妹,你可小点声。”
“哼,上官锦石,你多看几眼吧,这可是你看厉城的最后一眼了!”沈蕖之知道,上官锦石和南朝皇室,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此次南巡,她一定会让上官锦石,永远回不来厉城的。
听完这句话,锦石转过头,正眼看了沈蕖之,大声的开了口:“阿蕖!我从小就教你,要知足,要知足,可你总是这样!苡书公主对你不错,你怎么可以编排她!”锦石这句话说的十分大声,至少,周围的人,都听个清清楚楚的。锦石严词厉色,看着沈蕖之。
沈蕖之一下还没有回过神,还在回味她刚刚在说什么。等到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顾云潋已经出现在了此处。锦石看着顾云潋身后沉默到一言不发的怀苡书,嘴角牵起了微笑道:“三皇兄,锦石不好过问你的家事,但蕖之是本宫的妹妹,若是她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请你和皇嫂包涵。”说罢,锦石又对着沈蕖之道:“阿蕖,还不给苡书公主道歉?”
沈蕖之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自编自演的女人,她惊呆了,她想不到上官锦石还有这样一手。现在很多夫人小姐们都围了过来,要是自己再不顺着台阶下,恐怕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她握紧了拳头,缓缓走到怀苡书面前,行了一礼:“姐姐,蕖之不懂事,刚才逞一时之快,编排了你,请王爷和姐姐原谅。”
怀苡书也知道此事围观的人太多不好,便走上前拉着怀苡书的手道:“说什么呢,姐妹间没有原不原谅的,今天下午你就坐本宫的轿子吧,本宫带了很多点心同你分享。”说罢便拉着沈蕖之往马车那边去了。
众人都觉得怀苡书此举大度,况且现在辰王也在,大家只好散了去。
上官锦石盯着顾云潋,嘴角的笑容慢慢的牵了起来:“三皇兄,你这侧妃,可得好好管管啊。”
“不劳你费心。”
锦石看了看顾云潋,又望着齐州的方向:“要是父皇知道,齐州一大半良田都是你的,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锦石装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用手帕捂着嘴笑了好久,便得意的离开了。
沈蕖之,还想威胁自己?
无中生有的事情,上官锦石做的多了去了,自己不过瞎说了几句话,恐怕你日后再辰王府的日子都不好过了吧!怀苡书是什么人?她就是个敢爱敢恨,以心换心的人。这样的人最可怕,若是她知道了别人在背后中伤自己,指不定会怎么对付回去。怀苡书报复心极其重,不知道沈蕖之能不能招架住啊。娶了这两个不省心的女人,顾云潋你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辰王侧妃在信王妃面前数落怀苡书的事情,不消片刻,便传的众人皆知。大家都说信王妃一生正气,绝不偏袒自己的妹妹,反而当着大家的面指责了她的不是。大家还说辰王妃不愧是齐国公主,心胸宽阔。可是大家绝对没有夸赞沈蕖之,将她的臭脾气传的到处都是。
锦石此刻心情大好,这才回了信王府轿子边上,今朝一直在陪着江子升说话,其实这一路上,很多人都注意到信王府多带了一个人。顾云濋已经说了,此人命苦,父母双亡,机缘巧合他又治好了信王爷的老毛病,锦石见他医术了得便收为干弟弟,从此便收留他住在信王府了。
信王府无端多了一个人,必然是会惹人注意的。比如,辰王府。
辰王府和信王府,互相都把对方盯得很紧。沈蕖之自然也好奇,上官锦石为何会收容一个干弟弟,她是没事做吗,养个小男人在家里。
秦意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风声,说顾文昭有天晚上微服出了皇宫,第二天,信王府就多了一个人。所以秦意十分怀疑,这人皇上带去的。但是她又猜想不出来,此人究竟会是何人。所以趁着机会,她走到了江子升所在的地方。锦石注意到秦意来了,带着信王府的人向她请安。
“母妃,河边风大,您怎么如此单薄的就过来了。”
“本宫多年未出厉城,好不容易出来了,自然要好好透气。不过也不知该寻谁聊天,只好来找你了。”
“本该臣媳来向您请安的,又怕您舟车劳顿,扰了您休息。”
“无妨,你可是本宫的儿媳妇,本宫巴不得你来。”说完这句话,秦贵妃还亲昵的拉起锦石的手,在她眼里,这个儿媳妇十分听话,听话,就够了。“本宫听说你和云濋收了个干弟弟,好奇着来看看。”
锦石知道了她的来意,也没有忸怩,点头示意江子升走上前来:“本来是想带着他来见过母妃您的,但是前段时间云濋忙着南巡随行军队一事,便将此事耽搁了,不曾想倒是让母妃主动来了。”说罢,江子升便很懂规矩的给秦意行了礼,秦意点点头看看这个孩子,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自己想要的答案。
“多大了?”秦意看着江子升,关切的问着。
“虚岁十七。”
虚岁十七,秦意在心里盘算了很多种可能,莫不是,他果真……心里出现这个答案之后,秦意看着江子升的眼神都变了,那个眼神恨不得立刻掐死他,不过此刻人多,秦意也不好多说什么,她立刻换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又问了子升很多问题,直到齐王组织启程时,她才离开。
“姐,秦贵妃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刚才秦意的表现,倒是让江子升怀疑起来,莫不是秦意这么快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她能知道个什么,子升,这几日可能皇后娘娘会召见你。”
“皇后娘娘找我干什么?”
锦石看着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又准备拧他的耳朵,不过子升躲得快,锦石这才收回自己的手道:“厉城就是这么有趣。”
“有趣,有趣他们为什么还要在常溪建行宫!”江子升是南朝人的血脉,说话自然是处处维护南朝的,他当然也不是很开心,北朝要改建南朝宫殿。
锦石看着他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只好安慰道:“我都没有说什么,你瞎操心干嘛。我跟你说,去常溪时会经过扬州,你必须得给我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知道吗?”
“我知道!你这句话要说多少遍啊,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江子升不耐烦的回答着锦石的话,扬州是他们两从小生活的地方,玉府就在扬州城。所以他们两个必须装出一副根本不熟悉的样子。
锦石说完这些打了个呵欠,不知道是坐了一天的马车还是怎么回事,总之自己特别想睡觉,她只好把江子升赶到马车对面的凳子上,自己慢慢躺下来。江子升看着自己的姐姐很快就入睡了,感到十分好奇,‘奇怪,这个上官锦石怎么如此贪睡?’
锦石一直睡到齐州城中,到了齐州之后,云濋下了马去了锦石的马车前掀开帘子,江子升立刻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姐夫,姐姐已经睡了一个下午了,而且现在都没有想醒来的样子。”云濋闻言还以为锦石是不是生病了,感觉摸了摸她的额头,可是也没有发烫的迹象。可能怕她昏睡过去,云濋轻轻的拍着她的手,将她叫醒。
锦石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天都已经黑了,“到了吗?”
“到齐州城了,你先下来,这样睡容易着凉。”说罢,云濋便扶着她下了马车。
齐州城早已做好了准备,皇室被安排在了齐州知州府上,其余的官员们分别住在齐州各个大户人家家中,齐州知州早已摆好筵席,吃的不差,但也不好。可谓是低调又合理。顾文昭看了看齐州知州的府衙,简单不失格调,没有他想象中的富丽,不知道是这知州故意隐瞒,还是真的清廉。
“李爱卿,朕一路看着齐州过来,田地肥沃,可是每年交的粮税却少之又少。你难道就没有督查过玉家吗?”顾文昭也是佩服,江湖商人玉家,不知道祖上是作何的,怎么就买得起齐州一半的良田!偏偏他们处理上税一事,计算的十分巧妙,明面上是按照律法依数上交,可是顾文昭今日看了那些庄稼,产量可不止。
齐州知州李大人听到皇上这样说,吓得额头都冒汗了:“皇上,微臣每年都在监督玉家的粮税,可是玉家做事十分精,他们把田地租给齐州百姓,而且每户只租三亩九,按照北朝税法,百姓良田过四亩须加税,可他们每户只有三亩九,算下来大家都交不了多少。若是全部都由玉家自己种,几百亩的地自然就交的多了。”按照北朝律例,粮税是根据田地大小,依次增加的,如果百姓们租了地来种,也按照这个办法来交税,东家的田地租出去了,便不用管交税的事情。
顾文昭听完这话,沉思了很久。一旁的顾云潋不由得看了锦石一眼。锦石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没有理会顾云潋。‘我玉家要是不用这个办法,得上多少粮税啊,我们最后能剩多少银子?’想到这里,锦石心里只觉得便宜了顾云潋,齐州的油水,他恐怕是捞个爽了吧。
顾云潋自然是知道,玉家从前是如何上交粮税的,他们将田地租出去,只收租金,光是数百亩地的租金,就够多了。现在即将去往江南,说不定还能发现更多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