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你说你,这么大的年龄了,还喝这么多酒。说了多少次,酒不易多喝,伤神误事”
“这算什么,我成亲那天、我儿子出生那天,我喝的比这还多。怎么没见你说我啊。”
“成亲、生子,乃是头等大事。况且你把嫂嫂娶回家,心里乐的不行吧。”
“是啊,多亏了你,我才能娶到她。可惜她去的太早,都没看到儿子长大成人。说起我那个儿子……”
这时,那个女子的声音继续响起来:“文时哥哥,我不过说了你几句,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夫人红颜命绝,儿子战死沙场,如今我孤家寡人,当着你的面落几滴泪不丢脸的。”
“我远赴南朝,山河破碎,家不家、国不国的,岂不是更该流泪?”
安远王爷顾文时此刻又倒了一杯酒,叹了一口气:“还好你在天上,人世间的情仇算是找不到你身上去了,怎么样,那边的日子还好吧?”
“我一向都好。”
“容兮,你的女儿虽然长得不像你,但才情不差你分毫啊。皇上也放过了容家那位后人,你大可放心。你说你,突然来我梦里作甚。”安远王爷盯着天上那个朦胧的影子,容兮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他和容兮是最好的朋友,那种友情干净、纯洁、没有任何杂质。二十多年来,容兮却是第一次出现在安远王爷的梦里。
“文昭哥哥放过了容家后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女儿!”梦里的容兮,声调加大起来,她看着坐在酒桌前的安远王爷:“文时哥哥,你不会告诉他的,是吗?”容兮泪眼婆娑的看着安远王爷,就好像她接到和亲圣旨那天,她跑到安远王府,看着安远王爷,泪眼婆娑求他,一模一样的表情!那时候的容兮苦苦哀求顾文时:“文时哥哥,我不要嫁到南朝,我真的不想,我求求你了,你送我和亲的时候,放我逃跑好吗?”
顾文时想起来那时候,苦苦哀求自己的容兮。
可是自己没有答应她的请求,一路将她送到了南朝皇宫。
“容兮,你此生唯一求的那件事,我却没有答应你,我……”
“文时哥哥,我从未怪你,事出有因,那是容兮的命。你的意思我明白,罢了,我不会再来找你……”容兮说完此话,她的身影逐渐模糊,一直消失在天际。安远王爷看着容兮离开,扔下酒杯站了起来,再不如年轻时的挺拔。“容兮!你说你……。”
梦里的安远王爷喝的太多,没站稳,跌坐在了地上,地面太过坚硬,着实让安远王爷吃痛,他一下醒了过来,醒来时,自己竟然是从床上跌下来的,此刻,裹着棉被坐在地面。安远王爷摇了摇头,虚惊一场。
“挚交好友,二十多年头一回给我托梦,唉。”
这时,云疆来了。一来便看见他坐在地上。
“父王,我昨晚不是命人将您扶到床上吗,你怎么坐在地上啊,快起来!”
“本王做了一个梦,醒来就在地上了。”
云疆赶紧将安远王爷扶到床上道:“父王你就是昨晚喝的太多了,才会做噩梦。”
“这可不是噩梦。”
“罢了罢了,您身体可有恙?”
“无妨。你一大早来,所谓何事?”安远王爷坐在床边,看着一脸愁绪的云疆。
云疆看了安远王爷的眼睛很久很久,他似乎鼓足了一口气,撩了长衫跪在地上,“父王,云疆想求您,可否……可否……放过信王妃!”
“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件事。”顾文时摇了摇头,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定:“既如此,那便不告诉皇上吧。”容兮都已经托梦来拜托自己,自己还能怎么办,这个容兮,平日里从不求人,一旦求人,必然是难度特别大的。
云疆听完这话,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安远王爷。在他来之前,想象了很多种结果,完全没想到,王爷会这么斩钉截铁的同意!“父王,您刚刚说什么?”
“不是你求本王,别告诉皇上吗?”
“父王,可是……可是……”云疆知道,瞒下这件事,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你一大早来求我,现在我答应了,你又开始犹疑,云疆,拖泥带水实在不是男儿血性!”
云疆睁大了眼睛看了安远王爷许久,然后在地上狠狠的磕了个头:“云疆多谢父王!”
“为了个女人,还是个已经嫁人的女人,你就跪地求我,唉!”安远王爷算是知道了,云疆的心里早已情根深种。“容兮已经将厉城搅得天翻地覆,现在又来一个她的女儿……”
“父王,上官锦石来厉城,只是为了对付秦家,绝不会对北朝有任何危害。”似乎害怕安远王爷会对锦石产生不好的印象,所以云疆无意识的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安远王爷看着一脸真挚的云疆,倒是有些怀念年轻时候的自己。“云疆,为父给你讲讲年轻时候的事吧。”安远王爷走到了凳子前,缓缓坐下,慢慢的讲起了曾经的那些往事。那些情景浮现在安远王爷的面前,历历在目。二十二年前,流牧一族老可汗准备退位,但他有两个十分英勇的儿子,老可汗不知该传位给谁,只好让他们进行比试,可汗还邀请到了各路豪杰,就是为了让天下人一同见证,流牧新一任君主的诞生。
流牧一族的下一任君主,自然是南北两朝最为关注的事情,所以那时候贵为太子的顾文昭,亲自微服去了流牧。同行的有安远王爷、容兮以及秦意。容兮是因为自己想去见见世面,所以让安远王爷去求了容老爷,容老爷看在安远王爷的份上,才准许她女扮男装前往。
那时候,皇上就已经有意让顾文昭纳秦家小女秦意为太子侧妃,所以当即便安排了秦意一同前去。
年轻人们聚在一起,总是有很多说不完的话。容兮从小就被选中成为公主伴读,小时候就和皇子公主们一同听课,她与顾文昭、顾文时一起长大,感情更为深厚。而商人的女儿秦意,在他们中间,显得尤其格格不入。容兮才冠厉城,容貌倾城,恐怕整个厉城都知道,她是要做太子妃的。
秦意对容兮的憎恶越来越深。
到了流牧,容兮穿着男装走在顾文昭兄弟二人旁边,秦意就像是他们三位公子的丫鬟一般,十分沉默。
那段时间的流牧草原鱼龙混杂,顾文昭又是微服,暗中保护的人隔得十分远。南朝太子竟然也微服去了流牧,打探到了北朝太子的消息之后,便派人邀请顾文昭,有意相识。那天下午安远王爷身体不适在休息,容兮去了顾文昭的帐篷寻他,才知道他带着秦意出去了。恰逢当时南朝人找来,误把帐篷里的容兮认作了太子。
“公子您好,我家公子有意相邀您前去,请问您可赏光?”
容兮听完此话转过身,认认真真的端详了面前的人,容貌口音听不出有何不同,不过容兮以前在宫里听课时听过,南朝侍卫的鞋底,都会缝有一小处银线,她知道了这一定是南朝皇宫的侍卫。既然如此,邀请文昭哥哥的人,定然是南朝皇室。她怕自己若是拒绝了,定会被此二人打晕强行带走吧,况且这些人的目的是北朝太子,容兮没有任何的犹豫,就跟着他们去了。
这两人毕恭毕敬的领着容兮去了南朝太子的帐篷。
那南朝太子早已摆好了小酒,恭候着“北朝太子”。容兮进了帐篷,眼前之人悠闲的坐在毡毯上,衣袖边带着鎏金,浑身奢侈的味道。容兮猜了出来,这一定就是南朝那个不务正业的太子了。传闻中此人极爱饮酒,生活奢侈,但是又没有做过什么残害百姓的事情,容兮想着,大概就是被惯坏了而已。
南朝太子倒上一壶酒,这才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身形不似平常男子般挺拔,皮肤白皙,一个夸张的帽子装满他的头发,看起来,他还故意穿了很多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道是为了遮住什么。南朝太子盯着眼前人很久,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容兮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睛。传闻中此人饮酒作乐,可他分明不是酗酒之人,不过就是喜欢品酒罢了,浓醇的清酒之香,应该刚刚才打开的酒壶。传闻中此人极尽奢华,可他的酒壶不过就是普通瓷器而已。他额前没有任何碎发,发髻整理的十分好,并不像是想象中那样的。“阁下是请我来看你喝酒的吗?”
容兮的声音响了起来,南朝太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发呆。当下便做了邀请的手势,请容兮坐下。容兮也不客气,坐下之后,不等对方的动作便自己取了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清酒闻起来,应该不容易醉人的。若是自己拂了他的好意,不饮酒,定会惹得对方怀疑。“倒是想不到,堂堂南朝太子,就用这破瓷器装酒?”容兮轻轻咂了一口酒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引得南朝太子一愣,立刻大笑了出来,道:“倒是想不到,我堂堂南朝太子的侍卫,就这点眼神?”南朝太子已经确定了,眼前这人不是北朝那位太子。只怕是自己的侍卫认错了人吧。
容兮听完此话,看了他的眼睛一眼,隔着一张桌案,容兮看着他,对方的眼睛,竟然比女子还生的好看。
“阁下如此望着本太子,是何意?”
“在下是想看看,什么样的眼神,才能用这破瓷器装酒。”酒倒是好酒,但是这瓷器的确是破了的,杯底有裂纹,杯沿又缺了口子。容兮实在不想和此人继续交流下去,他既已知道自己不是北朝太子,要是自己再呆着,恐怕多生事端。“太子殿下,在下还有事,就不打扰您品酒了,在下告退。”
说罢,容兮便起了身,她转身的一瞬间,南朝太子立刻站了起来,隔着桌案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以最快的速度揭下了容兮的帽子。一时之间,容兮的青丝散了下来,长长的头发搭在肩上,更有一缕飘在南朝太子的眼前。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容兮被他突然的这一举动惊住了,她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如此直接的。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许久许久……
“姑娘,你的帽子掉了”
南朝太子突然就像换了一个人,那眼神似乎还有调戏的意思,轻蔑又流痞。
容兮被他一连串的变化搞的有些噎住,眼前人只一眼便看出自己不是北朝太子,还看出了自己的女子身份,可见他并非传闻中的那么愚蠢吧。南朝国力早已衰退,不出十年这国家定会易主,偏偏还有这样一个太子,人倒是不笨,心思却用在了吃喝玩乐上面。容兮一把从他手里夺回了自己的帽子,用最快的速度藏住头发,转身便离开。
她刚掀起帐篷帘子时,身后的男子开口道:“姑娘,这瓷器是本太子的母后留下的,破是破了点,还能将就着用。”虽不知道他为何说这句话,容兮顿了一下,也没有回头看看她,便出了帐篷。
容兮匆匆忙忙回了自己的帐篷,顾文时一直在外面等着她,看到容兮回来了,立刻上前问道:“你跑哪里去了!”
“顾文时,我跟你说,我看到那个传说中的南朝太子了,此人深不可测,你让文昭哥哥小心点!”
“什么南朝太子,你怎么会碰到他,你跑着回来的吗,踹气成这样?”
“你别管我怎么碰到的,你赶紧去找到文昭哥哥,加派点人手保护,你们两个皇子出事了怎么办。”
“怕什么,那个南朝太子就是个脓包,我徒手就能干掉他。”
“脓包?哼,怕是我们都太过听信传言,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