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何正大原本有遇事冲动不理性的一面,激情上来,更是胸中无他。凡事满不在乎,只是不能够委屈了他自己。而他竟从不检讨,他的满不在乎,到底能有多大的容留之地。他可以不在乎结果,惟独很在乎过程。可以说,无论倒多大霉,他都不会在乎,都能处变不惊地与人对饮谈天;无论结局多么凄惨,他也不会在乎,他还能悠哉游哉地闲庭漫步;等他媳妇秀兰提出,要找小妹艳萍出面说句话,替他调解一下矛盾了,他就在乎得不着边际。视为受到了旷世奇辱的一般。在他当一把手的时候,他也遇上过和他满不在乎,死命纠缠的职工。有一位姓佟的,人称小七的职工。他给公司打了报告,要求改善住房条件。但他又不符合分房的年龄工龄方面的条件。他想尽了招数,要摆平了何领导。他三次花钱送礼,何正大三次婉言拒收。小七就换了招数,屡屡找碴刁难冲撞一把手,让一把手当众下不来台。何正大当然知道他胡来的目的,没有曲意逢迎他,去求得息事宁人的结果。小七看他这招也没管用,就想到,用恶心人的办法整治整治这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领导。他有一套金工绝活,可以随意地不用钥匙就能把门锁给打开。他瞅着老何家没人的时候进入,特意在厨房的炒锅里拉了泡屎。临走,还又把锅给盖上。秀兰回家,还没进厨房,就闻到一股臭气,心里十分奇怪,家里卫生间,也从没有这般浓重的和感觉讨厌的气体。她左找右找,自然是在炒锅里发现了一砣秽物,顿时就给她恶心得呕吐不已,她把内心的气恼自然全都发泄给了丈夫。事隔几日,也是不见动静。小七又去找老何,说明了来意。老何回答得简单,你的事情我知道,免谈。第二天,老何家的炒锅内又有一泡大便。秀兰气得没法,再也不愿回家。但她又从来没有生气回娘家的先例。没办法,秀兰只好找了家小旅馆住下,害得老何找她几天。总算做足了保证,才把秀兰劝回了家。报警处理,深度追究,把小七送劳教,他是于心不忍的。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秀兰说了。这天,小七又邪心鬼惑地上来,很随便地就开门进了老何家里。他想抓紧时间办完事走人。当他掀开炒锅盖,看见锅里面竟摆放了一叠卫生纸。还有用钢笔写在纸条上面的一行字的留言:佟君小七:请你把屁股擦干净了再走。这回小七没有把屎拉在人家锅里。他自然也不是留着,原封带回,要拉自己家锅里,他只是苦笑几声走了。不出一个月,在佟小七死缠烂打地强烈要求下,总公司只得把佟小七调往下属的别的分公司上班了。至于佟小七为何非要调走,外界也只知道个大概。其深层的心理战的落败,却一直不为老何两口子以外的人知道。
打败了公安部悬赏通缉的A级悍匪杀手,也已经深知自己正式与当地黑道势力结下了梁子,老何还是非但没有一丝后怕的心理,反倒令他由内而外地意气风发了一回。究竟是多年没这么痛快的挥舞拳头了。他内心自少年起就深藏的英雄情结,今晚又被激情荡漾起来了。这是何等的快意。何正大吗,自是不同凡响。
老何挂了电话,就宣布:“走了啦。秀章,明德,我要回家去了啊。”
“这个时候,你回家干嘛?”秀章说。
“我回家睡觉。难道你俩都不回家睡觉吗?”
“我这办公室里面有地方睡觉。还是前段时间抗洪抢险,怕夜间下暴雨,值夜班,从家里带的。真是辅盖齐全,什么都不缺。空调、风扇,爱用哪样随便。”秀章说。
“再说是辅盖齐全,这能算是家吗?没道理的事情。我因为什么自己家都不能回?不就是小毛孩子打架了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回家,回家。我跟你说了,我不会住在这里。我还是回家。”说着话,人已经出了办公室,顺着楼梯从二楼下到了地面,仰面往楼上望了望。
秀章飞快地跑下楼,追上了姐夫,解释说:“是我姐不叫你今晚回家的。你知道我姐在家都急成什么样了?咱别这样啥也不管不顾的好不好?”秀章真正着急了,越说语气也越重了。
老何劲头十足地快步走着,不以为然地轻蔑道:“有这么严重吗?怕谁呀?不就是孙二虎小舅欢快戳在那撑着吓人吗?他欢快,小学文化,身高一米六多不点,技战术一般,给我当学员我都不待要的;就他?所以显得那么高大威猛,也是众人习惯了蹲在那替他显的;他其实只有一样,一般人比不了的,就是敢唬人,就是不怕撑不住了塌台。”
秀章跟在姐夫的身后,两人已是一前一后地出了三公司的大门。秀章还在那试图劝阻,说:“姐夫,你是没有听说,那欢快他是什么样人你不知道。”
秀章说这话时,杨明德也已追上了他们。“我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杨明德?欢快他是再怎么厉害的地头蛇,我也用不着怕他。瞧咱这周围人都把他给惯的,他都快成土皇帝啦。那么多人对他低眉顺眼的,生怕他别不高兴啦。走吧,咱们现在各回各家;再别提欢快的事情,我听着来气。”
秀章深知,越说欢快这家人怎样厉害,等于越激怒了姐夫的血性,就越是劝不住姐夫了。秀章只好做出了退让,说:“姐夫,咱这么的,等我回院里把车开上,咱们一路回家看看去。要打,咱就真跟他打一回,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但是有一样,姐夫,要是明德今晚也被卷入了,而且还又吃了亏啦,你可是一辈子欠人家的啊。人家老实巴交,从来都不惹事,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跟谁急眼的。”
老何笑了,连连点头。“晓得晓得,我晓得自己的责任的。秀章,你不要忘了,我是带过兵的人,怎么可以随便叫你俩去替我冲锋陷阵。我就是无论如何今晚得回家。要不,我怎么能够放心你姐。再说了,论起打架,咱不外行。我就是打斗的教官出身。还有,打架与打仗,也是有着相似的法则的,也是要掌握时机的。要打有把握之仗。让对方占尽便宜的仗是不能打。兵者,诡道也;岂能轻言与他开战?”
既已说好了万一非打一架不可的条件,秀章也就打算豁出去了,便转身返回院里开车。约莫有四、五分钟就开车出来了。这是一辆白色的皮卡,已经服役多年了。最早还是何正大的座驾。老何有时也自己开着去工地转上一圈。所以老何十分熟悉这辆车。今天又看到这辆车,不免心生感慨,有了旧友重逢的感觉,便不想冷落了它。老何说:“秀章,你下来,换我开。”
老何既已开上了车,驶出有两百米,说:“这车我使唤惯了,长远不摸,还就是欠得慌。唉~,秀章,公司给你核的油票够使吗?”
秀章说:“光下工地也差不多点,公私兼顾就不够了。反正得想法弄点油。”
老何笑道:“那能有什么法子好想?还不是到工地上去加油。”
秀章说:“工地上项目经理的油,也不是谁去要都肯给的。”
“这我知道……”
这时,前面路口有七、八名警察在查车,老何的车也被拦停。老何看见,半数警察都端着枪。老何早些时候已经得信了,知道警察夜查,是在搜捕公安部悬赏通缉的嫌疑人。
“请你出示一下驾驶证。”
这是没有想到的,老何有点着毛。“对不起,没带,忘家里啦。”
“无证驾驶。请你下车,接受处罚。家是哪的?”
“前面,不远,建筑公司的。”
秀章够机灵,忙上前出示自己的驾驶证,说:“我们三个是一个公司的,这是单位工程用车。这车平时是我开的,他是我们公司领导。”
老何看见路边停的一辆警车,车身上面标有特警两字,也有了应急的主意。老何说:“警察同志,我认识你们特勤一大队曾大队长。今晚还有事找过他。”
“是吗?可以核实的嘛?”
“那当然。那就麻烦你给曾大队打个电话。”
“我们就是一大队的,我是要跟领导请示的。”说着,用对讲机和领导说上了。完了,说:“曾大队就在别的路口检查车辆。他说,让你们在这等一下,他就过来。”
等了约有五分钟,曾警官开着警车到了。见了面,曾警官略有迟疑就想起来了。说:“哦,是你三位。是无证驾驶吗?”
“有证,在家哪。不信,我可以叫家里人送来,不让曾警官为难。”
秀章说:“他是我们公司领导,这车平时是我开的。我带着驾驶证哪。”
“好,我不为难。你是前辈,我听说了。我也是部队转业分到公安的,所以算是有缘了。你应当是得了信了。考虑到你的安全,研究决定跟你勾通信息的。万一他们找你报复,你可以不必心存顾虑。如果事出紧急,没别的,就是格杀勿论。今天幸亏你能打,把他们打回了原形。现在全地区,以及周边地区,气氛都很紧张。好了,我这很忙的,有这两个公安部通缉的人精到了咱们这个地界,有多少警力都怕是不够的。好了,三位请便吧。”
这番重新开车上路,离家还有约三个路口,八成还会有警察检查车辆。担心再次遇上麻烦,皮卡仍交给秀章开。车辆前行六、七分钟又遇路口,这里检查车辆的,有一半是民警,另有一半是武警。每人都端着枪。对过往的车辆,基本上一个都不放过,逢车必查。
过了这道检查哨,估计前面还有两个,也就到家了。老何问:“秀章,你外甥今晚打架,究竟有没有理亏的地方?”
“这得由明德来说,我得信晚一些。”秀章说,“明德,给我姐夫说说,当时怎么个过程。”
“何孟吃罢晚饭从家里出来…”杨明德说。
“嗯,当时孙二虎就在楼下等何孟。”老何听别人说话的耐心常常很差,总爱打岔、插话。这是因为,他经常比较性急,想引导说话人快速地进入主题。这还是他适应部队的气氛,强迫自己养成的习惯。
杨明德跟老何家做邻居,当然深知老何的脾性。他说:“唉呀,原来你都知道呀?那我就不用说了。”
老何说:“简短说简短说。我有不明白的,自会问你的;你这是缺乏训练,一听就知道没在部队锻炼过。简明扼要。”
“何孟的男女同学,来了有七、八个,他们约好去唱歌。那孙二虎开始说好了,也是要去的。看来的女孩多男孩少,害羞劲上来又不去啦。何孟临走交待,你不去唱歌就算了。你如果回家看电视,也没说的,我也不用麻烦你。孙二虎说,我不回家;你有啥事,说吧;咱哥俩谁跟谁呀?何孟说,你在大门口玩,要是见着淑玉她妈找淑玉,就说你不知道,没见着。孙二虎就答应何孟啦。”
老何说:“结果,淑玉她妈真的来找淑玉啦,而孙二虎这小子却叛变了,亲自带着淑玉她妈过去扫荡了;何孟气恼不过,就打了孙二虎。”
杨明德笑道:“孙二虎哪敢亲自带淑玉妈去搅何孟的场子?他是叫别人去的,他好躲在后面看热闹。”
老何说:“这孙二虎笨。你真要看热闹,又不想承担责任,就当亲自带淑玉妈过去,然后自己再装傻。说,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何孟一信他,保证不得打他。谁的儿子谁知道。”
秀章笑了。说:“就是,这不得错的。姐夫,何孟随你,容易相信人。”
“他还特别恨人耍诡计。”老何说。
秀章说:“这是有其父,必有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