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伍香珍把第二天去看守所应当准备的,交待一番之后,说是要走了,便问乔福田和娄蓝群,“九叔、九婶,你们还有事商量吗?不如咱们一起回吧。”
娄蓝群:“一起回就一起回,也省得我再找车……”
说话,伍香珍走在前面,娄蓝群随后,乔福田跟着,苏桂英和宋传喜的滴液还有一小半,他俩不能相送。苏桂英说:“亲家,我不送你俩。侄媳妇,你慢走!”宋传喜也是附和着,“不送啦,不送啦,只好让闺女送啦!”
淑玉送伍香珍、乔福田、娄蓝群坐上车,站着等伍香珍发动车之后驶离,然后转身去了邮政储蓄所一侧的电话亭,与男友何孟通电话。淑玉记得,爸妈随乔福田两口子去柳沟村,上街买面条之前,曾在家里与何孟通过电话,告诉他哥嫂遇到了大麻烦,为这事,爸妈去吴智刚家寻求帮助去了。淑玉因为爸妈反对,一直不准她与何孟相处,淑玉只好躲开爸妈的视线,每天要到外面刷卡打公用电话。这回通话,目的是约定明天在哪见面的。
淑玉:“喂,是我,淑玉,我想知道,你那边问得怎么样了?找着关系了吗?”
何孟:“正在找,我在等朋友回话……”
淑玉:“意思是说,还不确定,是这样么?”
何孟:“我核实了……昨晚接警的警察有我朋友苏武,记得我和你提到过他,可惜了,苏武的级别不够,要想直接去看守所探视,手里必须有领导的批条才可以。”
淑玉:“我知道了。我明天得和伍香珍、吴勇强一起去看守所探视,听伍香珍说,她找的是看守所的一把手。这样,你会去吗?”
何孟:“去,肯定是去的。朋友之间,都是肯定要去的,何况你我?”
淑玉:“那我没事啦,挂啦?”
何孟:“慢着,我还有话说。明天我不能去得很早,但肯定会去的。希望能给你带去实际的帮助,让你不需要求助吴智刚他们……”
淑玉知道,何孟对吴家的人都很排斥,从吴智刚、吴勇强、到伍香珍都不例外,何孟的爸爸何正大,从前既是吴智刚的上司,又曾手把手地带过吴智刚,更是亲手提拔过吴智刚,两家关系也曾好得不能再好。吴智刚发达以后,便与他的过去决裂,也与他视为恩师的何正大闹翻了,真是人一阔,脸就变。吴智刚发达了,说吴智刚好话的不计其数。
淑玉不想被男友误解,主动介绍说:“不是我要请吴家帮忙,是我嫂子娘家父母的主意,我爸妈也没有什么可靠的关系可用,只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好可怜!我也只好顺着爸妈了,毕竟眼前救人要紧。”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厂医田森林早早地上门给宋传喜、苏桂英打点滴。伍香珍和吴勇强也在这时开车到了。淑玉带了两包换洗的衣服,一包给宋朴石,一包给乔伊细……还带了四条香烟和一些水果。香烟和水果准备的都多,主要是给同监舍的“狱友”分享的,这也是伍香珍特别交待的,说是不这样,先进号房的狱友,难免会给新来的“上课”。
到了看守所,伍香珍与看守所的秦参军所长打电话,说是自己已经到了看守所了。秦所长说:“那你等着吧,我在市局开会。会很重要,领导都在,我说不好什么时候能回去。你要没时间等,那就周二上午再来;周一,一般来说,就是事多!”
伍香珍似从秦所长的语气中听出,他不反对等他两小时以上,但更倾向于明天再来的安排。
伍香珍:“秦所长很忙,看来咱们来得不是时候,他好像希望咱们明天再来,只是他不好明说。”
吴勇强担心嫂子提出马上打道回府,这与他的愿望是反着的,他设想的,今天是今天,明天是明天。明天会有新的理由与宋淑玉一起出来办事。
吴勇强:“周一忙是自然的,秦所长没说不让等他,说明秦所长上午一准会来的。来都来了,多等一会儿何妨?你说呢,淑玉!”
淑玉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伍香珍已经:“淑玉,我们家勇强,本身就是一个大忙人,非常珍惜时间,为你办事,他不着急却担心你着急呢!”
淑玉:“嫂子,我不着急,回头我会告诉爸妈,让爸妈好好地谢谢你们。”
淑玉说话的表情充满谢意,语气也很真诚,末尾的你们二字却显得过于矜持。这同时表明她与吴勇强的心理距离还很遥远。
吴勇强借与嫂子说话,其实是说与宋淑玉听的。
吴勇强:“嫂子,我猜想秦所长可能害得是周末病。”
伍香珍:“怎么见得他害得就是周末病?”
吴勇强:“你想吧,嫂子,秦所长周六一天都和我在一起,喝了半天的酒。昨晚打电话,秦所长还在和人喝酒,连着两天,这还得了,双休日实质比上班还要辛苦。”
……
伍香珍、吴勇强、宋淑玉早早地来到西郊的看守所,在看守所高墙外的篮球场等秦所长。而同样为了女友的这次探视做准备的,何孟却是早早地出现在韩天保的公司总部大门口,专等韩天保来上班。这是得知吴智刚,已经找了看守所的所长了,那意味着,这件事将可能由吴智刚家一力承当,何孟稍加想像,就有理由担心吴智刚、伍香珍、吴勇强将会合演一出把淑玉的爸妈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把戏。就是和淑玉的这次通话之后,何孟的决心有了。他当即给姑妈何艳萍打电话,把自己的请求如实说了一遍,他要从姑妈这里寻求帮助。何艳萍答应帮侄儿的想法也不单纯,她也听说了吴智刚与何正大翻脸,早已从关系冷淡转变成关系交恶,她虽然内心不赞成何孟自己选的这门亲事,但她不会看着侄儿败给吴勇强……何艳萍给侄儿办这事,还不至于让她欠下人情去请汤峻局长帮忙。何艳萍身土地局长,在韩天保的工程项目上多有帮助,韩天保欠着她的人情,她找韩天保效力自然非常灵便。何艳萍既然答应了侄儿,也就一分钟都不耽搁,就在家中的客厅给韩天保打了电话。
何艳萍:“天保,这几天忙吗?”
天保:“何局,你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小辈随时随地侍候着。”何局、何姨,是韩天保根据说话的场所不同给何艳萍的尊称,有时也交替出现,显得很是随意、亲切。
何艳萍:“是我那宝贝侄子,找我帮他疏通关系,让他去看守所探视一位在押人员。”
天保:“何姨,具体情况呢?”
何艳萍:“就是我听你们昨晚吃饭回来说的,金皇冠大酒店坠楼那事在现场被拘的那一对夫妻。”
天保:“何姨,何孟小弟是说,他想去看守所看那一对夫妻吗?”
何艳萍:“男的宋朴石,是我侄儿女友的哥哥,女的乔伊细,是侄儿女友的嫂子。我在宋湾酒厂工作过,人我是都认识。”
天保:“原来是这层关系,那这个忙,是一定得帮的。那就交给我吧,等我安排好,再给何姨回个电话。”
韩天保办事的效率,可以让他自信到倒置了办事的程序。他没有先打看守所所长秦参军的电话,而是先与姑父通话。这既是为了大事小情的及时通报,也是为了给姑父多赚人情的机会。
韩天保:“姑父,有一个情况,何艳萍的侄儿要去看守所探视昨晚在金皇冠被拘的宋朴石、乔伊细,何艳萍想让我替她跑个腿。”
姑父:“她侄儿的理由是什么?”
天保:“理由很简单,何孟是在帮他的女友办事。据说,宋朴石和乔伊细,分别是何孟女友的兄嫂。”
姑父:“哦,这么说,何孟他有女朋友了?是关系一般的,还是超出一般的、比较正式的那种?”
韩天保:“我是间接听田怡然说的,何孟是在与宋湾酒厂姓宋的女孩子谈恋爱。说起来,田怡然也不认识何孟,田怡然认识何孟的一位学妹,名叫温伶令。”
阮易策忽然想起韩素忙于张罗着替金珠牵线搭桥,让女儿与何孟接近,准备接纳何孟为阮易策的女婿。只是阮易策的内心,真的不想要这门亲事。现在听说何孟有女友,可是一个好消息,帮何孟等于帮自己,阮易策非常想促成何孟与宋家的小女结成一对。那就借这个事,让何孟在宋家老少面前,好好地表现一番,大大地露一次脸。
阮易策:“何艳萍的人情一定要格外重视,你可以多花一些时间忙她侄儿,将来喝喜酒的时候,让何艳萍多敬你一杯。”
天保:“就是赶上我这几天真是太忙!”
阮易策:“那不简单,带上你的助理田怡然,有事让她多操心,多加留意,她有经验,应该不会误事!”
真是,凡有韩天保的场合,韩天保的身后就可见阮易策的影子。在何孟探视宋朴石、乔伊细的安排中,阮易策看重的是他支持何家与宋家的亲事,无形中就可避免了他被迫与韩素之间可能出现的大的裂痕。而且他明确反对这门亲事,还有当面得罪女儿的风险,此番闯进一位姓宋的姑娘,阮易策的心理就不那么担心女儿的亲事不趁他的意了。
……
何孟到韩天保的公司总部等了不到十分钟,韩天保驱车来了,车里还有他的美女经理田怡然。韩天保看到何孟很高兴,“唉呀,小弟你早来了,吃饭了吗!”“吃了!”“认识一下,我的助理,田怡然女士!何孟,何艳萍局长的侄子。”
“你好!”“你好!”
韩天保停好车,过来与何孟说:“我刚接秦所长电话,伍香珍、吴勇强,还有你女朋友,他们已经到看守所等着了。他们在那等,咱们在家等,秦所长什么时候来电话,咱们什么时候过去。”
韩天保说得这么有底气,等得也不急不燥,完全不像求人办事,秦所长一听说他要陪朋友去看敬云飞坠亡事件的嫌疑人,随口便说了吴智刚、伍香珍两口子已经多次为这事打电话了。
韩天保:“小弟,你的情敌,人在看守所的篮球场,等得可是够辛苦的……”
何孟:“情敌?我哪有情敌?”
韩天保:“小弟,你还要瞒我,吴勇强不是你的情敌吗?”
何孟:“大概有那么一点点。”
韩天保:“小弟,我都替你策划好啦,让他在那等着吧。谁让他打主意想争抢属于你的女朋友,我让秦所长不急着回看守所,等我忙完,差不多了,咱们再去,让他等得望眼欲穿吧,哈哈!”
何孟:“秦所长也知道?”
韩天保:“是啊,不然他怎么配合咱们演双簧?都是伍香珍透露的吴家的情报,她想让秦参军知道帮这个忙的重要性,就说她小弟正追宋家小姑娘,两家将要结亲……这理由能够让人积极行动起来的,不是吗?”
何孟:“那是肯定的,我们大家都喜欢成人之美吗,我姑妈也和你说我在追宋家小姑娘,就是明证。”
伍香珍等不了,先走了。当然,她也有给小弟一个与宋淑玉单独相处的时间。她真实的角色,就是给吴勇强追宋淑玉提供方便。
经常地,不光屁股能决定一个人的立场,你当时所处的位置,你的能力,你的高度,也决定着你的立场。韩天保去找看守所长秦参军,这位秦所长如果不敢办,不管出自什么原因,韩天保可以直言不讳地当着秦所长的面说,你尽力了,我也心领了,那就让我自己另外想办法吧,然后便毫不犹豫地打开别的通道,比如去找局长,去找分管市长,且不考虑局长的位置上坐的是汤峻,还是别的什么人;市长又是黑的,还是白的。吴智刚找了秦所长,在前面曾有过交情,秦所长又亲口答应了他让他等一等的情况下,他就不敢不到半天时间,单纯因为不愿多等几小时而改变心意,丢开秦参军,去找汤峻批条子。就不要说他找汤峻,可能还得被汤峻骂得个狗血喷头,这即是二人在官场的实力的两种境界,也是韩天保可以操纵,吴智刚只能顺着来,处处委曲求全的生动事例。
当吴勇强等得再没有信心,打电话请示他大哥时,吴智刚只好说:“一事不烦二主。咱们既然先找了秦所长,就不好转身再找别人,免得秦所长面子上过不去。下次有事再请人家,人家记得上次的不愉快,恐怕咱就更请不动了。”
……
十点二十分,秦参军的警车走在最前,中间一辆车里坐的韩天保、何孟、田怡然,后面一辆警车是屠豆中队长和曾凡大队长,这些人全部下车,吴勇强也看明白之后,他真后悔没有跟嫂子伍香珍一道提前撤离。他不敢当面表达不满,他老老实实过去跟秦所长打招呼,跟屠豆和曾凡打招呼,跟韩天保打招呼,跟田怡然打招呼,而唯独漏掉一个何孟,临分手,倒是还算绅士地和宋淑玉招一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