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哲说他能够阻止,只是他还不确切地了解事情发生的真实动因,还需要打些电话,进一步了解实际的情况,特别是事件的真实背景。其中,最大的背景,便是在宋湾一带同时居住着乔姓和宋姓这两大家族……而乔家又是有相对稳定的组织化的宗族。
居住在宋湾一带的乔姓多是同宗,特别是宋湾酒厂的,这些与乔福田同辈的兄弟和堂兄弟,伯兄乔福禄、乔福寿、乔福禧、乔福仁、乔福义、乔福礼,亲兄弟乔福智、乔福信、乔福田等……宋湾酒厂车队长的乔福禄,在乔姓宗亲的眼里,是乔姓福字辈的宗亲中的老大。从乔伊细的父亲乔福田这里论起,领头的人物乔福禄,其实就是乔福田的大伯兄、堂兄,所以娄蓝群在丈夫被绑之时,非但没有被吓瘫,还敢大声地质问实施绑架的强人:“你们干嘛,哪个请你们来了,你们这是多管闲事!”
老大乔福禄可不在乎弟媳的公开抗命,他身后有着强大的宗族势力的支持。但他还只是一个前台人物,一个名义上的领头人。乔家实际上的当家人,不是这位冲在最前面当指挥的乔福禄,而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排行老六的乔福礼。不知道的,可能认真乔福禄真的很厉害。知道的人都十分明了,没有他六弟的点头,他还不敢如此大动干戈。他六弟乔福礼,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号,就是叫做乔六或乔老六。宋湾一带的居民和宋湾酒厂的数千职工,可以不知道宋湾镇的书记、镇长是谁,甚至可以不知道乔福礼是谁,但对乔福礼的俗名乔六,却是如雷贯耳,尽人皆知的。
乔六并不是宋湾酒厂的员工。他的那些兄弟,几乎没有几个例外,多数都是宋湾酒厂的员工。乔六是一位在宋湾有重要影响的亦官亦商的上层人物。他早年从财校一毕业,得到的最早的一份工作是在宋湾税务所当差。八十年代末,乔福礼通过朋友的帮助,从农信银行拿到一笔贷款,买了两台大客车,开始从事跨省客运,业务量火暴,只用了三、五年的时间就发家了。现在的乔福礼开着水泥厂,轮窑场,在火车站门前广场南侧,乔福礼还独资拥有一座十层楼的宾馆。乔六的这些实业,全都注册在他妻子、儿子和女儿的名下。乔福礼现在的官方身份,早已不再是基层税务所的专管员,一九九二年,乔福礼调出税务部门,并且调出了口子,转入银行,现在已升为三把手的副行长。
陈哲虽然不在现场,但对乔姓宗亲聚众闹事,还是有个比较符合实际的估计。
在前台咋咋呼呼得最凶的,并不一定是说话最有力。
陈哲想要请出能够下令放人,停止扩大事态的关键角色,并不是实施绑架的,身为乔家宗亲老大的乔福禄,而是乔福禄一母同胞的小弟乔六乔福礼。在宋湾,也只有乔福礼副行长能够做到说一不二,号令所有的乔氏宗亲,可以说,十年间,基本上没有谁敢违背他的命令。今天乔福田、娄蓝群两口子同时被绑,就是乔福礼在对敢不听他招呼的宗亲兄弟的一个小小的惩罚。
陈哲从家中的客厅出来,到外面拨通的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远在市内的乔福礼的电话。乔福礼与陈哲的年龄相仿,陈哲先称其官名,之后呼其六哥。
陈哲:“乔行长!”
乔福礼:“唔,陈厂长!”
陈哲:“六哥,小弟今天有一事相求!”
乔福礼:“唉,咱们兄弟,客气什么?只要小弟能办到的……哲兄尽管吩咐!”
陈哲:“六哥,小弟是刚听人说的,你兄弟乔福田两口子,亲家宋传喜两口子,貌似乔福禄大哥带人给绑了……不知是不是真是这样。”
乔福礼:“不错,我也听说这个事啦,看来我大哥还是炮仗脾气改不了。哲兄,你是他们厂长、领导,你该管管他们。我作为小弟,不好意思不给当大哥的留足面子,有些话,我还真的不好说,稍微说错话,就会伤了亲兄弟的情分。”
陈哲:“六哥,小弟说实话,小弟听说这事,真是吓了一跳。小弟担心这事万一闹大了不好。乔家有四五百人,可以说群龙有首,所有乔家福字辈的,还有福字辈的晚辈,再过二十年,也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当众说不听你的。这样乔家的大小事都不会失去控制。宋家可就大不一样了。宋家人多,全部算上,宋湾这一带,沾亲带故的,姓宋的一门同宗得有两千人出去……就是宋湾酒厂,也有七、八百人。如果一个事上打击面弄得过于大了,宋家势必会抱团。我担心的是,这些姓宋的一门宗亲,到现在一直还没有一个像六哥这样,能够号令全家族的领袖人物。宋家这个群龙无首局面,说起来也是很危险的。我听说,七几年的时候,乔宋两家发生过上百人的械斗,八十年代也因为地亩和鱼塘发生过几百人的械斗。”
乔福礼:“今天乔家宋家吵骂了十几场,我接了六、七个人的电话,要我出面主持公道。我担心只听一面之词,万一被人蒙蔽,我就按家人提示的,找真正了解真相的人,自己亲耳听一听昨晚在金皇冠大酒店的一个过程,我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找到了解情况的,就有陈新良和袁宽这两位咱宋湾酒厂的中层干部。陈科长告诉我的,和我家里人说的几乎一样。我又问了袁宽,袁宽说的,也和我听说的一样。我听后也是很生气的。哲兄,你想想看吧,这个宋朴石捉奸,竟然捉到了大厅广众的酒桌上,这也太欺负人,也太荒唐了吧?我侄女乔伊细,完全不是与敬云飞私人约会。吴智刚两口子都承认,是伍香珍特意安排我侄女做替补陪客的。”
“六哥,你说的这个背景,我还真的不清楚。”
“哲兄,你知道吴智刚请哪位领导吃饭?”
“我不知道”
“吴智刚请了两位领导吃饭,一位是公安局长汤峻,另一位地委副书记韩承续的女婿阮易策。”
“哦,是这样”
“吴家原先安排好的陪客,临时出现变故,突然缺了三位,吴智刚的小弟和他女朋友,汤局长的妻弟常所长…我那热心肠的侄女,碍于情面,承当了这种临时帮忙凑个数的陪客。你想,她怎么好意思不答应,帮邻居这么一个小忙呢?这无论从哪看,都是平平常常的一顿饭吗,但却让宋朴石发挥想像,竟成了他捉奸的场合,还死了人…越是死了人,它这个事,越是被他亲手弄成了一大丑闻,我们乔家被人欺负的性质也就越恶劣……要不怎么会在宋湾酒厂发生十几起乔宋两家的冲突呢。”
“你这么讲,还真是这样。”
陈哲与乔六乔福礼的电话交谈,已经大致弄清了一个事实。就是发生在宋湾酒厂的这一场骚动,前期发酵的过程,并非出于谁的人为策划,全是一线工人无聊的调侃弄出的口角是非,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的心理在作怪……这十几起吵骂冲突,都是乔姓职工和宋姓的职工,对发生在金皇冠大酒店的敬云飞坠亡事件两种各取所需的解读。两边的人各不相让,情绪胶着。然后,这个冲突,又被陈新良和袁宽所利用,他们二位无非还在为昨晚打的那个报警电话而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姓宋的找他麻烦……他就是一不做,二有休,索性让乔宋两家彻底弄僵,互掐互斗,两败俱伤,便无人有暇再关注他们了。
陈哲想不明白,怎么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都能看透的局,都能想明白的问题,这些四十多岁的干部就想不明白,还以为自己足智多谋呢。他甚至气得就想直接冲他们发问:就不担心火烧大了,到头来,火势蔓延,万一烧到了自己身上?
陈哲还得继续做乔六的思想工作。
陈哲:“六哥,我还有另外一种担心,万一事情闹大,事情进一步发酵,恐怕影响面大到彻底毁灭一个人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哪。”
乔福田:“是吗?哲兄说的是哪方面,具体是谁呀?”
陈哲:“就是你侄女呀!你想,如果公安调查清楚了,敬云飞坠亡事件与她个人无关,她就恢复自由了,但如果舆论太强,压力太大,就乔伊细那公主脾气,谁也不敢担保不会出什么事,我觉得她父母的考虑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千万别弄出了人命!”
乔福礼:“哲兄,你真是为我们乔家好,我来安排吧!”
乔六这么表态,等于同意放人了。
接下来,陈哲仍不能放宽心,一连给陈新良、袁宽、厂办主任和所有副厂长打了电话,要所有班组长以上的,所有的车间主任都放弃休息到厂里安抚闹事的职工。陈哲说:“咱们这些人,现在要么做看客,要么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