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吴智刚明白,自己今晚原本是热脸上来,却不小心贴上了人家的冷屁股。这不怪人家,这是自己办差事了,领导很不满意。想想都感觉好可怕,那汤峻的脸上,怎么看都是挂了冷霜哩,这等于当面给吴智刚发出警告了。但吴智刚又苦于想不通个中缘故,还好,慌乱中他想起今晚吃饭的人中,有位身份特殊的贵客,在黑龙潭地面上颇有能耐。这位贵客在汤峻和市委、市府的大小官员面前说话都有份量,所以他有条件,也有能力,也许还有那种江湖义气,愿意出手相助,帮吴大郎在今晚过此难关。此人就是阮易策,借今晚吃饭,介绍吴智刚认识的其内侄韩天保。而且,不难想像,韩天保的那个电话,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一定是汤局不好明说,有意安排韩天保打电话的。解铃还需系铃人,无需跟他绕来绕去的,吴智刚决心已定,谁都不找,就找这位韩天保。谁让你今晚打电话提醒我了哩,说明你已经参与进来了。
吴智刚既已想好,当即拨通了韩天保的电话,“唉呀,韩总,你好,没睡的吧?听出了我是谁了吗?”
“你不是吴总吗?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那个材料写好了吗?”
“电话里说不太明白,我想见你一面可以吗?”
“那你说个地方吧!”
“我在‘勿忘我茶室’等你可以吗?我现在的位置在公安局这边的福佑路,你算着时间啊,我肯定先到!”吴智刚的心情与诚意都昭然若揭,足可感到上苍。
吴智刚真如他说的,抢先一步到了‘勿忘我茶室’,在那门口站着,等了约十分钟,就见韩天保开车来了。
两人坐进茶室的包厢。“喝茶可以吗?碧螺春、龙井。”
“可以!”
“一人一杯龙井!”
“行了,时候确实不早了,汤局是不是还在办公室等着?”
“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把你招呼出来,心里真是十分地惭愧!”
“唉,别这样说,你到底哪方面有难处,只管实话实说。”
吴智刚的心里,既有惊吓,又有委屈。但他与韩天保的交情,还远不是那种可以见面直抒胸臆,作痛快表达的……所以,他只能放在二句或三句之后,才能放胆把心里话道出。
“我这三位姑表兄弟你都见了?”
“同桌吃饭,怎么会没见?只不过他们跟大家都不熟,显得有些拘束。”
“他们跨省寻亲,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咱这当地发生了坠楼命案,却连他们初来乍到的,都要被怀疑上了?如果不是我亲自接的电话,别人跟我讲这事,我都不敢相信。但还就是不知为什么,汤局却派手下命我写证明材料。你看看吧!韩总!”
“没有你讲的这么严重,我看是你自己多想了。你不必有太多顾虑,真正有麻烦的,咱们今晚同桌吃饭的乔伊细两口子,不是早就被拘了吗?他们那才真叫摊上事了。所以,你只管照实写给领导看,不就没事了。”
“开始,我确也没有多想,我也信以为真,所以,我就如实写了……”
“给汤局看了吗?”
“汤局看了,我现在想来还心惊肉跳。汤局看了我写的材料之后大怒,把我骂得个狗血喷头。”
“怪不得你约我出来见面,事情竟有这么严重!问题出在哪呢?”
“我不知道自己哪地方错了,我不知道在我写的书面材料里,怎样介绍我这三位姑老表,领导才不会生气?”
韩天保:“那你跟人说他是你老表,对吧?那他就是你老表。这里面能有什么讲究?你又不能现在改口,说你不认识他们,那不反倒有问题了?毕竟人都和领导一桌吃饭了是不是?”
吴智刚:“连你都这么说,那这个材料我写的没毛病,没错呀?怎么看都没错。我今天来金皇冠和大家见面,一直是这样介绍亲姑老表的呀!实事求是呀!你瞧我这格式都老有讲究了。”
韩天保:“光讲究有个屁用呀,领导又不喜欢。”
吴智刚:“那怎么办呀?我可是请你了哈,这事我就赖你身上了……反正这个事上你得救我一把。”
韩天保心说,今晚之前我都不认识你,世上还真有像你这样热贴的人哩。
韩天保:“走,看我姑父怎样分析这个事。公文公事方面,那我姑父真能称得上专家,汤局长的这个哑谜肯定难不倒他。”
说话,韩天保说:“我看这样,你容我出去给姑父打个电话,稍等片刻!”
韩天保站外面给姑父打电话,时候不大,转身回来说:“和我姑父说好了,他愿意晚点睡,等咱们过去!”
十五分钟之后,二人便驱车来到建委家属院,并与在家等着他们的阮易策见面了。
阮易策:“我听天保在电话里说,你今晚挨汤局长骂了。挨骂也不能全部理解为坏事。领导骂你,那是为了你好,也是领导内心重视你的直接表现。如果遇上你办得不好的事,领导都不再骂你了,反而可能就坏事了,那说明领导已经不再信任你了。你等我想明白一件事……你们来打断我的思路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工作方面的事情,就是回家洗过澡之后,听说你们要来,我就坐下来翻一翻杂志,我这刚看完了一篇文章,心里觉得很振奋。你们看我这书桌上有本正经的杂志,杂志里面有篇文章,详细介绍了如何把淡水变成汽油的奇人奇事?有意思,真有意思,我刚才还在看。你们来的时候,我就是在想这个事。你们看他的这个发明专利的秘方……得值多少钱?这下……我估计啊,不信你们看吧,他的这项发明,就连美国佬都要眼红、都要嫉妒咱们了,你们说是不是?要学着关心国家大事……”
韩天保:“就是,还真是这样,今后是得学着关心国家大事……姑父,你忙吧,不能老坐这耽误你休息,我俩走了;我想明白了……就应该这样!”
两人出了阮主任家,刚从四楼下到一楼,还没出楼梯间,韩天保的手机就有了消息。
“设法与吴智刚接近,摸清他家里,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不用说,这消息是韩天保的姑父阮易策所发。只因有吴智刚在场,他不方便与韩天保当面交代这种事。
两人刚坐进车里,车子还没有启动,韩天保又收到了一条消息。“他今晚或许请你消费!”
对日常习惯于替姑父跑腿的韩天保来说,姑父在他刚离开时于深夜发这样的指示并不新鲜。自从韩天保无意中得知姑父与伍香珍之间长达六年的私情后,阮易策深恐出现的危机并没有出现,这让阮易策发现他其实有一个更可靠的帮手。如此以来,阮易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出合适的理由,从吴智刚那里撒走部分资金。这些钱,有的用于投资,有用于流动资金,还有用于放贷……阮易策一直在胆战心惊的玩着一种走钢丝的游戏,他在伍香珍两口子身上押宝了两样巨大的风险。一样是政治风险,一样是资金风险。两样风险,实质上根系相连,也可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吴智刚家中一但发生大的变故,阮易策难免会受城门失火之累,所以他会格外地留意一些外人难以觉察的一些细小的变化。
吴智刚内心承受着来自汤峻给他的高压,他没有看到解决的办法。满怀着热望而来,摸不着头脑地离去,他想不通,内心真是干着急。
“韩总,请你说给我听听,就应该哪样?刚才好不容易见着领导了,既然来都来了,反正是半夜三更的打扰领导了。我有些不解,怎么见了面,一句正事咱都不说,什么也都不请示,咱就这样走了?咱来是干嘛的?这不还是摸不准,理解不透,这件事上,汤局长到底想要我怎样说话?”吴智刚心里压得满满的委屈,话说得不够委婉。
天保:“好事你请领导,这个可以,也真能保你好上加好;若是破事赖事和说不出口的事,今后你最好还是自个闭嘴,回家自己拿主意去……明白吗?你让谁替你擦屁股,谁都不会喜欢。个人想想吧!别那么愁眉苦脸的,你就是没有你媳妇大度,多大事就把你愁成这样。今天你有难处,我出手帮你。以后我有难处,你也不能当旁观者!”
吴智刚:“我知道,我知道,这肯定的,这必须的。以后你有什么事,我一定效劳就是。”
韩天保:“那你说,你老家出门在外面跑的,干哪行发家的人最多呀?”
吴智刚:“这就是要我先帮你了是不是?我保证二话不说,两肋插刀。你跟我打听我老家出门在外的,干哪行的人最多?你是要从这打听你要找的一个人……这个我帮你啦……要我说……还得说是耍猴的多,但是不挣钱,混口饭吃,就是个穷要饭的,满世界的穷跑瞎颠,也没见谁真能发家,多少年回来还那样,又黑又瘦的,估计一年都不得洗回澡的,哪像个有钱人的样子?还有就是卖耗子药的……这个有发家的,也有倒霉坐牢的……这里面的道道,我了解的还真不多。敢问,你怎么关心这种穷要饭的烂生意?莫非,领导的意思是?不!说错了!我想起来了,尔今,就该是卖耗子药的,大马猴这帮混蛋,才能救我脱离苦海呀!这下我可重新游回岸上了!骗子、龟孙、王八羔子、骗吃骗喝、厂家推销员;如今在订货会上、在厂家推广会上,常能见到这种人。现在查无此人,吃完饭,嘴一抹跑了……我上哪听领导的话,把人给他带回来见他!是不是?明摆着带不回来的!这不是硬拿老公鸡嬎蛋……我是个乖乖!”
他这个口头语里面,有着一些讲究的,他如果说我的个乖乖,他就有说话不敬、蔑视领导、和以言犯上、发泄不满的嫌疑,这个,当着韩天保的面,他就闯祸了。韩天保不可能听不出来。韩天保跟吴智刚,只是一起喝过三杯酒的交情,从见面到认识都不超七小时,不可能容忍他如此放肆。而他的这个我是个乖乖,就是在自贬一辈,语带自嘲,就是在恭敬领导,显得他在内心和情感上都与领导十分仗己了。
当日晚的二十三点四十,吴智刚再次出现在黑龙潭市公安局的八楼局长室。汤峻看到来他面前的吴智刚神情十分的异样,见他神情沮丧,满面忧愁,步履蹒跚。汤峻惊异地说:“你这是怎么了?你是牙痛?头痛?还是脑袋被门夹了?”
“汤局,我今晚跟你交不了差了!”
“怎么了?”
“你打我八十大板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些!”
“我还是没听明白,那就先记下这八十大板!记下归记下,你别当从我这过关了,没你什么事了,放明白点,还是自己主动坦白,从头从实招来!”
吴智刚带着近似哭腔的语调说:“汤局,今晚摊上这样的破事,这都怪我交友不慎,自作自受哪。我新交的那三个鬼朋友,我对外一直跟人介绍,说是我的亲姑老表,今晚我才知道他们,原来都不是正经人……他们是能把死蛤蟆说得尿淌的推销员,又没有正经厂家敢要他们。他那嘴,说实话,就快赶上俺们三公司的胡怀贵了。我到了也不知道,他们三个无二鬼,从哪弄到我的手机号……头一次见面,吃饭的时候就曾许我,说他们能帮我买到内部价的钢材,为这我搭进去半箱茅台了,至今我连一星铁矿碴都没见着,甭说钢材了……现在打电话,他一直关机,找不到他们……这我算明白了,他们手上哪有什么钢材?就是到我这骗吃骗喝来了,知道马上要露馅,马上就撒鸭子……跑了!这可咋办?他们,还从我这骗走五千块钱订金哪!我家师娘还不知道哪,她若是知道,还不跟我翻脸!”
汤峻:“快别哭丧着脸啦,一会万一有人进来,还当我怎么着你了。提起精神来!听人劝,吃饱饭,记住我交待你的话,以后少带这种没有正经来路的人见我……你就把这个过程写出来,明天上班时间交给屠豆队长!记住,明天是周日,只有值班的,你也不用来得太早。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