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日午夜来临之前,汤峻终于肯松嘴,放走今晚没少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江湖人称吴大郎的混蛋了,真是两方面都松了一口气。吴智刚恭恭敬敬地站起身,一哈腰,点一点头,然后开步要走的样子。汤峻却在这时,冲吴智刚转身就将离去的背影,挥动手臂,神色威严,连骂带挖苦地说:“慢着!给我回来!我还有话交待给你……我刚说走,你就撒丫子赶紧蹽,我说你着嘛急呀?想着你师娘在床上等急了,不让你上床,还要赏你跪搓板,你就猴急得想快点蹽,好回家领赏不是?”
吴智刚只得又回来,嘿嘿地傻笑一番,化解面前的尴尬,莫测高深地望着仍坐在办公桌的椅子里,仰靠着附视他的汤峻,担心自己哪地方又错了。依着往日的经验来说,这在眼前这位汤峻大哥这里也属常事。有时是真的错了,有时就是没错找错,鸡蛋里面挑骨头罢了。他私下供奉的这些官爷,一多半都有这个习惯,时不时地就得敲打敲打你,深恐你别在他们面子前翘尾巴。
汤峻:“嗯,我水平不高,你心里不要拿我跟阮主任比!慢说我这个大老粗,就是算上咱整个黑龙潭市,依我看,也没有几个人能和易哥比的,人家那真是这个……”
汤峻说话,伸出了大拇指。“阮主任上大学时就是这个,人家那是学工业设计的高材生,要不韩承续怎么看上他做女婿?”
吴智刚只好乖乖地坐回沙发上,老老实实地像小学生似的听着。
汤峻:“不说阮主任,就说我和你。”
吴智刚一听这话,深出一口气,相信这会儿不是又要拿他个什么错,这才重新找回了一个多小时前,被汤峻绿脸红青地抹下脸来吓跑的精气神儿,再不是霜打的茄子那般灰丧着脸了。
汤峻:“我真是把你当自己兄弟照顾着。我要说的,你就当是今晚的临别赠言吧。你现在就陪我多唠扯几句,樊政委、曾凡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我一个人待在这空荡荡的办公室,也没什么意思。”说到这,汤峻嘿嘿一笑,“龟儿子,大半夜的还被我给拽着不放你走,算你今晚走背字,我只好拿你练手了。这还是咱乡下人的那句老话,下雨打屁孩,闲着也是闲着。你说是不是呀?”
吴智刚:“好说好说,那我就在这给大哥壮胆……大哥你真会说笑话,小弟我听着哪!能陪你在这闲唠,那是小弟的荣幸,怎么能算走背字?大哥,你的话,在我这一直就是命令!”
汤峻:“你少来奉承我!少给我来这一套……刚才你说什么?你来给我壮胆子?你当我这家伙式是吃素的?我说你这个混蛋……你可真是一个正经八百的混蛋,假一赔十的混蛋……可正因为你是一个混蛋,你才心里不想别的,你就光知道挣钱!正因为你光知道挣钱,你才被不老少人需要,这才让你和你的宝贝师娘,在咱黑龙潭市的官场如鱼得水,左右逢源……******,这可怪了啊!走吧,走吧,今后少办混蛋事,少来给我添乱啊!你要知道,我现在头顶上还有一个代字没有去掉,我至今干了一年零三个月的代理局长,我可经不起你们这帮特能上窜下跳的龟儿子多大折腾啊。”
吴智刚心里说,大哥今天这是怎么啦?碰巧赶上敬云飞这个冒失鬼来这金皇冠跳楼,就能把大哥隔应成这熊样?大哥还没到更年期啊?大概这是一种妄想焦虑症吧!天天盯着报纸上的新闻,总担心自己别成下一个走背字的,别被纪委请过去喝茶了,又被留下了不让回家,一夜之间变身常驻大使。吴智刚心说话,离了张屠户,也未见连毛吃猪哇!管他呢,反正我早已多方下注,早预备着别万一青黄不接呢。这是庄稼人出身的小老板的直觉,我认识的小老板都这样!吴智刚愣过神来,才想拔腿开溜,却再次被汤峻喊了回来。
汤峻:“我说你这是着嘛急呀!是韩天保在外面等着你吧?我说了一大车,你到底领会了精神实质了没有哇?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有时候我就想,我如果不给你们办事吧,你们又生我气,也显得我不讲交情……我对你们要求严了吧,也怕你们不理解我,我家小舅子罗斯就是这个德行,就好像上辈子我欠他的。你说处在我的地位上,上下左右的,那么多人盯着我,我容易吗?可以说,一不小心,就会一夜之间,叫人给撸下了台……现在是法制社会,我每天也是如履薄冰……自古说,这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员。你大哥我,也不是没有下课的风险。你知道吗?”
吴智刚:“大哥!你千万不能这么说,快!呸!呸呸!今后小弟我一定一定注意,一定一定小心就是了。”
汤峻说:“嗨!那个管用吗?我是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那一套!呸呸!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吗?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吴智刚:“大哥在想,今年的人代会上,顺顺利利地去掉头上的代理局长的代字,顺顺当当地干上一把手的差事。干警们都知道,小弟早就听说了。”
汤峻摇摇头,“那是表面的。走在这个当官的路上,只能进,不能退,这是大家的通病;为什么只能进不能退呢?因为人都是要面子的。但是你又不可能,把方方面面的人,都能照顾得到,都能对你满意,你不是如来佛啊!所以我难啊,我也得看别人的眼色(玄机)啊!你眼睛光盯着赚钱,你懂得我跟你说的这些话吗?其实我压力很大,真不想干了,有时候真想回家种种花什么的,那好像早着哪,那得等熬到了退休,我今年才四十四岁,早着哪……真没意思呀……你看我深更半夜的都不能回家睡觉,我经常得睡这冷清的办公室里,喝口水都得我自己烧……我马上还要听这个倒霉鬼跳楼案的情况汇报!明天上午还要讨论怎样破案,分析案情,看看能不能立案……万一他是自杀的呢!你说你跑哪跳楼不好,你非要跑我今晚吃饭的地方跳楼?真他妈晦气!唉,我也下海经商如何?”
吴智刚:“大哥,你说的这些,小弟我全都记住了。看来大哥你真的压力很大,这不是闹着玩的,你最好吃点水果减减压,我这就上超市,给大哥买几斤水果去……立马的,大哥你等着啊!”
汤峻:“看来我真得放你走了,不然你今晚又如何摆平了韩天保呢?我真佩服你们生意人的直觉……小子,这个事,你做得很对,很有战略眼光!想发达,就得八面来风!你直管拉紧了韩天保,总有一天,或许他会中你大用!说实话,连我都需要韩承续这老家伙的助力……鸡蛋不能丢进一个筐里呀。关键的时候,多一个人替你说话,总比多一个人给你上眼药要强吧?这个本钱你是要下的,这个钱是不能不花的。但是,一定要下足下够了血本,不然你可能什么也得不到。这是你哥我的经验之谈,你哥我今晚全都免费送你了。”
吴智刚借口买水果便跑了,正如汤峻说的,外面确有韩天保在等着哪,他怕韩天保等得不耐烦走了。这大半夜的,谁不想回家早点睡觉?
吴智刚跑去买水果去了。办公室里,只有汤峻一个,汤峻记得还有事情没有周全,还有人在等他的电话。也跟他一样,深更半夜的还在想事情,从来不会老早的就上床睡觉。汤峻忙抓起电话,给阮易策打了过去:“易哥,智刚从我这走了,我刚把他臭骂一顿。我看出来了,这混蛋,就得咱们共同来调教。今晚多亏易哥你点划他。唉,易哥,你说我到底能不能转正啊?我什么时候能够去掉头顶的代理局长的这个代字啊?”
阮易策说:“这就是一个时间问题,你放心,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当然,想去掉你头顶那个代字,需要党委和人大的批准,这终归是要靠实力说话的,但是我们都对你的工作能力深信不移。”
我们是指包括阮易策和市委书记阎效文在内的黑龙潭官场上的实力派。这是一个松散的有形又无形的关系网。汤峻有幸在去年开始被这个关系网所关照。
吴智刚买回五斤桔子,四斤苹果,给自己留几颗放韩天保的车里,剩下的,全都送汤峻办公室了,此时,汤峻却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吴智刚放下桔子和苹果,轻手轻脚地就退出来了……
吴智刚从汤峻那里总算全身而退,整个过程让他惊出一身冷汗。幸亏他在情急之下,自己主动给韩天保打了电话,这才没有把事情办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吴智刚五年前都不敢想像,自己有那么一天会和地委副书记韩承续的孙子同桌吃饭。如今已经不只是攀上了韩书记的女婿,今晚起又攀上了韩专员的独苗苗的宝贝孙子。他本来就想在韩天保面前留足了好印象,正好借口答谢他在今晚急难相助的人情,争取与他更进一步的拉近了关系。但就是不知道,这位公子哥儿,会不会摆架子,不那么好接近?
韩天保一直都在外面等着,姑父对他有要求,他得想方设法达到目的,转天好向姑父交差。
吴智刚上车,伸手拿一个桔子剥开,没吃之前,先是一通诚挚的感谢。“兄弟,你今晚可是应了我的急难了,中我大用了,帮我大忙了。但不知我该怎样感谢你呢?”
韩天保:“唉,别,你可千万别提这个谢字。小事一桩,这都是应该的,提谢字就明显见外了。”
吴智刚:“那咱这样,聊聊天总可以吧?你短短几年就把公司做那么大,事业做那么大,传授传授发财的秘笈给我,总还可以吧?”
韩天保:“我那公司,也就是一化缘的破庙,全仗着我腿脚勤快,求爹爹告奶奶的拉工程,挣点碎银子而已,说不上什么事业,哪当得了发财二字?”
吴智刚带几分夸张地说:“你跺一跺脚,咱整个黑龙潭市,都得地动山摇,想不到你韩总还这么谦虚。这车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放松一下,咱们边休息边说话。依我看,咱哥俩不如一起洗澡去!咱也顺便开开荤怎么样?打它一炮,让下身那玩意儿也尝尝新鲜,老憋着也不是个事儿,靠小姐那边软枕头上松快松快如何?办过事儿以后,说话才更实在!”
“吴总,不办完裤裆里面的事,你说话就不靠谱是不是?”
“韩总你误会了,我这是好意,主要是心疼你呀!”
“我看你还是心疼你的小弟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