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宋朴石:“我听出来你是什么意思,我再说一遍,我今晚真的什么都没干!不信你可以问问我们陈哲厂长,我和敬云飞,仅仅是当着大家的面,也是当着陈厂长的面吵骂了一场,后来还被陈厂长他们劝开了。”
曾凡:“我相信你说的你今晚真的什么都没干,但是现在敬云飞人死了,偏偏就死在了你前来问罪的当晚。我们当然也接到了举报,敬云飞的朋友就向警方陈明利害关系,认为敬云飞之死是你所为。他当然没有说是自己亲眼所见,只是一种合理的推测。你刚才说的半截话,应该就是想说这个。说明你内心也有这种直觉,也在担心周围的人怎么看待这个事。你要我们千万别信个别人,对于敬云飞坠亡案向警方所传递的信息,那你怎么解释敬云飞的死亡?莫非真如你所说,你什么都没做,敬云飞今晚良心发现,羞愧难当,自己跳楼死了算了;或是他在以死向你谢罪。你看像这么回事吗?”
宋朴石:“我说心里话不像,敬云飞是那种满罐子不撞半罐子撞的浑人,他是有钱老子天下第一的老江湖,你说他什么时候能够自己良心发现?”
曾凡:“连你都不相信敬云飞会自杀。所以,我们更相信会说话的证据,请你拿出不是你干的证据来。说实话,你这明显是摊上麻烦了,我很同情你。但我不得不提醒你,最终我们办案的还是看证据,你光靠嘴说是不行的。”
宋朴石:“奇怪了!为什么是要我拿出证据?你蒙人的吧?敬云飞的朋友怀疑人是我所杀,你们也怀疑我杀了人,下一步还可能指控我杀人,应该是你们拿出能够证明我有罪的证据。你不能对我先做有罪推定而把证明的过程倒置,就得我拿出证据证明不是我干的;否则,就一定是我干的。你想想,现在是什么年代?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你再想想,我是什么人?国营宋湾酒厂的技术员,有工程师职称的专业人员。换句话说,我也是训练有素,遵循实证,讲究逻辑的。你不能对我公然搞从实招来,大刑侍候的套路吧?”
曾凡:“看来你为情所困,有所不知。太阳底下何曾有过新事物?你的自信,可能是建立在沙滩上的,相信早晚你会主动配合我们的调查。反抗是徒劳的。”
宋朴石:“什么意思?太阳底下何曾有过新事物?还有万变不离其宗的万用法则是吗?你一登场亮相就想好了,就要按敬云飞朋友引导的思路,就准备拿公式来套了是吧?你认为你们这样做我就能服气你们吗?你不能凭假设办案吧?哦,敬云飞追我媳妇,周围人所共知;这就应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的古训。因此,我不杀他就不合理,所以就得我亲手杀了他?替你画上句号,这就合乎逻辑了?”
曾凡:“按我们的说法,叫做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宋朴石:“请你顺便说给我听听,我也好当面替你做一番点评如何!”
曾凡很吃惊涉案人的心理状态。你看他精神亢奋,言语絮叨,没完没了,有时候还思维缜密,滴水不漏,简直就是个话痨。
曾凡的目的先要让他认清现实,因而有了下面一段高屋建瓴地训导。
曾凡:“宋朴石工程师,你可知道,每年都会发生数十起这种为情杀人的案子。这说的仅是在一个地级市范围内。如果算上几十年,几百年那就更多了。那就是说,你想不重复别人都不大可能。简言之,从你动念准备为情杀人的那一刻起,你注定就落入了前人为你准备的俗套了。所以证据一定会有的,只是尚待我们用心去发现。对于这些前人的犯罪史,你是不知道啊,你知道的越多,你越会觉得杀人本身太没意思!愤怒是魔鬼,了解即宽恕!你一定悔不当初。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好好想一想你的真实处境。现在该你一边歇着了,看看我们如何替你还原过程吧!”
曾凡没想到,他今天真正遇上了同道,而且,他还是一旦跟你搭上嘴,便誓死咬住你不放的主,除非你反过来服了他。
宋朴石:“真是奇怪,真是撞见鬼了,怎么偏赶上你这号愚蠢的警察接案呢?你竟然,竟然还是仅凭第一印象,就相信是我杀的那个人。真是千古奇闻,真是岂有此理。我再请问一遍,我杀人了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我是敢做敢当的,如果真是我做的,那我一定会认账的,真是莫名其妙。先说说你们是什么时候来到的吧,你们是在他掉下来摔断了气以后,接到报警才来到的,是不是这样?我是他还……还……没有断气,就…就…就亲眼看见他从楼顶飞下来,就没看见有谁敢陪他一起从……天而降,在场的人,谁都没他来得痛快、壮烈,你不带不服的……我两只眼睛,当时可是全都看见了……我还听到他喊救命,这就有损形象了,又没人逼你。你都选择了走这一步,这还带后悔的吗?然后就……就…就见他正式落地了;我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我被他吓丢了的那个魂,还曾想,他是不是没系好保险带就提前放飞了……后来才知道,人家不是来表演的,他是敬老板,是把我媳妇当他女朋友公开追求的敬云飞。算命的后…后生……只有后生才可畏呀!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人了?”
到底是老宋家的人,有其母必有其子。你把他逼到了墙角,逼到了悬崖边上,他同样会激情澎湃,口若悬河地替自己发音儿……
曾凡:“我们会详细收集证据的……现在的证据,就对你很不利。如果现在放你走,不把你拘留起来,会是一个严重失职,这其中的重大干系,不知你懂吗?”
“我怎么会不懂?众所周知,在你们这些办案人员的眼里,只有立功受奖。甚至于为了立功受奖,升官发财,不惜亲手操刀,制造冤假错案。这类社会新闻,我经常能从报上看到。”
“你要这么说,我无语。我还是那句话,且看我们如何还原事件发生的过程吧。”
“那我拭目以待。”
“行啊,行啊!总之,我会让你口服心服的。当然,如果真的不是你,我会坚决放人的。”
说罢,曾凡走下在现场临时拘留宋朴石的警车,目光所及,周围全是汹涌的人潮,更有无数闻迅而来的加入络绎不绝的人潮中……大街的路两旁,早已分列停满了各种车辆。在马路的中央,车辆与人流夹杂在一起,车辆只能如蜗牛般爬行了……曾凡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回味着他与宋朴石方才的对话,这个过程既没有录像,也没有录音,重要的细节,需要他凭着大脑的记忆,长久地留住这些至关重要的第一手的信息。曾凡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指针指向了21点点40……曾凡招一招手,叫来在另一辆警车门口,一直担任警戒任务的苏武。问他:“那女的……乔伊细,现在怎么样了?醒了吧?她好像在发脾气,是要民警放她走吗?”
“她说自己从小是三好学生,长大了是好公民,警察无权拘留她。”
“她老公宋朴石也是好公民,也被我们拘留了。这个领导有指示,咱们只管照办就是。她知道老公也被拘留了吗?”
“为了不让她太嚣张,全都实话告诉她了。”
一般情况下,这个节点,还是比较能够看出来一些名堂的。所以,曾凡的反应就是十分上心,非常在意。“那她有什么反应?是不说话了,还是话更多了?”
“反应吗,就是哭!还嘲笑咱们无能!就好像咱们是渣滓洞的国民党特务,她是英勇不屈的江姐!曾大队,你瞧她多能抬举她自己。”
“哦,哭!这是她的长项,也是她的权利。这世上,谁能阻止得了女人的眼泪呢?”
这时从车里跑下来一名警察,一边跑,还一边用手擦拭脸上的水,随之便有一瓶矿泉水从车里飞出,重重地砸在了警察身上。如此看来,乔伊细还有一点暴力倾向。
曾凡:“貌似乔伊细在车里面嚷嚷对吧?好像还是很有情绪呀。”
“曾大队,乔伊细的情绪老大了,脾气比情绪还要大!”
“从她的话里有没有听出了什么玄机?”
“没有,她说的都是不挨边的话,都是她要警告我们,她要投诉我们的话。天生的一付伶牙俐齿,别提我们问她了,我们都快要对付不了她的发问了。那真叫气势汹汹,都分不清她是什么级别的人了……”
曾凡笑道:“哈哈!你未免有些夸张了吧,她有你说的那么有气势吗?”
说话就听那车里传出乔伊细新的一波抗议声。
乔伊细:“我要见你们领导,你们不配和我说话,我要投诉你们!你们听明白了没有哇……和你们这些粗人说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你听听,曾大队,手下真的没有半点虚言,你看隔这么老远,都能听到她在质问!”
曾凡:“我听出来了,她这是在发公主脾气,这是在显示美女的自信,你想让她配合你,苏武,首先你就得先满足她的这种自信!”
从车里逃出的警察,看出他们的曾大队长要上这辆车,也自觉地先于大队长回到他的岗位上。
曾凡上车,甚至都没有引起乔伊细的注意,就不要说重视了。乔伊细极度不适应她现在的处境,在车上与人吵吵个没完。“我说过了不跟你们在这废话。我要见你们领导,你们不配和我说话,我要投诉你们!你们快滚一边去,滚!叫你们滚哪!你刚才抱头鼠窜,现在怎么好意思自己又回来了,有谁请你回来吗?”
曾凡:“对!是我请他回来的。你用矿泉水袭警,他也是要找地方与你说理的。不过,我劝他还是算了吧。这个就先不说了吧,你要是带他去验伤,我敢肯定,你在他身上连一小块青包都要找不到。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他们的大队长,我叫曾凡,我就是他们的上司,虽然还不够你说的领导的级别,你有什么话可以和我说,我会一字不落地替你向领导转达!”
乔伊细:“我想也是。要我和只会敬礼、说对不起、你别着急的小警察说什么?能和我说话的,至少也得是像你这样的大队长一级的。”
曾凡:“我就是大队长一级的,你还是满有面子的;从哪说起呢?哦,对,它是这么回事,就我吧……我刚从……那位宋朴石工程师那边过来,你们好像应该认识的吧?”
乔伊细:“笑话!这是我今晚听到的第一个笑话,你真是奇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