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踏的马蹄声停滞在上青城门外,来往的行人、巡逻的军士看着这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风尘仆仆。
这一幕该是城门口司空见惯的场景,却令在场的人感到一丝疑惑。
领头的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仔细想想。。。
再仔细想想。。。。。。
众人不敢再想,纷纷低下头,有的面露难色,有得则是尴尬,更有的。。。是鄙夷。。。。
长一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群的异样,看到城门的那一刻,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下。
“殿下,现在既然已经安全到达,我等使命也算完成了,我等立刻起程回将军面前复命去了,就此告辞。”
长一调转马头,“这么急?不进城休息一下吗?”
“不敢耽搁。”一人说道。
“好吧。”长一也不再坚持,拱手道:“诸位路上小心,云将军治军严明,我就不留你们了。替我跟他道声谢!”
“殿下客气,我等告辞。”
言罢,几人连日奔波,片刻不曾停歇的送到上青城,到了长一的地盘,确保安全后,片刻不停的回云国复命去了。
长一转过身来,没有顾忌其他,驾马进城去了。
“诶。。。那是长公主吗?”
“好像是,长公主出征的时候,我看见过。”
“真的是。。。”
“那她跟那个谁。。。那事是真的吗?”
“不知道,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也许。。。”
“就是,没想到啊。。。真是伤风败俗。。。”
“就是。。。”
“也不一定,长公主多年来的成绩,那是有目共睹的。说不定是有人恶意攻击长公主,散播谣言呢!”
“也不定一定哈?”
“也是,长公主多年来的努力,还有啊,听说这一次出征,收服了明国、肆国两个大国,树大招风,忘了那年的刺杀了吗?这功劳,难免招来嫉妒。”
“也是。。。”
“就是,我们猜有什么用?长公主分治皇商以来,给我们生意人可是大大的好处,好好做生意就是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就是。。。”
“就是就是,喝茶喝茶。。。”
“来来来,喝茶。。。喝完赶紧赶路去。”
几个路人,茶棚喝茶之余,看见长一的身影进城后,窃窃私语了一番。
那边的几个兵士看见长一进城的的身影,连忙跑到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耳边低语了几句,那首领脸色一变,挥手让那人下去,转身脸色凝重的也进城去了。
————
长一一路行至长公主府门前,守门的侍卫见状立刻上来拉马。
长一下马后,回头看了看周围的行人。
周围的人被长一冷冽目光一扫,立刻低下头去,各忙各的事,不敢动作。
长一回过头来,一阵疑惑。
刚进门,持明就迎到跟前来了。
“殿下,你可算是回来了。”
“最近城中出什么事了?怎么本宫进城后一路看大家的眼神都怪怪的?”
长一边说边往里走,行至大堂,转身坐在首位上,整理着凌乱的衣衫。
半晌见持明没有回音,便抬头,见他一脸促狭和紧张,不知如何开口的囧态,心生疑惑。
“有什么就说,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
持明暗自咬牙,“回禀殿下,自收兵回城后,不知为何,属下便一直听见城中有人散布谣言,都是关于殿下的。”
“什么谣言?”长一狐眼一收。
持明咽了口口水,“说。。。殿下。。。跟。。。跟延渡法师。。。违背天道礼法,不知。。。不知。。。”
“不知廉耻?”长一发声。
“这不是我说的。。。”持明立刻收身,不敢乱动,准备好承受长一的怒火。
“什么时候开始的?”长一问。
“听说,在我们出征不到三个月,大概在先帝驾崩那个时候吧。。。属下也是听府中人说的。也不知为何,延渡法师随军的事情暴露出来了,有人说延渡法师随军,是因为殿下。。。”持明越说声音越低,越没有底气。。。
“我知道了!”
长一的声音从门口飘来。
持明一惊,转身急急的补了一句,“殿下,回宫。。。复。。。命。。。”
可惜长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传来马蹄声绝尘而去。
“殿下。。。司里死了,司钤也死了。我一个人,又该怎么应对这些。。。哎。。。”
持明怅然的站在院中,挠挠头,不知所措。
长一快马加鞭朝着于归山而去,惹得城中一阵骚动。
‘延渡,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肯回城吗?那你在楠釉城下突然的离开,可是因为此事?因为这样,你才不能回到法华寺的吗?你的伤,又是因为什么。。。’
长一不敢想下去,她只想尽快赶到于归山,找延渡,问个清楚明白,他到底,还承受了多少不该承受的。。。
与此同时,泽宫的新帝宫长轩听到城门来报,说长姐已经回城了,等不及长一进宫,立刻放下手中的事,立刻命人,摆驾长公主府。
“微臣持明,拜见皇上,皇上万。。。”
持明带着众人见驾,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仓促从轿撵上下来的长轩扶起来。
“怎么是你?长姐呢?”
“回陛下,长公主刚刚回府,说有事要办,又匆匆出城去了。来不及回宫向陛下复命,请陛下恕罪。”
“还恕什么罪。。长姐我还不知道分寸吗?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没有。。。”持明低头。
宫长轩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不再追问下去。
“你们下去吧,持明跟我去桃池,朕在桃池等着长姐回来。宋明,你回宫将奏折送来桃池给朕吧。”
“诺。。。”
“诺!”
“诺!”
————
暮色渐浓,几近亥时长一才到达于归山,向着山腰的亮光,片刻不敢耽搁。
“延渡!”
长一还没下马,便朝着院中身影大喝一声。
延渡转过身来,看见长一下马的身影,眼神略略一亮,又按捺住心中的苦楚,推开篱门,让长一进门来。
慢慢的靠近,借着晦暗的月色和微弱的灯光,长一眼神复杂的看着延渡的脸色。
“你...是不是知道了?”
一阵寂静。。。
“是。”
延渡开口。
没有辩驳,没有疑问。
语气波澜不惊又藏有一丝压抑。
。。。。。。。。。。。。。。。。。。。
过了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长一不知该接什么话。
心里满是愧疚,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无所适从的一天。
晚风骤起,灌进延渡脖子里。
惊然,拉回一丝神志。
“进去说吧。”延渡转身,拉着长一上楼,往里屋走。
房舍简单,一间素色渲染的小阁楼,没有多余的装饰,一物一件都反映出主人的淡然与脱俗。
进屋后,长一看着周围。
简单的一个小堂屋,内里是一幅山水的屏风,屏风后面一张圆木桌两个木凳、一张香塌靠着屏风,槅门半掩,也被这方香塌生生的挡住了。
向南是帷幔挡住的一方桌,桌后的方格高高低低,低处上面是一方漏窗,透过窗户,可以见得有树影错错舒舒,迎风而动,使得没有熏香的屋内也是一阵树叶的清香。
再向下看看方格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书籍。有竹简、有锦帛、有泛黄的纸张...
方格一直延伸到圆桌后面背面,几乎满满的两面墙,全是各式的书籍,看得出这里的主人是有多爱书。
靠北是一张青烟帐笼着一方木床,靠床有一扇玄木窗,窗外是落丈的流水,汇成了一方溪潭,清清翠翠的流水声与混合着树脂清香的空气...令人忘神。
视线回转到床榻之上,疏影打落在枕上,两枕两被叠的方方正正,都是淡色,花纹也不繁杂,倒是别有风格。
床边几方小竹柜,柜上一杯茶盏还冒着热气,错落间好几个一字排开,各式用具一应俱全,全是竹制,有的还有雕花,好不雅致而跳脱的生活习惯。。。
长一看着这一切,不去看晦暗灯火下延渡的脸色,她想得到。。。
这一切都表明:一、这里最多容两人居住,且长时间只有一个人住;二、这里虽然一切都还新鲜,但也看得出已经有人居住过一段时间了;三、住在这里的人,生活枯燥,只有水、影、烟火可为伴。
好孤单的生活。。。
“那段时间,楠釉城离开后,你回来的那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里?”长一忍不住开口。
“是。”延渡沏好清茶,一杯杯倒好,又放回炉上。
“因为那件事?”
“是。”延渡端起茶杯,淡淡抿了一口,眉头微皱,又倒回茶漏里面,连同那杯没有动过的茶一起。
“他们把你赶出来的?”
延渡手里的动作一滞,眼神黯淡之后,随即有抬手将茶盅里的新茶重新冲泡一遍。。。
长一看着延渡的动作,不知道话该从何说起。
刚刚冲出城来,明明是想把一切都问个清楚明白的,如今看到这一切,却又是说不出的难受。
她没脸再问。
“出家人,离经叛道,必然不该再玷污佛门。”看着长一犹豫不决的神色,延渡忽然开口。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怪不得任何人。我现在...生活的也很如意。”
“什么如意,我看得出来,这里的东西虽然可以保证基本的生活,但并不是家的样子。”长一蓦地站起身来,大喊一声,把延渡吓得一愣。
“我本来,就没有家。”延渡说道。拉着长一重新坐回座位上。
“我去战场的事,你不要再问。我有我的道理。我深知流言可畏,也不必勉强师弟他们为难。信徒们信的是佛道清白,我没有资格再去引导他们,已经请辞了方丈之位。我知道我没有承担得起我的责任,可我不能这样去承担,我想保护你,至少在我赎罪皈依之前,我想看你无恙。我的路已经到了尽头,可你还想走下去,哪怕我再也不是那个受人敬重的法华寺方丈,可你必须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长公主殿下。”
“延渡。。。”长一没料到延渡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样让她无可辩驳的一番道理。
“这是我该承受的业。从此,也不必再顾忌任何人任何身份,我想以一个凡夫俗子的身份,去爱一个俗世里最骄傲的人。从我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会走到这一步的。如果你不觉得我现在难堪的话...”
“不难堪。。。没有难堪。。。是我难堪。。。”长一哭着一把抱住延渡,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像在那天路上的山洞里一样,延渡也是这样坦诚一切,而她无颜面对这一切,他的牺牲。。。
“难堪的是我,从我开始在意你的感受开始,在祁宫,看我你为我受那样的折磨。。。”延渡眼神一暗,反手将长一紧紧的抱在怀里,“我才知道我有多在意你。你说我骄傲、不可一世,是。。。是我在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勇气害了阿舍,害了你,害了身边的人都要为我的所做所谓付出本该由我付出的惨痛代价。我高估了我自己,太看不起祁乾,对不起,无论有什么理由,你都不能原谅我,一辈子都不能,让我用这一辈子,去还你,去偿还你,好不好?”
长一哭的泣不成声。
延渡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着这个彻底软弱的小女子。像第一次见到她,替她挽发时候那般轻柔,生怕碰坏了一样小心翼翼。
“好,宫长一欠我的,要拿这一辈子来还我,直到我原谅你。”延渡说着,眼里满是宠溺。
那天晚上,宫长一就那样抱着延渡哭了好久好久。哭到累了、睡着了也不肯放手。
窗外流水叮咚,窗内灯火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