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赶路困乏,刘可贞用完饭以后眼皮就一直打架,强打精神在房里等着伯鸣过来,后来竟靠着榻子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低头瞧见自己身上多了件大氅,想是伯鸣来过了,见自己熟睡又离开了。
刘可贞略略洗刷了一下,也没来得及去前堂吃早饭,就匆匆往伯鸣房里走,只是房内并没有人,东西也收拾走了,他心下倒奇,这人今日起这么早?往常都是自己三拖五拽才能弄下床来。刘可贞疑惑着往驿馆外走,门外车马已经整顿好,只是不见魏焱和伯鸣。
“符坚,你怎么没去吃早餐?”刘可贞转身,见卞博明笑眯眯地正从门里出来,后边跟着魏焱。
“伯鸣,我方才去你房中,没想你已经起了,今天真是难得。”
“哈哈,昨晚睡得好,睡眠质量高,所以今天很早就起来了。”卞博明变出两个白面馒头来,“符坚,给你。”
刘可贞忙接过来,竟还是热乎的,他看卞博明的样子,与往常不同,又看了看魏焱,还是和从前一样。
“上车吧。”魏焱说,“今日车马须得赶快些。”
“这是为何?按昨日的速度,也是不误事的。”刘可贞担心卞博明晕车。
魏焱嘴角一勾:“符坚放心,伯鸣这身板吃得消,昨夜我已验过。”
此话一出,卞刘俩人皆变了脸色。
这乌龟王八蛋,卞博明又想撸袖子了。
刘可贞不明所以,举着两个馒头,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魏焱也不理这二人的反应,兀自上了自己那辆车。
卞博明觉得,自己不能总被人牵着情绪走,他甩了甩头,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刘可贞亦不多想,只当俩人玩笑,他啃几口馒头,两腮鼓鼓的,卞博明见状递了个水袋过去。
车马人等都整顿好了,卞刘俩人上了车。
刘可贞问:“伯鸣,昨夜你可去找过我?”
“嗯,去过,看你睡得香,没忍心弄醒你。”
“实在抱歉,我昨夜确实乏了,没等到你来。多谢你的大氅。”
“哎,客气什么。”
“昨夜既没去与将军讲明,那就只能改日了。”
卞博明搓了搓手:“昨天晚上……我自己和魏焱摊牌了。”
“啊?那……将军有没有为难你?”刘可贞急切道。
“他全程都特别冷静,不像你当时一直插话。”卞博明说。
刘可贞抖了抖嘴角:“将军自小征战沙场,遇事自然比旁人冷静得多。”
“他那么冷静,没一点反应,我倒觉得别扭,好像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我看将军今日神态若常,更有轻松之色,言语间比平常更有趣了许多,想来,你这性子,他倒是更喜欢。”
看来以前的师爷太傲娇,将军hold不住,我这图样图森破的个性,他拿捏起来倒觉得有意思,这人真是一股子恶趣味。卞博明心想。
“伯鸣,我们且安下心来。将军为人,还是颇为周正的,你们把话说开,倒是从此再无顾忌。你本就无心,来到此地也是多受牵连。将军明晰事理,也不会对你如何。”
卞博明点头。
“不过,昨夜你将真相说出后,将军可有对你说什么话?”
“他让我既来之,则安之。”
“嗯,如此,就更不必担心了。”刘可贞舒了口气,神情轻快起来。
车行至丘陵区,官道渐渐难走起来,两侧的排水沟有积水流动。卞博明看了看窗外,竟是天青欲雨。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卞博明哼唱了出来。
刘可贞觉得有趣:“这是你们那时的曲子?词曲韵律也是别有风味。”
“这歌特别有名。唱歌的也特别有名,不过你也不认识。”
“伯鸣,你来了这里数月,不想念家中亲友吗?”
这是刘可贞第一次问到自己的家人。卞博明知道,刘可贞顾及自己的心情,一直没有提到这事。他轻笑了一下:“符坚,我原来的家庭挺糟糕的,朋友也没有知心的,都是泛泛之交,女朋友嘛曾经也有一个,不过后来就跟秦咏淑一样,也跟有钱人走了。”
刘可贞拍了拍卞博明的肩。
“我来到这里,开始也挺不习惯,可是有你和将军府上的人,处处帮我,我也就渐渐不怎么想那边的事情了。”
“……”
“唉,我以前工作挺好的,虽然工资一般老加班,不过除了敲代码也不需要干别的,我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所以喜欢自己窝电脑前。”
“伯鸣,我倒觉得你有一颗赤子之心,对人对事自有一种超然豁达的态度。”
“我这样,无非是觉得自己是隔岸观火之人,旁的一切跟自己不相干。”
“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还是这样想吗?”
“现在倒是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只是我没什么长处,师爷这位置又很重要,关键时刻得为将军府出力,我只怕到时候没点用处,还成了拖后腿的。”
“你切莫妄自菲薄,你若有想问的、想学的,时时都可以来找我。”
“符坚,你如果肯教我,我求之不得。”
“这本就是为兄该做的,自然责无旁贷。只不过,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许多事,你须得自己体会领悟,亦得多练练手。”
“实践出真知!符坚,你今后也就是我的老师了,受我一拜!”
刘可贞扶起卞博明:“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至多算得上为你解惑,他日若得善缘,你还是要多结交朝中文武。”
卞博明点点头,想起了欧阳修,问到:“卞师爷和欧阳修很熟吗?”
刘可贞点头;“伯鸣与他乃忘年之交。文忠公看重伯鸣的才学,一直想向朝廷引荐。”
“他要是知道师爷被掉包了,肯定很失望吧。”
“文忠公爱才之人,自然会惋惜,不过伯鸣你也有过人之才,假以时日,也能有一番大作为。”
“他老人家上次匆匆就走了,是去哪里了呢?”
“想必与我们此行目的一样。”
“也是喝喜酒去了?”
“喝喜酒是其一,见人是其二。”
“见王安石吗?”
“恐怕要见的不止一个。”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里两个人的话头也打住了。
“怎么回事?”卞博明拉开帘子喊。
“师爷,雨下大了!将军令车马停整避雨!”
卞博明仰头看天,只见雨势渐渐瓢泼起来,打得车棚砰砰作响,卞刘二人急忙下车,帮着把车马驱赶至前面的歇马亭避雨。
卞博明跑到马夫身边,帮着一起拽缰绳,这马匹皆是受过训练的驿马,吆喝起来倒不费劲。四下里一时都是呼喝声、马蹄声,眼看着车马快进了遮雨棚,那马匹突然发起狂来,一脚就要跺到马夫身上,情急之下,卞博明想也没想,飞快地把马夫推到一边,余光中看到马蹄像两个铁锤一样砸下来,他也懵了。
“躲开!”马蹄只离自己的脸几寸距离的时候,卞博明被一股大力道卷到一边草墩子里,噗噜噜滚了好几下。他眼花缭乱,还没看清是谁救了自己,就被一顿臭骂。
“你tm不要命了?!”
卞博明脸上火辣辣的疼,他睁开眼,看见魏焱正压着自己,眼睛里似要冒出火来。他想起身,“咚”一下撞上了魏焱的头,卞博明吃痛,又跌回了地上,这才发现魏焱的胳膊枕在自己身下。他咬牙翻了个身,连忙把魏焱扶起来。
“你,你没事吧?你手擦伤了!有药没啊?”卞博明一边紧张地摸着魏焱受伤的胳膊,一边朝人群喊。
魏焱本来生着气,渐渐的也平复下来。他冷冷的抽回手臂,头也不回的走开。卞博明在后面小跑追着:“哎,将军,你上点药啊!你等等!”
魏焱不理他,自顾自走得飞快,俩人一前一后的穿过车马人群,距离倒也没扯开。
刘可贞摇摇头,本想过去看看卞博明有没有受伤,不过看他这样蹦跳着追着人跑,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
魏焱走到那匹受惊的马前,仔细查看了一番,这驿马受训日久,在驿时间也不短,怎会突然失控?他伸出手,细细摸了一遍马身,突然在下腹外侧摸到一处尖细的突起,魏焱俯下身,将东西拔出,定睛一看,竟是一枚极细的银针。他脸色俞沉,看着银针思索了片刻,转身对卞博明说:“从今日起,你与我同乘一车。”
卞博明刚想张嘴问缘由,可是看到魏焱的表情,又想起刚才他救了自己,就闭上嘴默默点了点头。
“阿荣,”魏焱回头对马夫说,“这几日在驿馆换马的时候,让兄弟们多留意。”
“是,将军!”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什么东西?”魏焱问卞博明。
卞博明仔细想了想:“刚才都快要把这架车拽到雨棚下面了,这马不知怎么突然就发起狂来,那个时候,好像……脸上有点痒痒的。”说完这话,卞博明伸手想挠脸,结果碰到了刚才在草垛子里擦伤的地方,顿时“嘶”了一声。
魏焱拉下他的手,看了看他脸上的伤:“别碰,一会让符坚给你上药,你这猴爪子须得安分点。”
卞博明也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没所谓的挥了挥手:“没事没事,就这点小伤。倒是你胳膊上的伤,还挺严重的,不知道要不要打破伤风啊?”
魏焱当卞博明又开始胡言乱语,也不理他,见刘可贞过来了,就去交代他几句。
“伯鸣说,方才马惊的时候觉得脸颊发痒,可能有异。”
“符坚明白,待今夜到驿馆后,我替伯鸣好好看一看。”
“他脸上的伤,尤其是细小的,你务必看仔细,另外谨慎用药,别留了疤。”
“是,将军放心。”
魏焱交代完话,又扭头看卞博明,那小子虽然浑身浇透了,身上还沾了好多泥草,却也顾不得自己,跑来跑去帮着下人们归置物品。魏焱的视线被雨水浇得朦胧胧的,他回过神来,抹了把脸上的水,心底的池子里却被投进的石块溅满了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