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东华门外的草市镇,已过戌时,酒肆、茶馆、瓜果铺子更加热闹起来,人流比白天更加拥挤。镇口的瓦肆,向来是平头百姓最爱的去处,一壶茶一把瓜果,舒舒服服的听上半个时辰的评书,真乃人生美事。此刻瓦肆内又是一阵一阵喝彩声,凉月高悬,照着这一片繁华的京郊之夜。
“客官,您要点什么?”店小二眼尖,看见热闹的人群里进来一个生面孔的客人,立马拎起一壶热茶蹿了过去。
那人穿着素帛长衫,腰间别着一弯菠菜翠的吊坠,自顾坐下,也不说话,指了指对面客人桌上的三叠小菜。
小二心下明白:“那客人您喝酒还是喝茶?”
“茶。”
店小二麻利地备好茶,朝后厨喊去:“翡翠三叠一个哎!”
那人呷了口茶,看向馆子深处,只见说书的老儒一扇一扶尺眉狰目张似在演绎什么人物,仔细一听,说的是三国时张翼德据水断桥的故事,他摇了摇头:“勇而无谋。”
“先生此言差矣。”
那人一扭头,只见一女子穿着雪青色对襟褙子,垂肩扎发、云光巧额,正对着他浅笑。
愣他是个读书人,也晃神了好一会,直到一旁的侍女轻笑起来。
“先生,您看什么呢?”
“云霜,别拿苏先生打趣。”
“姑娘认识我?”那人奇道。
“您难道不是苏轼,苏先生吗?”
苏轼起身作揖:“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是哪位府上的千金?竟知小生微名。”
“先生大名,这天下之人有谁不知呢?”那女子微微福了福身,“小女子苏洛,并不是哪家仕宦府上的,只不过平日里爱读些诗书,刚才见先生气度不凡,也只是心中猜疑,故来相扰,竟是被我猜对了。”
“若是猜错了,苏姑娘打算如何脱身?”苏轼觉得有趣,玩笑道。
“自然买一杯酒赔罪,然后便走。”
“这市井之地,苏姑娘不觉喧闹?”
“我常来这地方听书,觉得甚是有趣,有的竟是书中也看不到的。”
“这评书不比正经史书,苏姑娘切莫轻信。”
“哦?公子可知,这坊间流言、小道故事,有时也未必假。而这历朝历代的史书,有时也未必真。”苏洛歪着头,眼波流转。
苏轼笑着摇摇头,也不多言。
“先生不信?”
“姑娘所言是有些道理,苏某并非不信,姑娘且坐,怎好一直站着说话。”
说话间,小二上了三叠脆生生的时新凉碟,两人坐下,又说了一会话,直到那说书老儒收起了尺扇。苏轼看看天色,也该回府去了。
“先生这是要回去吗?”
“正是。”
“我也正要回去,先生若不弃,不如同行?”苏洛问。
苏轼点头,丢了粒碎银子在桌上,便道:“苏姑娘请。”
俩人一起出了瓦肆,沿着街道向东华门走去,一路华灯烂漫、欢声笑语。
苏洛笑着说:“我最是喜欢这里的夜市,有趣得很。”
“愿此夜此景,年年复年年。”苏轼说完,眼里不觉深沉起来。而一旁的苏洛,却已是两颊飞红,她不知身边人的话,并非是对她所说,亦不知他话里的意思,并非是自己心中所想。苏洛悄悄看了眼苏轼,只见他望着城头朦胧的月色,眉心有化不开的意味,她看得痴痴,直到云霜拽了一把衣角。苏洛低下头,心尖缠绕上万般思绪,她在心里说:
愿此情此夜,年年复年年。
卞博明看看日头,似乎已近午时了,他们一行人一大早便出发,在马车上颠簸了一两个时辰,皆有些疲乏。他一开始还兴致盎然,觉着是远行郊游,四处赏花看风景,时间一长,就打起盹来,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马车已经停了,同车的刘可贞也不见了。他急忙撩开帘子往外看,原来是到了一处歇马亭,众人正在清点物品,饮马休憩。他也跳下车,见魏焱和刘可贞在不远处站着,三两步跑了过去。
“伯鸣,刚才睡得可好?今日确实起早了些,换做平日你肯定是不依的。”刘可贞见他过来,关切问到。
“谢谢符坚,我刚才睡了一下感觉好多了。”卞博明做了几个拉伸动作,引得旁人侧目。
“你这又是什么新奇花样?”刘可贞摸了摸胡子。
“人睡醒了以后要活动一下筋骨嘛,这样更有精神了。”卞博明不理旁人,又屈膝跳了两下。
魏焱看他这样,开口道:“此行是给祁国公送礼,须得有十天半个月的路程,你这样我倒放心了,昔日你可是禁不住车马颠簸的人。”
此言一出,卞刘二人对视不语。
魏焱也不多说,转身走了。留下二人独自在原地。
“我说,符坚,他总这样我受不了。”卞博明拉过刘可贞。
“那不如今夜我们到了驿馆以后,你去他房中……”
“干什么?!”
“……把话说明。”
“这……”
“你放心,为兄陪你一道。将军待人虽有些冷苛,却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他要是一怒之下把我砍了怎么办?”
“怎会?此行是要去赴喜宴,这等不吉利的事将军断不会做,何况这段时日我细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将军对你多有宽容之意,所以伯鸣你大可放心。”
“那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人马休息够了,喝饱了水,又浩浩荡荡的上路了。
“符坚,咱们走的这是官道?”
“正是,我大宋邮驿繁忙,官道四通八达,不仅陆路畅通,水运也很发达。此去明州路途遥远,这马车在官道上日行几百里,约莫着有十天就能到了。不过,将军念及你,没让车队跑这么快。”
“哎?”卞博明一听,倒是有点来气,“我堂堂男子汉,做个马车还是吃得消的!”
“是是是,你吃得消,马也得吃得消啊,若是就驮着我们三人,那自然好说。只是现在咱们还有好几车的物品,这队伍一长,自然也不能走得多快了。”
“不过,符坚,我今天看到好多车都是牛拉的,只有咱们的车是马拉的,这是为什么?”卞博明想起刚才见到的景象问到。
“我朝最缺马匹,除皇亲贵胄,普通人家哪里能用马拉车呢。不过你别看这牛车不比马车雅观,走起来却是更加稳当,只是速度略慢了些。”
“哦,原来如此。”卞博明点了点头,又看向窗外,想起这样的旅程要持续上十来天,他心里还真有些发怵。
是夜,车马人等到了驿馆,各自修整。用过晚饭,卞博明收拾好自己,正准备去叫上刘可贞,一起去魏焱房里,待拉开门来,突然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他抬头一看,这不是魏焱吗,再低头一看,自己整个人正被他箍在怀里。卞博明脑子一炸,立马挣开一丈远。老子好歹也有一米七八,怎么这人还比自己高两头,古代人不都比较矮吗?卞博明心里郁闷,他抬头,见魏焱正看着自己,目光如第一次见到时那样。
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卞博明在心里喊,在现代的时候自己虽然不修边幅,收拾好了也是一枚清新脱俗小郎君,我这身板,穿上了宋朝的服饰,肯定也是玉树临风的公子哥。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暗自得意的时候,魏焱突然举步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下巴。
What?!卞博明石化了,这,这是要干什么?魏焱比他高两个头,此时正从上方颇有威势的看下来,自己下巴被人捉住,正想动一动挣脱,魏焱另一只手却一下子擒住了他的腰。
祖宗哎,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卞博明欲哭无泪,他一堂堂男子汉,被宋朝的真武将军制得妥妥帖帖的,这要命的姿势又是个什么情况,他好歹也是一大男人,这样像个小姑娘似的被扣住,是要怎么样啊?!对,气势上不能输,卞博明立马给自己打了个气,睁大眼睛瞪了回去。
只是,气氛渐渐变得奇怪起来,卞博明瞪过去的一把把锐利眼刀,全被魏焱静默无声的接了过去,最后,竟化成了一股股细密柔丝把俩人渐渐包围起来。
这,这什么鬼?卞博明心里越来越不自在,他抽了抽嘴角,终于开口:“你,你放开!”
只是他这噘着嘴努力发声的模样,实在有趣,魏焱眯了眯眼,松开手上的力道。
终于重获自由,卞博明马上后退了好几步,他揉了揉下巴又搓了搓腰,马上如临大敌的指着魏焱喊:“你tm有病啊!”
魏焱复又眯起眼睛,朝前挪了一步,卞博明也不示弱,撸起了袖子。
“怎么?想打架?”魏焱说。
“我好歹也是一大老爷们,就得用爷们的方式,搂搂抱抱是怎么回事?!你说吧,怎么打?”
“你打得过我吗?”
“打不过也不能怂!”
魏焱无声的笑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坐下,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喝了起来。
卞博明燃起的斗志被魏焱那慢条斯理喝茶的样子给扑灭了,他心里正气急,只听到喝茶的人说:“你不是正打算今晚去找我?”
这么一说,卞博明这才想起,他确实是要约刘可贞一起去见魏焱,跟他坦白自己的身份,想到这里,卞博明心里觉得有点理亏,毕竟自己一直是个伪伯鸣,想起平时魏焱对自己也还算可以,就更觉得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样子有点过了。
不就是被捏了下巴掐了腰吗?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算什么?
看着墙角的人变幻莫测的神情,魏焱觉得好笑,他放下茶盅,敲了敲桌子:“说吧,你是何人?”
第二次,又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又是这样的一句问话,卞伯鸣没有犹疑,老老实实的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