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远的丧礼在一天后的上午举行。天气似乎没有因为人的心情而改变,风和日丽,繁花似锦,街口那几棵凤凰木满满一树的红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开得格外的灿烂。这个世界从来就是这样,太阳依旧升起,地球照样转动,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该吃饭的吃饭,该干嘛干嘛。
不过,在汪梓韬看来今天的天气实在太美好,至少能让沉重的心情在阳光的暴晒下变得明朗些。八点多他就来接伍玥,因为十点仪式才正式开始,已经预备了充足的时间。
虽然以严力行和伍玥名义订的花圈会由殡仪馆的花店直接送过去,但经过花店时伍玥还是亲自下车选了一枝白百合。今日她把头发简单地扎成小马尾,感觉会精神些,但脸却更显小了。一件白色T恤搭配黑色的百折裤裙,白色的平跟鞋是昨晚才匆匆忙忙去买的。看着她手执白百合步出花店,形单只影,我见犹怜。汪梓韬别过脸不忍再看,本来就瘦的她几日下来又瘦了一圈。
到达告别仪式的礼堂正好九点半,发现礼堂外相当平静,连等候的人都没有,不禁觉得奇怪。两人快步走上台阶,隐约听到礼堂内传出哀乐,汪梓韬首先感到不对劲,仪式的时间和地点都是严力行亲自打电话问尤彦的,当时自己也在场,所以不可能出错,除非是尤彦故意说错。正想着,礼堂的门打开,有人走出。汪梓韬连忙拉住伍玥的手急步进了礼堂,正中央挂着尤明远的遗照,地点没有错,可仪式已经接近尾声,亲朋好友正陆陆续续慰问家属并道别。伍玥扫一眼不远处的尤彦母女,却对上尤彦充满挑衅和敌意的目光。事已至此,也计较不了太多,收回视线快步走到礼堂后面停放尤明远遗体的地方,她要作最后的道别。
“请等一下,她是家属。”汪梓韬跟在伍玥后面,见工作人员正要抬起棺盖,急忙招呼道:“请等等,是他女儿,几分钟就好。”
在场的两名工作人员见伍玥别着黑纱,迟疑了一下,然后理解地点点头走开,汪梓双手合拾表示谢意。
伍玥愣了一会儿,走近,见尤明远身穿深灰色的西服,妆容化得很好,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伍玥绕到棺木的左边,把白色百合花轻轻地放入棺内:“爸爸,囡囡来了,您安息吧。”伍玥手扶棺木,平静地看着尤明远,“囡囡不难过,因为您到另一个世界就会见到奶奶了,告诉她囡囡好想她。”将近二十年了,她从没这么近地望过父亲,哪怕那天在病房里。耳边仿佛又听到父亲在对她说:“囡囡,不哭。”伍玥吸吸鼻子,告诉自己不能掉泪。
伍玥最后再看父亲一眼,喃喃地说:“囡囡知道了,囡囡笑更好看,对不对,囡囡会记住。”说着嘴角微微弯起,这是父亲最想见到的自己。
汪梓韬担心伍玥会太伤心,可一直没见到她掉泪,怕她刺激过度,于是走近,扶住她的肩把她带到棺木的正中央。两人站定,深深作揖三鞠躬。礼成,汪梓韬向等候在旁的两名工作人员示意,伍玥也微微欠身表达谢意。
“真做作!”两人抬眼见是尤彦。
伍玥没理会,与汪梓韬并肩走了大厅。
“这是尤家的丧礼,没记错的话,你姓伍吧?伍玥。”尤彦咄咄逼人地跟了出来。
“难道不姓尤的就不能来吗?”汪梓韬气不过。
“要来也要准时啊,丁点儿礼貌都没有。”
“尤彦,你这样做有意思吗?嗯?!”她还好意思提!?汪梓韬怒不可竭,尽量压低声线说:“别让你爸知道你是怎么加害伍玥的,证据不足定不了你的罪并不代表你没做过。别忘了,你爸之所以会旧病复发完全都是因为你!还故意说错时间不让伍玥参加葬礼,幸亏我们有心,提前了半小时,若现在才到,哼,棺都上盖了吧?”这些话一进门就想说了,硬生生咽到现在才一吐为快:“你不知道你父亲很想见到伍玥吗?连父亲的心意都要违背,你还配当他的女儿吗?不孝之女!”说完拥着伍玥欲转身离开。
“不是我!”尤彦气急败坏地叫着,“是她,是伍玥害的,是伍玥害死爸爸的。”
“人在做天在看啊,尤彦!到底是谁气死你爸的,你心知肚明。”汪梓韬停住脚步转过身去轻蔑地扫她一眼。
“梓韬,别跟她争,我们走。”伍玥欲拉汪梓韬走。
“彦子。”这会儿苏清也过来拉开尤彦。
“伍玥,你听好了,我是永远不会承认你的。”尤彦咬牙切齿道。
伍玥顿住了脚步回过头去:“我不需要你承认!尤明远承认我,我奶奶承认我,足够了。还有,请你记住今天是爸爸出殡的日子,别在这里泼妇骂街!尤家的面子全被你丢尽了!”
“伍玥,你……”尤彦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说的没错,尤明远临终前最想见的人是伍玥,一直以来最记挂的人也是伍玥。还有奶奶,心里也只有伍玥,连尤家的老房子也留给了她。能不恨吗?
“阿玥,你不送你爸爸最后一程吗?”苏清见伍玥转身要离去。
“不了,我不想爸爸不得安宁,我的心意他会明白的。”伍玥没有回头,话一说完便迈步离开。
“妈,你干嘛对她那么低声下气?”尤彦忿忿地说。
“彦子啊,现在妈妈只剩下你了,你就不能争气些吗?”望着远去伍玥的背影,再想到自己的女儿,苏清忽然悲从中来。当年争赢了又如何?尤明远不也只能陪在自己身边二十年吗,这二十年来尤明远没有一天不是活在思念和愧疚中,尤玥是他心中的刺,每每触碰都会痛。每到尤玥的生日尤明远都特别沉默,他不说,她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多少年前,她开始后悔当年不该骗他说伍家仪威胁她,若尤明远打扰到尤玥的生活,就会起诉他们,要是他们都定罪,尤彦小小年纪就会失去父母的照顾。她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回阻拦尤明远去看望尤玥,直至打听到伍家仪带着女儿去了香港。当然,谁都知道,人都是自私的,自己自私,尤明远也自私,不过日子长了,也就成了理所当然。尤明远把对尤玥的爱全都寄托在尤彦身上,久而久之也就把尤彦惯了成现在的样子。
“妈,你怎么了?”尤彦望着若有所思的母亲,“我们该走了。”
离开殡仪馆后伍玥很沉默,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
“伍玥,我们回医院还是小楼?”汪梓韬打破沉默。
“梓韬,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
“我都还没说地方,你就说好?”
“刀山火海我都陪你去。”
“儿童公园,老的那个,还在吗?”
“在。”
“旋转木马和小火车不知道还有没有?”
汪梓韬蹙眉侧目,这是怎么了?可眼前的她看不出哪儿不对劲,嘴色还泛着浅笑。
周末的儿童公园挤满了大人小孩,鲜花汽球,处处欢声笑语、喧闹非常,不过偶尔会遇上耍脾气的小孩,哭着喊着要玩的,要吃的。得不到满足便一屁股坐地上赖着不走又或是放声大哭,父母不依,可爷爷奶奶心疼呀,哄着骗着抱起亲一口又破涕为笑了。
“你小时候常来?”
“嗯,爸爸常带我来,你呢?”
“忘了,应该来过,我家离这边远,动物园倒有印象。”
“看,还在,小火车。”伍玥指着不远处的小火车,记得小时候爸爸总会给她两块钱,让她自己去买票,然后再排上半小时的队才轮到,上小火车转两圈就已经很满足了。
“呵呵,二十年如一日,还是两块。”伍玥眉开眼笑地掏出两块到窗口排队买票。
“喂,伍玥。”似乎好久没见到伍玥像现在这般笑了,身后的汪梓韬实在不想扫她兴。售票窗口旁边的小牌子难道她没看到?汪梓韬一手拉住她,示意她看牌子:此项目仅限于十岁以下,体重不超过三十公斤的儿童。
伍玥尴尬地退出排队的队伍,无趣地走到小火车的围栏前,双手握住栏杆大声喊着:“呜……卟哧卟哧卟哧,呜……卟哧卟哧卟哧,呜……”边喊边冲着坐在小火车上的小孩挥手。
汪梓韬倚在围栏上望着她微笑,这样的伍玥他还是头一回见到,禁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发顶:“傻。”
“知道那火车叫什么名字吗?”伍玥侧头笑着问他。
“哈,当然知道,我们可是同年代的好不好。”托马斯谁不知道?汪梓韬笑笑。小时候他有不少托马斯的玩具呢。
“以前爸爸常带我来坐托马斯小火车,后来去了香港就没坐了,只看托马斯的动画片。”她最快乐的童年是六岁以前,也是她最难忘的记忆,她甩甩头,不想让自己陷得太深,“你喜欢哪个火车头?”
“嗯,让我想想,高登吧,那可是他们当中跑得最快的火车头。”汪梓韬笑了,突然问他这样的问题,当真要回忆一下才答得上来。
“猜你就是喜欢高登,我喜欢托马斯,乐观向上永不言败。”
“走,去看看你的旋转木马还在不在?说不定不限年龄体重哦。”汪梓韬走在前面,问了工作人员大概的方向。
一如所料,旋转木马果真没有年龄体重限制,坐的人也不多,终于圆了伍玥的愿。原本旁观的汪梓韬被伍玥半拉半推硬着头皮上了一匹白木马,难为情地环顾一圈,全场除了他和伍玥以外,就只有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和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家长从旁陪伴扶着,温馨有爱。伍玥坐在木马上倒是一脸享受,可自己,牛高马大,一米八零的个头坐在这小小的木马上怪相得很。再扫一眼栏杆外那些带孩子的围观群众,指手划脚,说话拍照,汪梓韬一阵心虚,握着前头的木棍,尽可能地把脸埋在手臂间。
“梓韬,看过来。”
“什么?”
“哈哈……”伍玥回看刚才给梓韬拍的照片,禁不住笑起来,“梓韬,用你的手机帮我拍一张,连木马一块儿拍上。”
好吧,人家舍命陪君子,他就舍脸面陪美人吧,掏出手机对着伍玥,如嫣笑颜,清新可人,想着也值了,于是连拍了好几张。正如他父亲所说,她笑起来真的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