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的白雪似乎瞬间静止,台上众人也屏住了呼吸,所有视线齐齐的聚集在我的身上。
硕大的舞台之上,早就只剩下我一人,跪了许久。
我将双手移至脖间,才发现早已被冻僵,已经不太听使唤。头低垂着,双手才能在更短的距离内碰到颈子。
忽的,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我颈间颤抖的手,坚定有力。这双手的温暖包裹住了我,雪还在继续,空气已经凝结。
我瞬得抬头,迎上了玄煜的眼睛。
“母后,如是巫女,为何朕可以近身?”玄煜并不看我,只将一只手继续握住我冻僵的手,抬头望向赫舍里,灼灼问道。
众人无一人答话,玄煜继续立身问道:“刚才哪位爱卿确定台上所跪之人是为妖女?可有确凿证据?”
席间众位臣子的头埋的更深,竟找不出始作俑者。玄煜的唇角扯起一抹讥笑,陡然转向柔利:“皇后,你不是要确认是否是妖女?朕赐你亲自揭开这女子面纱的机会!”
声音凛冽,不容置喙。
柔利此刻却退却了,踟蹰不前:“皇上,您是真龙天子,自然能进她的身,但臣妾恐身单力薄,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朕是天子,你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天女!既名正言顺,天自然会向着你的!”玄煜唇齿间切磨出的‘名正言顺’四个字,却带着笑意的吐出,天子的命令,自然不允许拒绝。
柔利无法,由宫人搀扶着来到我的面前。
如此好笑的画面,天地间,白雪笼罩下,两个红衣女子,各自一身金凤,面对面互望着。不同的是,一位跪着,一位立着!
柔利偷看了一眼身侧的玄煜,清冷的眼神,似乎眼前事情与自己无关一般。未等有任何反应,她一把揭去了我遮面的头纱。
力道之大,头纱自台上飘扬至席间,我的眼睛重见了这天地间透彻的光明,灼亮的望向了眼前的女人,嘴角含笑。
我幻想了无数次,再见到柔利时的场景。我是拿剑直接抵住她的喉咙,还是徒手鲜血淋漓的撕碎她的皮囊,还是以一根白绫用尽浑身力气将她挂在天地间……殊不知,千百次的幻想都未曾变成现实,而真实的见面,竟是眼前这样,我嘴角含笑,恭敬的……跪在她面前。
“啊!”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夜空,柔利竟然跌坐在我眼前,满脸惊恐,一手指着我,一边颤抖着:“你……你……”
我故作不知,双手伏地,恭敬称道:“小女杜隐娘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礼毕,我抬起身,静静的看向席间,看向皇位上的赫舍里。
“皇后?啊,不,这……”众人咋舌,不知如何称呼。
“皇后,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惊慌?”玄煜似乎不知为何,关切的问道,但双手并未上前搀扶,甚至左手背在身后紧紧的抓住我的手。
这是为何?我也颇为费解,他又何须在众人面前这般?
当年废后诏书是他亲自所写,眼前跌坐之人是他亲自册立的新后,眼前对我的关爱照顾,而对她面似温和实则戏谑的态度,又是为何呢?
“启禀皇上,她……她长得好像那个人!”柔利不敢不回话,结巴的答复道。
玄煜转过头来仔细端详我,面露疑惑:“长相?朕未看出有何异常啊?长得像谁呢?”
“皇上,这明明,很像孝懿皇后啊!”柔利急不过,直接吐露说出来!
孝懿皇后?好生疏的称呼,从未听说过,仔细一回想,才明白好像是对当年杨玉奴的追封谥号。
“孝懿皇后?那个死人?”玄煜闻言竟然哈哈大笑,
死人!
原来杨玉奴在他心中,已经,不过是一个死人!
这两个字深深得刺痛了我的心,我意欲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但,感觉到我的挣扎,手却被攥得更紧,无法动弹。
玄煜紧紧攥住我的手,唇角含笑的端详着我:“如此这么一说,似乎有几分相似。即使如此,皇后也不必如此惊慌失态啊,来人,快将皇后娘娘扶起!”
柔利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抓住宫人的手,从雪地中立起。抬手拢了拢乱了的发丝,并不敢看我,急急转身欲离开!
“唉,皇后,并未判定她是否妖女啊?”
柔利听到身后玄煜的质询,本已挪动的脚步只得停住,她似乎一刻都不想再在此停留,连头都不转,犹豫了许久未回答,却又不甘心就此罢休,只侧脸回道:“此女满脸妖媚,臣妾以为,实在可疑!”
“皇后刚才还说这女子长得像孝懿皇后,此刻又称她满脸妖媚,难不成孝懿皇后在你眼中就是个满脸妖媚之人?”玄煜的语气越来越好整以暇,不急不躁,却句句紧逼。
如果我没听错,他,这是在替杨玉奴说话吗?还是……只是为了为难柔利?他既已娶她为后,为何要当众如此对她呢?为了一个死人,值得吗?
柔利的前后夸张反应已被台下众臣收入眼中,几位尚书大人甚至开始小声讨论。当今皇后看到一个女子,长得神似前皇后,却吓得跌坐在地上,实在失态,也实在可疑。几位尚书大人也曾见过前皇后,第一次见到杜隐娘,也不过是诧异,并未至如此惊恐。究竟何种因缘际会,会如此害怕一个人呢?
柔利不愧是从小见怪了大场面的王府女子,已经稳住了阵脚,冷静了下来。她悠悠转过身,俨然换了一副嘴脸,那种我在病床前曾经看到的柔弱娇媚再次显现出来。刚才的惊声尖叫似乎不是从眼前之人发出来的,声音软糯温柔:“启禀皇上,臣妾日夜思念孝懿皇后,实难忍此等烟花低贱女子践踏她的尊严,哪怕只是容颜有几分相似,也是滔天罪过,臣妾认为,单凭这张脸,当诛!”
这是我最佩服柔利的地方,为什么说着杀戮的话时,可以永远是这张柔弱无害的脸?鲜血于她,似乎是滋养之物;杀戮于她,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谈笑风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