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张口争辩,单凭长相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这是哪条律法规定?皇家之人,仅凭一己私欲,一人喜好,一时冲动,就可以随意杀伐决断吗?
但我此刻已经快要听不到她双唇张合间持续吐出的话,手还在玄煜的手中,身子却已经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去。雪中跪了太久,玄煜手中的温度并不能支撑我再清醒许久。
我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快要落地的瞬间,身子却被打横抱起,耳畔传来男子略带狠意的放话:“你诛一个给朕看看!”
所有一切跟我再没有关系,听不到、看不到,任天地间再苍茫,我清晰的感觉到眼皮沉重,双眼阖上昏了过去。
许久,我在梦中感到一阵心安,很累,却很久没睡过这般踏实。几年来,我第一次在放松状态时感觉到安全,昏沉的熟睡了不知道多久。
“快多拿些银炭来,把屋子里烧的再暖一些!”玄煜着一身素袍,亲自起身,指挥小金子去烧火。
这样的场景很是熟悉……
那日,我感觉到阵痛,十月怀胎隆起的肚子,里面小人儿已经迫不及待要出来了。太医院的大夫喊来了十余人,整个宫中的女医都立在床边待命,玄煜从睡梦中被惊醒,一身素色寝服,来不及更换,亲自喊着小金子去张罗银炭和热水……
宫女们在屋外穿梭,玄煜光着脚穿着寝服在门外来回溜达,事后听小金子说,递上去了鞋袜被玄煜一掌打飞,任凭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一直搓手,那种紧张的劲儿,连登基的时候都没有见到过……
今日,眼前的人似乎又是当日的情景了。我刚睁眼,视觉稍显模糊,在模糊中看到这样一个素衣的身影,模糊却又清晰。模糊的是眼前人的形状,我只能远远判断他是玄煜,却看不清他的鼻眼;清晰的是记忆中的重合,今日昔年,却如此一致,似乎是同一个人,同一份用心……
玄煜好像看到我在微张的双眼,感受到我已经醒了。
毫无准备的,脚边的棉被掀开,一只手伸进被窝握住了我的脚。我惊得将脚缩了回来,这个人在哪里学到了这种毛病?
想到他有可能在别处学会了这种毛病,我的心中竟然没由来的感觉被蛰了一下!
玄煜却如同也学了读心术一般,嘴角轻扯对我说道:“别瞎想,我不过是看下你的脚是否还冰,脚不冰了,身子就暖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个没忍住,问出了口。
“皇上在孝懿皇后下葬那日,冰雪中站了一夜,是奴才我给扛回来,也是这样给暖回来的!”旁边的小金子抢着回答道,却不知为何,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看着我,“太医吩咐,除了服用暖身汤药之外,要不停的搓脚。刚才我们皇上给你也搓了好久。”
“啊!”我惊得羞红了脸,众目睽睽之下,玄煜为我搓脚。
“皇上怎能为低贱舞姬做这等事,太有失体统了!”我来不及害羞,刻意自贬以使玄煜清醒。
玄煜却无比清醒,逻辑清晰,闲闲指出:“你在晚宴之上,还专门指出柔利喊你低贱舞姬,此刻为何又要自贬呢?”
“这……”我被问得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玄煜看着我语迟的样子,不禁好笑出来。不得不承认,几年没见,今日这一细看,他比记忆中的那个人成熟了许多。当年的他,有事总是忍不住着急辩解,多少有些愣头小子的感觉,却更暖心。今日的他,已经成长为冷峻的男子,一个笑容,一个手势,都节制了许多,更多给人的是可靠稳重的感觉。
“你不用刻意强调,有些细微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你!”玄煜话中带话,眯起眼睛看着我。
“什么?”我猛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死人!朕将你的手一直放在手中,你并无异议,但朕说出孝懿皇后为死人的时候,你却硬要将手抽回。如果孝懿皇后和你毫无关系,你又何必在意?”玄煜说话逻辑缜密,推敲也句句在理。
但,好在师父教过我,辩论之术。我听到他推论的点,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说到底,无非是推测而已,并无真凭实据。我若如此轻易就范,也太枉费鬼谷门徒的身份了。
想到这里,我的神色定是和缓了不少,唇边露出了了然的笑意,轻轻摇头,在肢体语言上先表达出对此番言论的不认可。
果然,玄煜正经了脸色,似乎对我的表现出乎意料。
“皇上身为天子,对事情的判断必定比我等百姓准确许多。但这次,皇上真的诬陷小女了。”我双眸沾染雾气,楚楚可怜的神情是我对镜练习过多次的,驾轻就熟的展示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金子也不禁好奇起来,看他刚才边抹泪边偷偷观察的我样子,他主子必定已经与他通过气,两人势必都认定我至少与孝懿皇后有瓜葛。
“皇上说到死人,女子势必都决定心中可怕。不信皇上可以以这宫中任意一个女子测试,你问问她们听到死人,会不会觉得心惊?”我故作迟疑,对着一位宫女说出此番话。宫中女子多心思单纯,虽见多了杀伐决断,但对死人还是多有避讳,最不喜欢提到‘死’字,在这里生活过五年,这点我自是了然于心。
果然,被我注视的女子听到加重的死人二字,本在擦拭花架的手,不禁往回缩了一下。这一切,玄煜自然也看在眼中。
“其次,皇上在与皇后娘娘争执,手中握着我这舞姬的手,成何体统。小女一时反应不过来,跪了那么久,总不能一直不明白。忽然想明白了,想把手抽回来,也没什么大毛病吧?”我感到自己的逻辑,已经慢慢顺服了这位天子,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却不料,这位已经做了快十年皇帝的男人,并不是一般男子般好应付,忽然语气一转,将整张脸贴在我的耳畔,轻声深情说道:“就算你跟孝懿皇后没什么关系,朕跟自己的皇后说话时,握着的是你的手,又是什么意思,你给我也解释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