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玉麻利地烧好晚饭,一家人围在厨房里吃罢,哥嫂带着侄女回店里去了,饭桌前还剩下爷爷一个人抽烟袋。
爷爷好像在想心思,耷拉着眼皮,狠狠地嘬着玉石烟袋嘴,大口地吐着烟,白色的烟雾埋住了他的脑袋。
吕明玉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一边瞥了爷爷一眼:“少吸点吧,待会又该咳嗽了。”
爷爷好像没有听见,眼睛还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吕明玉系上围裙,开始洗碗刷锅,操着木瓢将涮锅水刮进盆子里,端出去饮羊。做完这些,擦把额上的汗,将围裙解下来,搭在院子的晾衣绳上,想进去厨房把灯灭掉,看爷爷还是坐在原地抽烟,就催了爷爷一声,让他回堂屋休息。爷爷拿掉嘴上的烟袋,抬起眼皮扫过来一眼,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丫头,你过来,有句话给你说。”
吕明玉有几分诧异,爷爷郑重其事的样子有点惊吓到她,顿时满心狐疑,走到对面坐下来,听他讲什么。
爷爷在孙女脸上望了一阵,突然又改了主意,说:“也没啥要紧事,不说了,不说了,你累了一天也去屋里歇吧。”
吕明玉眼睛弯弯地笑了:“逗我玩呢!”
爷爷低了头,在地上“当当”地磕烟袋锅。
吕明玉看他没啥说的,就站起身往外走,嘱咐爷爷别忘了关厨房的灯。
爷爷看她朝院门外走,叫住她:“这么晚了,你不歇着,又干啥去?”
“趁着晚上家里有人,我到杨天方家去一趟,上回帮杨大伯看病替他垫的五百多块钱,高升捎信让我去他家里拿一下。”
吕明玉从浒州回家已一周多了,听说杨天方也从调查组回家来了,准备到他家去看看。她本来打算忘掉他了,可还是忍不住想他。
爷爷听说她去找杨天方,担心她跟杨天方老是搅在一块,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来,决心把刚才咽到肚里的话再掏出来。于是提高嗓门喝了一声:“你回来!”
吕明玉从没听爷爷对她如此凶过,非常委屈,也非常莫名其妙,转回身问爷爷有啥事。
爷爷的手抖着,又装上一锅烟,缓声让孙女坐下来,耐心听他说段往事。
品端午老汉将早年间,儿子吕长林同杨云高、田国栋一起出外贩牛的事,细细向吕明玉讲述一遍,吕长林如何煤气中毒,杨云高如何带他救治,田国栋如何逃避在家,吕明玉的母亲陶枝如何去AH的医院陪护丈夫,陶枝又如何对杨云高感恩戴德,如何一念之错以身相许终于怀上明玉……前前后后,枝枝叶叶,点点滴滴,丝丝缕缕,兜底儿全讲给了吕明玉。
吕明玉此时方才明白杨天方乃是自己的亲哥哥!
她一时难以接受,冲进自己那间屋,倒在床上,蒙起被子,放声哭起来。
吕端午老汉坐在厨房里,吸着烟袋,听着孙女压低的哭泣声,心里倒踏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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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天方从浒州回来的第二天,就从阳屯街上买了部新手机,将旧卡装上。手机已经变成了身体器官的一部分,离了一天也不行。这天晚上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杨天方吗?”
“你谁呀?”
“郭启明。”
“郭启明?咱们认识吗?”
“很快就会认识的。”
“你什么事,说吧?”
“想约你来省城或浒州一趟,咱们当面谈谈。”
“你是不是政府的人?我告诉你,土城与原种厂的纠纷跟我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要找我了解什么了,我现在最讨厌调查组什么的了!”
“我的确是政府工作人员,但我要谈的事跟政府没任何关系,跟你说的什么土城什么原种厂,也没任何关系,我纯以私人的身份与你交流点事情。”
“电话里说不也挺好么,何必非要去省城或浒州?我现在没有心思,也没有闲钱,买了车票跑那么大老远,去跟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去瞎聊。”
“电话里三言两语讲不清楚。我给你报销全部路费,另外还有大礼相送。”
“骗鬼吧!哪有这么好的事!没屁放挂了,正烦着呢!”
“别别别,你听我说……”
杨天方揿了下红键。心说不知是个什么陷阱呢。
隔了大概一个月,又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这次是个女的。
“杨天方吗?我周丽。”
杨天方虽然对调查组反感至极,却对周丽印象颇佳。
“哦,周丽,这么稀罕呀,什么事?”
“呵,我自己没什么事,是替郭启明和你说件事。”
“唔?郭启明?”
“对呀,是他。他前一阵和你通过电话,你没有理睬他。现在他马上要到你们栖山县政府去上任了,想同你谈点事。你有没有时间呢?”
“你和郭启明什么关系?”
“我男朋友。”
“好吧,你们定好在哪里谈吧。”
“如果你方便的话,明天来浒州一趟吧,我们一起到车站接你。”
“不会是再次骗我进调查组吧?”
“哈哈哈哈,是不是让调查组吓怕了?一朝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实在话,我还真有点怕。你说个约会的理由吧,不然我还真去不了。”
“好吧,我什么都告诉你。这个郭启明是你的亲哥哥,他想认你这个亲弟弟,兄弟俩坐一块好好地聚谈聚谈。你父亲是不是叫杨云高?他年轻时到阜阳贩牛,偶然之间跟郭启明的母亲认识了,两人热乎一段时间,怀上了郭启明。后来,你父亲和他母亲分开后,各回老家再没相见。郭启明调查了好多人,才查明他身份的真相。你明天来了后,一看他相貌就不会再有任何怀疑了。我在调查组刚一见到你时,就差点儿没回过神来,心想这不是郭启明吗?……”
“好吧,我明天坐最早的那班车到浒州。”
杨天方有点迷糊了,又有点莫名的惊喜。父亲杨云高曾告诉过他,他有一个哥哥杨天成,不过那个杨天成是父亲与AH灵璧一位叫荞麦的女子所生,而现在陡然从天上掉下个郭启明来,从周丽的叙述来看,这位似乎并非杨天成,那么,父亲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埋藏在心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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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德民镇长因韩百川案子的牵连而被免职后,调来一位新镇长姓柴。
程小石手握账本去镇政府办公室找柴镇长。
“柴镇长,你看这眼下也快到年底了,我们酒店的账也积了不老少了,能不能给结一下?”
柴镇长不吭声,接过账本来哗哗地翻了一通,又丢给程小石,气呼呼地训他:“你睁眼看清楚好不好?拿老何签的单子找我要什么账?”
“当初何镇长签字,他说了,是代表镇政府签的字,招待的也都是镇政府的客人,当然要找镇政府算账啰。”
“我再重申一遍,我们是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儿。老何的那段儿不归我管,我也管不了,我只负责我这一段,明白不明白?”
“明白当然明白,但是,何镇长的这些单子,都是镇政府招待客人用的,你看这下面还有各位副镇长、副书记的证明,现在何镇长人走了,但这账不能赖呀?”
“什么‘赖’不‘赖’的,你讲得这么难听!谁给你作证明你找谁要钱去,我又没看到,又没在场,又没吃你一口喝你一口,怎么能胡乱给你结账?你们这些奸商,就会无中生有地钻政府的漏洞!”
“如果实在不行,何镇长的账先放一边,先把你今年签的这些单子给结了,行不行?”
柴镇长瞪起一对牛眼:“这么急找我要,我还能跑了不成?我才签了这一点点嘛,你欺负我初来乍到是不是?老何可以签那么多,为何不允许我签?你看不起我?我还比不上老何?”
程小石小心地陪上一脸的笑:“您是俺的父母官,俺哪敢欺负您哪!再说您签的也不少了,这一年下来也有三四万了。”
老柴简直大怒了:“县里领导马上要来检查工作,你成心在这里搅局是不是?快滚快滚,今天不是说话的时候!”离开座位推他快走。
程小石只好夹着账本走出来。
程小石走出镇政府大院,坐进自己面包车里,觉得全身没一丝的力气。
半年前,程小石的合伙人预感到不妙,已借故退出酒店的股份,全身而退。现在只剩程小石独撑危局,如今看来,也难以支撑多久了。
程小石发动起车子,脑子里盘算着,如何找个合适的买主,将酒店转掉,越快越好,一刻不敢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