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刚上班，唐燕茹处长就将郭启明叫进办公室，告诉他一个刚刚听来的消息。可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郭启明听后，未敢深信，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对这种尚处于传言状态的好消息，他认为不应该盲目高兴，倘若万一落空，会赔上加倍的失落。莫如一开始就不抱希望。超出自己掌控范围的事情，不如随它去，多想无益。唐燕茹看他面上不为所动，嗔怪他不识好人心。他一笑置之。
今天，唐燕茹的内心其实是充满伤感的，因为这个对郭启明而言的好消息，对她而言却是个坏消息，一旦成真，将造成两人空间上的距离，她的这位小情郎很可能会“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回”。
唐燕茹叹一口气，扔给他一个哀怨的眼神：“你呀你，白让我在你身上操了那么多心。”
郭启明假装不懂她的意思，不去回应她的撒娇，而用淡然的口气说起另外一件事：“我想请个假回老家一趟，老家的五叔病得还剩一口气，提出来要见我一面，昨晚上电话打来五六次，觉都没睡安生。”唐燕茹这才注意到，他眼睛里果然网满了血丝。
“好吧，你去吧。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批准你的请假了。”
唐燕茹从总务处派了一辆小车，送郭启明回乡探亲。
郭启明没有撒谎，确是五叔病危，要见他最后一面。五叔的年龄不算长，还不足五十岁，但是自从去年患病后，性情大变，突然将所有东西看穿了，由一个蛮横的人变为一个和善的小老头，他忆起往昔生活的种种，非常后悔早年欺压大哥一家的事情，如今大哥大嫂都不在世了，他多次提出与郭启明和解，郭启明毫不理睬，而郭启明今日还乡之举，也并非是接受了五叔的和解之愿，而是另有他事。五叔给他少年时期的心灵造成的创伤实在太大，他目前还无法原谅。
黑色奥迪如一只大鱼游上了高速。他无心观赏车窗外的景色，脑子里交替出现周丽和唐燕茹的影子。
这两位都是对他恩重如山的女人。
周丽识他于寒微之中，给了他最甜蜜的初恋，后又全力助他读研，将她工资的一多半都花在了他身上，还多次在他情绪低潮时鼓励他，给他信心，令他终于顺利完成学业，为他的人生打开另一扇更广阔的大门。可他渐渐地，对她的恋情越来越少，而亲情倒是不减，他心理上把她当成了妹妹。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反正周丽对他的吸引力渐趋于零。他内心里当然明白周丽是深爱他的，因此不敢提出分手，他不忍伤害她。
唐燕茹对他有知遇之恩，在最初的应聘环节上就曾力排众议，多方运作，才促使领导拍板要下他，他今日才得以有此显赫的地位。
唐燕茹不光对他一片深情，关键是他也非常喜欢她，她床上床下的表现都是一流的，不像周丽那么死板呆滞。另外她父亲官居省政协副主席，于他事业上也指教颇多。近来，他之所以对唐燕茹表现出一种不在乎，乃是因为他不愿让她对自己控制得太紧，他是一个喜欢充分享有个人自由的人，不愿受任何他人摆布。
奥迪车经过六个多小时的长途奔波，于暮色初临时，抵达一个藏在大山褶皱深处的小村庄郭家峪。这便是郭启明自幼生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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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田国栋接到范书记电话，令他速来镇委一趟，有要紧事和他谈。
老田一刻没敢耽误，晚饭才吃了一半也顾不上了，丢下碗筷，吩咐小儿子发动摩托车，快快送他去阳屯。儿子开车一向冒失，如果搁在平常，还真不敢坐他的车。
十五分钟后，老田推开范书记办公室的门。
范书记下班后没有回家，在此专候老田。
老范拿掉嘴唇上的烟：“你回去整一份杨云高家庭的材料，将所有你能了解到的有关杨云高两口子的情况，全部记录下来，形成一个书面的东西，明天一早交给我。”
“可是，杨云高的老婆都死了六七年了……”
“管她死多久。写她生前的事，了解到多少就写下来多少。”
“是不是上面要提拔杨天方，考察他的家庭背景？”
“不该你知道的，不要瞎打听！这事你要当成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来完成，不能糊弄了事。我担心你不够重视，才让你跑这一趟。好了，我明早等你的材料。上午十点到县里开会，我还要捎给县委李副书记。”
范书记不愿和他多谈，起身送客。
老田仍是坐儿子的摩托车回家。一路上不停地寻思，杨天方攀上县政府姚绪民这根高枝，早已传得尽人皆知了，姚绪民要提拔这小子进开发区管委会，也传得很凶，这次县委李副书记指名道姓要他父母的材料，说不定真的就是考察家庭背景，老范也并没有否认嘛。老田越是琢磨，越是觉得自己的猜疑在理。
他可不想让杨天方这小子太得意。
他回到家里，立刻找出纸笔，动手写起材料来。他当年也曾迈过大学的门坎，动笔能力不弱。
他先是回忆了杨云高的基本家庭状况，记录在纸上，然后狠了狠心，将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也写了下来。他记录得很详实，甚至，杨云高年轻时偷过农场的一只狗，其老伴拔过生产队的两棵葱，也无一遗漏。
熬了大半宿，写满五六页信纸，终于完成，第二日按时交到范书记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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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天方从浒州回到土城，看到家中的老父亲被高升老汉照顾得很好，非常感激，丢给高升一些零钱，让他买烟抽。高升告诉他前些天杨云高发烧险些丧命的事，多亏吕明玉往医院里送，跑前跑后地伺候，光钱就花掉她五百多块，他老爹的病情才得以转轻，实在是侥幸啊。
杨天方听了没说什么，也没有到吕家去道谢。
他好好洗了个澡，躺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养足精神，到县城去找姚绪民。
田国栋回来土城重执大权，他也听高升讲过了，这更是让他不想在村里多呆了。前一阵他还雄心勃勃，想重新参加高考呢。现在经历过调查组事件后，觉得以前的想法太孩子气了，太幼稚了。他现在只想抛开所有不切实际的梦想，而踏踏实实地找一份工作，先养活自己，让自己有尊严地活着才是正经。他卡上的复员费目前只剩下可怜的三位数了。
他找到了姚绪民。
姚绪民尚不清楚他被软禁在浒州市接受调查的事情。他自己也并不提起。
姚绪民现在的兴致正高，因为市委组织部已经同他谈过话，打算调他到相邻的P县做县长，他简直乐坏了。这种职务上的升迁，一方面得之于他个人的努力和组织上的关心，另方面说不定还真如秘书小张所言，乃冥冥中有贵人相助。小张算出他的贵人是属龙的，自他认识属龙的杨天方后喜事不断，步步高升，因此他现在看见杨天方就如看见亲人一般了。
杨天方向他的姚叔叔提出，他改变先前的打算了，不准备参加高考了，家里太困难，经济上不支持，想找份工作安顿下来，先解决吃饭这个燃眉之急。
姚绪民说，这个好办，我很快要到P县去了，到时你可以跟我一块去。
杨天方迟迟疑疑地说，父亲多病，怕离家太远不方便照顾。
姚绪民笑他怎么也忽然糊涂起来了，到时可以连他父亲也一起接过去嘛，给他找个保姆得了呗。
杨天方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也不错，就回家来专心等候姚绪民的消息。
谁知等了几天，却等来一个坏消息，姚绪民在开发区科技园的建设过程中，存在重大违规行为，涉嫌经济犯罪，被市监察机关双规了。之前市委任命他为P县县长的谈话，不过是缓兵之计。现在一切调查清楚了，要收网了，姚绪民迅速被控制起来。
杨天方懵了。觉得这世界变化太快，令他有点眼花缭乱不知所措了。
这时他接到了郭启明的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