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方被四名保安扯胳膊架腿从招待所里抬出来,“忽通”一声像扔麻袋似的扔到门外的大街上,这一下可把他摔得不轻。近处几个路人围过来瞧热闹。杨天方顾不上疼痛连忙爬起来。他望着那几位保安的背影,明白到自己的执拗在这帮虎狼之徒面前毫无用处,就只好一瘸一拐地沿着街道离开了。
住招待所接受调查的这二十多天里,为了表示抗议,他拒绝理发和剃须,现在头发和胡子都乱糟糟的,加上刚才被摔在地上,衣服被压皱蘸上了灰,另外,愤怒又使得他的眼神凶巴巴的,因此走在街上就如一名流浪汉,行人纷纷投以惊愕的眼神,并避开他。他狼狈极了。
他想回土城。可是,他在家里的床上被捉走时,匆促之中没来得及带钱包,如今口袋里分文皆无,没办法买车票,他赖在招待所里不肯走,也有几分这方面的原因。他面子薄,不愿向老高提路费的要求,怕被耻笑。
他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看路旁有个公园,进去找个石凳坐下歇歇脚,同时考虑一下怎么回土城。
手机已经归还给他,他掏出来想翻号码薄,求助一下家住浒州市区的两位战友。
可是手机没电了,开不了机。
即使手机有电,自己这么一副落魄的样子,怎么好意思见他们嘛。
他打消了求助战友的主意,将手机卡抠出来,握着空机子,走出公园,在路旁寻到一家回收旧手机的小店,卖了五十块钱。
他花十块钱剃了个头,刮干净胡子,又花二十块吃了一碗炒面喝了两瓶啤酒,然后用剩下的二十块打了一张回土城的汽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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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田国栋家里贺客盈门。
他早上从南京搭上长途客车,吃中饭时就到了栖山县城,然后换乘一辆发往阳屯镇的中巴。
他手里提着一件简单的行李,没有先回土城,而是直脚去了镇委大院。范书记见了他,关起办公室的门,狠狠骂了他一顿,然后安排司机开车送他回村。
要搁往常,老范才不会用车送他呢。但今天不同。今天用车送他,是在向土城村民表明镇党委的一种态度,对田国栋仍是信任和支持的。实际上是在帮助田国栋在村民中重新树立威信,以改善几个月前从土城落荒而逃留给大伙的恶劣印象。老范对老田这个人也很瞧不上,但土城村也只有他算是“自己人”,“自己人”毛病再多,也比外人要靠得住,这是他十几年官场生涯中总结出来的深刻教训,因此还得帮老田在村里撑起场面来。
车子驶入土城村,老田让司机放慢速度,在村巷里多转了几道弯儿,并不时地揿响喇叭,引起村人的注意。
对范书记的这辆黑色帕萨特的车牌号,全镇百姓无不记得烂熟,土城人自然也不例外,看见它在村子里出现,纷纷猜想村里不定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如何会惊动书记大人呢。有些人很好奇,就追在车屁股后面看。他们惊讶地看到车子停在了田国栋家门前,消失好久的田国栋满面春风地推开车门钻出来,离得近些的村民,还听到老田向司机大声说:“麻烦你告诉范书记一声,我今天实在太累了,他晚上请我吃饭,我可能去不了啦,抱歉抱歉!”
司机没理他,一打方向盘,车子掉头而去。
一些村民围拢过来,和老田打招呼,问他这阵子干嘛去了。
老田忙给大伙儿散烟,一边说:“还能干嘛去?到大儿子那里去了,他在SH又开了家分厂,忙不过来,叫我过去照管一下,但是范书记老是给我打电话,催我快点回来,说土城还得靠我来拿事,我本来不愿回的,可他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不让我消停,昨天他生气了,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说再不回来,就等于拆他的台,二十年的兄弟没得做了,搞得我实在为难!我想来想去,觉得舍下田来元这个儿子没有什么,顶多少赚点钱,再说钱还有赚够的时候么?但是,要是舍下范书记的兄弟之情,舍下土城的乡亲之情,那我就有点太自私了,所以,我现在回来了。”
有个老汉问他:“你大儿子开工厂正需要人,咋不给你小儿子谋个差事?看他成天在家闲成啥了!”
老田笑了:“他哥正打算让他去呢,就看这小子愿不愿意了。”
这时田来宝从院里走出来,正好听见他爹的话,愣着眼问:“我哥让我干啥去?”
老田摘下脸上的笑:“回家再细说,回家再细说。”
他瞧见这宝贝儿子就有点头疼。
老田的女人也从院里走出来,看见老田说他瘦了,接过他手里的提包,招呼众人到家里喝茶。
众人散去,老田一家三口回了院子。
老田对女人说:“快点弄饭,我这肚子都饿瘪了。”
女人极是奇怪:“书记用车送你回家,就没有管你顿饭?”
老田叱她多嘴。
她赶紧不作声,系起围裙去收拾饭。
经过一个下午,几乎全土城都知道了范书记送老田回村的事,明白到这棵大树没有倒,支书还是人家姓田的。
晚上,老田家迎来的第一个客人是黄万才。老黄怀里揣了一瓶酒来给老田接风洗尘。不一会儿,赫连喜、肖劲波、李木勺几个人也进了院子,手里各自提了吃食。老田叫女人多炒了几个菜,一帮人坐在堂屋里喝酒话旧。猜拳行令,好不热闹。孤寂了数月的院子重又生气腾腾。
田来宝不太开心。他这几个月来在村里村外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一匹没有缰绳的野马。爹这一回来,少不得又得给他套上马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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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钟锐起床很早,来旅馆接吕明玉。在吧台结清房钱,两人出来吃早点。
在“永和”喝着豆浆吃着油条,钟锐又提起让她与自己合作的话。
吕明玉看他是认真的,她自己也认真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嗯,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钟锐郑重地说:“好,我等你电话。不过,千万别让我失望哟。”
“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我的事情不好说的。”
“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作不了自己的主?”
“算是吧。爷爷快八十岁了,哥哥又有病。”
钟锐沉默了,伸出筷子为她又夹了一根油条。
吃完早点,钟锐送她到汽车站。
特为她买了一大包小孩子的各种零食,带给她的小侄女朵朵。
在车站,钟锐排队替她买过车票后,又塞她手里一叠钞票。
她勉强留下十块钱:“其实不用花钱了,票你都给买好了嘛。”
她手里拎着一大包零食朝检票口走去。
他在身后说:“记着啊,我等你好消息!”
她没敢许诺,只回身摆一下手算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