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杨天方到县城看望战友姚奇志的父亲姚绪民，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此时的姚绪民已荣任副县长一职，正领衔筹建栖山县经济技术开发区，且兼任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眼下工作量激增，终日忙得脚底板朝天，想见他一面可不太容易。
近日姚绪民血压有点高，住在县医院里打点滴，刚好有点空闲，让杨天方赶上了。
杨天方在干部病房里见到了姚绪民，他气色极好，毫无病容。他让杨天方坐得近一点，有事要问他。
姚绪民的秘书小张，闲暇时研究周易，没事爱给同事们排排四柱，推推流年，给刻板的办公室生活取个乐子。姚绪民很瞧不起这套，认为根本是无稽之谈，也因此对小张充满反感。然而上月发生的一件事，令姚绪民陡然改变了态度。那天姚绪民要出县境迎接一位市里来的干部，一旁的小张用开玩笑的口吻劝他此日不宜出行，将有血光之灾。姚绪民哪里肯信，板下脸来批评小张：“你再这么整天神神叨叨的，就立马给我滚蛋！”小张赶紧噤声，快奔出去叫司机。司机叫来后，姚绪民却接到省政府的一个重要通知，需要他亲自提供一份材料，两小时之后就要上报，省经委作重大决策以供参考之用，令他务必保证材料的数据翔实，真实可靠。姚绪民接到电话后不敢怠慢，亲自和小张留在办公室整材料，而顾不上去迎接市里来的干部。姚绪民分身乏术，乃委派管委会副主任前往迎接。那位副主任马上就跟司机出发了。半个小时不到，办公室里的姚绪民接到县交警大队打来的电话，说司机和副主任刚刚出了车祸，车基本报废，司机和副主任现在县医院抢救。姚绪民手握话筒，冷汗刹时冒了一脊梁。他回头望着秘书小张，久久无语。
司机和副主任经过抢救，勉强保命，但他们今后的生活，无法离开拐杖了。
姚绪民重新考虑起小张的话，专门安排出时间，认真请小张给占了一课。
小张告诉姚绪民，姚的贵人出在西北或东南方向，属相为龙，倘得此人相助，当如虎添翼，青云可期，一生无虞。
姚绪民得空儿就琢磨这事，将自己所认识的全部属龙的人，全细细在心里揣摩一遍，揣摩的结果令他非常失望，他身边那些属龙的多是庸碌之辈，稍有两位出色点的，竟全是对立面那边的，根本指望不上。后来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冒出杨天方这个年轻人来，从以往的交谈中，他早已了解到杨天方比自己的儿子姚奇志小两岁，正好是属龙的，且他住的村子土城也恰好位于西北方向。姚绪民立即兴奋起来，正半夜里睡着觉，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好像突然抓住了命运之神赐给他的一根登天的绳索。加之他对这个年轻人极其欣赏，认为他见解出众，胆识非凡，是棵好苗子。他决定给这个年轻人提供一点人生的机会，同时也是给自己提供一点人生的机会。
姚绪民回想起自己认识杨天方以来，确是好事连连，由交通局副职提到正职，眼下又提到副县长，步步高升，难道，这年轻人果是自己的福星？
这几日正思谋这事，杨天方恰来看自己来了。
姚绪民的高血压也不是太厉害，主要这一段太累了，身体着实吃不消了，想躲在医院里给自己缓口气。姚绪民得出一个人生经验，做人如果想做出点名堂来，光靠个人拼搏是不够的，还得靠天助，靠人助。所谓天助，当然是命运的眷顾了，而所谓人助，应该是贵人的襄助。命运之神是无从捉摸的，而贵人似乎可以把握几分。所以姚绪民想抓紧杨天方。
姚绪民在病床上招呼杨天方近前来坐，问他将来有什么个人打算。
杨天方听他如此问，马上心领神会，知道姚县长已对自己有了考虑，自己只消服从就是了。于是回答姚县长，愿意听从他的意见。
姚绪民并没许诺他任何实际的前景，只告诉他，让他先充实自己，然后再一步步地来。
他本打算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直接将杨天方招进开发区工作，目前开发区处于筹建阶段，正是用人之机。但他略一沉思，主意又改了，决定让这年轻人自己去闯，真刀实枪地学点真本领。他姚绪民想养的是一条龙，而不是一条虫。所以呢，他建议他先到电大读两年书，拿张文凭再说。
杨天方也认识到自己的学历是个短板，进机关的机会极是渺茫。
听完姚县长的话，杨天方突然来了雄心，不想读电大，打算参加高考，正式考一场，考上什么读什么。他这么年轻，还来得及。
将想法说给姚绪民。姚绪民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称赞。
告辞姚县长从医院出来，杨天方一刻没停就去了县教育局，准备询问一下社会人员如何报考高考的细节问题。
教育局里没人上班。杨天方兴奋之余竟忘了今天是星期天。决定明天再来。
他在回土城的路上不断在想，自己将来未必要靠姚县长。他自己有翅膀。
杨天方驾着摩托，风驰电掣，信心满怀。
※※※
明玉晚饭后到哥哥的店里去玩。
哥哥明涛正蹲在地上，手持老虎钳做老鼠夹子。近来店里老鼠闹得厉害，咬坏了许多纸箱。明涛心灵手巧，亲手做的老鼠夹子，比街上卖的管用多了。他的手边已经做好几只了。红菱坐在明涛身旁，怀里揽着朵朵。朵朵手里抓着一只小熊玩偶，掷在爸爸粗壮的胳膊上，小熊用奶声奶气的童音叫了一句“Iloveyou”，把一家三口逗得大笑起来。
恰这时明玉进来，也不由跟着乐了。她坐下来，将朵朵架到自己怀里揽着，逗着她玩。嫂子涮了一个干净茶杯，给明玉倒上茶。
这时程小石开车从镇上回家，路过小店，停下车进来坐一阵。没有了多余的茶杯，明玉便将自己手里的让给程小石。程小石本来不渴，看是明玉递来的，就接在手里，喝了一大口。
明涛做好一只老鼠夹，丢开手站起身来，和程小石说：“咱村快通上工业电了，真好！”
程小石喝空杯子，还不舍得放下，握在手里转着，眼睛望着明玉，说：“通上电后，冰柜也可以用了，再买辆电动车，让明涛哥自己骑着到县城进货，就不费劲啦。”
明涛搓着手笑：“正这么想着呢。”
红菱说：“想也白想，家里哪有钱呀？”
程小石回答红菱，眼睛却瞧着明玉：“钱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包我身上啦。”
明玉讨回杯子，续上水再递给程小石。
程小石：“嗳，明玉，你怎么不说话？有啥不开心吗？”
明玉抬起两手往后掠了一下头发，笑得两眼弯弯的：“我开心着呢。”
程小石好像受到鼓舞，两眼熠熠生辉，对明玉说：“村里要是通上工业电，我打算买台磨面机，你说行不行？”
明玉：“我不懂这个，你看着行就行。”
程小石：“我明天就到浒州去看机器，你去不去？我带你到好玩的地方转转，省得在村里憋坏你。”
明玉：“我明天有事呢。天方哥让我找几位老同学帮他借书。”
程小石眼睛黯淡下去：“借书干啥用？”
明玉：“他睡醒了，打算参加明年的高考。”
程小石沮丧地“哦”了一声。
※※※
约摸子夜时分，村里突然狗叫声连成一片，有个苍老的声音在村巷里响起来：“不得了啦！不得了啦！杨天方被抓走了！”
明玉慌忙穿衣服，出屋去看。迎头碰见田来宝。明玉问怎么回事。田来宝幸灾乐祸地说：“杨天方强奸周仙枝，刚才县里来了公安，把他逮走了。”明玉的心“忽通”沉下来。
明玉想，杨天方因父亲杨云高的事，与周仙枝早有积怨，但也不至于如此呀？
那个在村巷里吼叫的人就是高升。高升照顾杨云高的身体，一直住在杨家的偏房里，公安来抓人时，他睡得晚，刚躺上床。
明玉焦急地向他打听详细情形，高升只说半夜里有人砸门，拥进三四位精壮的汉子，将杨天方带走了，时间非常短暂，高升亲眼目睹着两部警车无声地闪烁着警灯，很快就在村路上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