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紧，秋意浓。
吃过早饭，洗净碗筷，伺候完猪羊，明玉烧好一锅热水，正在井台那儿洗头发，嫂子红菱跑来，让她去小卖部接个电话。明玉刚打上洗发水，听说有电话，以为杨天方打来的，也顾不上弄头发了，用毛巾包着，慌慌到嫂子店里接电话。杨天方去南京几天了，也许寻找杨天娇有了消息。她一路猜着。
拿起听筒，却不是杨天方，声音好熟悉，一时竟记不起是谁。那头说，我钟锐啊。明玉才猛醒过来。钟锐的声音仍然那么响亮明快，问她爷爷和哥哥的身体怎么样了，倒是一个字没提起她来。明玉告诉他，家里人全好着呢，问他回去后做什么了。钟锐说进了浒州一家工程公司做了监理，不过现在也辞了，眼下做点小生意，昨天在市里遇到程小石，向程小石问起她来，程小石就给了他这个号码，所以今天打过来问个好。两人谈完简单的几句，下面竟无话可说，出现片刻的冷场。钟锐给明玉留下现在的新号码，让万一需要时可以打给他，然后道了再见。明玉捏着小纸片，走回家继续收拾头发，心里恍惚得做梦一般。想来钟锐离开土城的日子并不久，却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明玉坐在日头底下梳头发，田来宝进了院子，没话找话地跟她贫嘴。明玉懒得理他，起身出了院子，往嫂子店里去了。田来宝有点恼火，踢了一脚吕家的小黄狗。小黄狗尖叫了一声跑到堂屋里去了，堂屋里立刻飞出吕端午老人的叱骂声，田来宝三脚两跳地窜出院子，逃之夭夭。
明玉在店里逗朵朵玩，李木勺来店里买烟，说看见杨天方回村了。明玉将朵朵递给嫂子，自己来找杨天方。杨天方告诉她，这一趟去南京毫无收获。明玉陪着叹了一会气。两人都没有好办法。明玉听杨云高在里间屋呻吟，进去看了老人一眼，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高升在帮着给他翻身，防止生褥疮。杨云高朝外翻好身，眼睛刚好看到明玉，颤颤巍巍地朝明玉伸出一只手来，明玉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却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握住了老人的手。手里是硌人的骨头。老人的眼神里熨帖了一些，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似乎想同这女孩说点什么，却又讲不出。杨云高从上次出院后，就已经失语了。明玉微微用力攥了一下老人的手，算是对他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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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城村民刨挖原种厂电杆的第二日，原种厂的领导们召开会议，研究土城村人的请求。
会议邀请土城代表参加，共同协商此事。杨天方派肖劲波、黄万才、赫连喜三人到会。
厂方苦口婆心地给土城代表作分析，说他们作为一个最基层的小型企业，还真的不具有给土城村开通电路的权力，真想达成这个目的，须得通过镇政府做工作，他们原种厂的电杆占用土城村的耕地，可以补助村里一些钱款，此外再无别的能力。
无论他们怎么讲，土城代表只是不松口，咬定非要原种厂给他们解决电的问题不可。
会议没法进行下去了，僵在那里。孙厂长宣布散会，改日再议。
肖劲波向孙厂长强硬地表示，不许故意拖延时间糊弄庄稼人，必须一周内拿出满意的方案来，否则还要挖电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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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原种厂再次商谈的日子，肖劲波突然犯了痔疮，痛得不能起床。赫连喜也说要去看丈母娘，没有时间。黄万才更是长吁短叹，劝村民们不要去商谈了。
黄万才说：“杨天方错了，这招根本行不通，就是再怎么逼人家，也弄不成这事，原种厂没有决定权，这事一开始方向就搞错了，完全南辕北辙。”
村民们听了立马蔫了，结伙去找杨天方。
杨天方一听火了：“你们懂什么？事情马上就要成功了，千万不能泄气！现在已经到节骨眼上了，就要见分晓了。方向也没有错，原种厂总有办法。眼下最要紧的，咱们一定得沉住气，不能自乱阵脚。今天不光要去谈，还要加大力量，多派一些人去，给他们增加压力，同时也让他们看一下咱们土城的决心，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杨天方说着又转而一笑：“给你们大伙说句实话吧，我昨天夜里也接到了原种厂派人送来的两千块钱，让我制止这事，我没收他们的。我杨天方再缺钱，也不能出卖集体的利益。据说原种厂还给村里其他人送了钱，哪个收了，哪个没收，我全清楚。哪位收了钱，我今天就不点名了，不过请放明白些，不要让咱土城村的子子孙孙唾骂你。这不过是原种厂耍弄的一点小计谋，妄想从内部瓦解我们，我们不能上他们的当。”
有人对杨天方发出质疑：“你为啥从不出面，只坐享其成？”
杨天方说：“我如果出面，这事一定办不成，以后再给你们详细解释。”
众人看他如此胸有成竹，心里又有了底，老老少少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望原种厂进发。
原种厂的领导们看见土城又来了这么多人，极是惊讶。因为肖劲波和老黄老赫答应过他们不会再来了。
他们立即召开闭门会议，不让土城人参加。土城人就坐在办公楼外等候消息，一刻也不离开。
他们的研究终于有了结果，不能一步到位，要间接实现。第一步，向市里主管部门打个报告，准备将土城村的农田纳入他们的种子培育基地，签订代种代收合同，他们将派出技术员指导生产。第二步，既然已将土城村纳入原种厂的生产范围，那么用电也理所当然地应该覆盖，这是毫无争议的，他们将向县电业局申请增容。
这样一个结果，大大出乎土城人的意外。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实在料不到会将土城村的农田划为种子基地，庄稼的经济效益将提高三倍以上。连杨天方也没想到这个意外的惊喜。土城人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拍双手赞成这个英明的决定。此后，原种厂的领导也是他们土城的领导了，可不敢再胡闹咧。
有些村民还是不敢相信原种厂的漂亮说辞，让厂方领导们立个保证书。孙厂长答应村民，即刻起草报告，递给直属上级单位浒州市农科所，待批复下来，再跟村里各家各户签订合同。签订合同之后，电的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村民们放心了，齐齐地鼓起掌来，雷鸣般的掌声久久不息。
庄稼汉们满意地从办公楼前面散开了，回村去了。一路上脸上的肌肉都笑疼了，一致猛夸杨天方英明无比。
当晚，整个土城村如同过年一样热闹，家家喜气洋洋，户户欢声笑语，酒要喝起来，小曲要唱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