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平用如此办法约么扛了两盏茶的功夫,自觉双手已经好上了许多,车上的粮袋也已经搬了大半,正思量着接下来如何脱身。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轻微整齐的小跑脚步声,这脚步声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中间还夹杂着马蹄声。练武之人,除了拳脚的练习外,江湖处处凶险耳力和目力也是不可缺少的习练环节,眼明耳锐洞察先机,才是长久之道。吕平闻听此声心里先是一惊,难不成是那吴毅早就再此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自己上钩?可一转念,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惊弓之鸟颇为可笑,且不说那吴毅能否聚集那么多人手,就看像蒋涛那样的,若能二三十人整齐划一地一起小跑,吕平也就心甘情愿地认栽了。想来是要关城门了,城里的守军路过而已,这样说来自己的时间倒是颇为紧张;听声音越来越近应该是会从这儿经过,想到此处,吕平不由得灵光一闪,这岂非是一个大好机会?
又扛起一袋粮食,吕平便开始暗自盘算起如何借由这只队伍脱身,思来想去,觉得也只能是趁着他们经过混着他们一起跑过一段,再趁机遁入前面的小巷子。只是吕平侧目一看,旁边这叫冯仲岭的差役盯自己盯得颇紧,到时候说不得只能借机打昏他在这院子里。只是这朱掌柜刚陪完吴毅等人喝茶,又回到院子里亲自给冯仲岭送来茶水点心,又让伙计去外面侍奉着吴毅等人。到时候击昏冯仲岭,他若叫嚷起来,把院子外面的吴毅等人也惊动了,吴毅一喊自己就会被那些守城的军人围住,如此非但难以逃脱,还落下一个袭击官差的大罪名来。说不得只能将这朱掌柜一并给打晕了,但这朱掌柜,一开始便对自己显露同情之心,之后向他讨水喝,给自己的不是井水而是茶水,虽然只是小恩,却让吕平很是感激,况且这朱掌柜年岁也大了,看他身体也不是很好的样子,只怕身子骨受不住这击昏的力道。
想到此处,吕平又纠结起来,不如,将自己身上的银两悄悄放一些在这仓库里作为赔偿?但,且不说朱掌柜能否发现而不是被伙计取走了。放在朱老板衣服里?如果被吴毅等人发现,到时候说他勾结自己,岂不是又害了朱掌柜一次?况且,这朱掌柜终归是无辜之人,无辜之人?他不是和吴毅等人一起给自己设下了这疲兵计吗?
“啪”一声,吕平又放下了一袋粮食,似乎同时也放下了心中包袱,他一转身看着这朱掌柜,此时也正满脸谄媚地讨好地给冯仲岭端茶送水,吕平心中顿觉此人可恶起来,越看越是为富不仁的奸邪商贾;可当他走到院外正准备再扛起粮袋时,耳边却莫名想起陆由孝的话语声来:
“唐末天下大乱,各路盗匪如雨后春笋,哪一个不是打着‘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口号,说是什么为国为民的好汉,百姓便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与自己鱼水相亲,可他们在挥舞自己手中刀兵烧杀抢掠时,有谁是这般想的?不过,是找一块遮羞布而已,那些死在自己刀下的‘衣食父母’要么就成了欺压良民的官兵,要么便是其他‘心中无大义’敌方匪寇所害,自己反倒成了被逼上绝路最无辜的人了。哼……说白了,黑白是非,全在两张嘴皮之间,不论治世还是乱世,天下都不缺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想到此处,吕平不觉背脊忽然涌上一股恶寒,他自幼听了许多侠义英雄故事,虽成人之后也知许多故事多是杜撰,甚至有些荒诞;但仍旧对故事中的人物十分敬仰。只觉自己刚才岂不是便如那些无耻的盗匪一般,将他人设想为恶人,自己作恶便不能算是作恶,而是“替天行道”了。他也知武人不应存如此多的顾虑,只是朱掌柜本就是一不通武道的普通人,况且,他是否为富不仁吕平不知,但那两碗茶水,确是实实在在地喝入了自己的腹中,武人可屈居人下,却不能丢了气节。说什么也不能做出伤害朱掌柜的事来。击昏冯仲岭之后,只能先捂住朱掌柜的嘴让他放过自己,若是,自己出院子后,朱掌柜叫起来,也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怨不得其他人。
这时,脚步声已然很近了,吕平又出院子来取粮袋,却见到远远小跑而来的,不是守城的军士,而是统一拿着长棍穿着上红下白的练功服,倒像是哪家武馆的弟子集体出来跑操。吕平一席青衫的打扮若是混在其中实在是扎眼得紧,他一面走进院子,一面思考到底是否要混入这群人之中,只是随着脚步声步步逼近,吕平再无时间可犹豫。他一咬牙,趁着冯仲岭和朱掌柜说话,便将脚边一块小石头踢向院墙,发出“砰”的一声,冯仲岭顺势将视线向院墙方向看去,他此时离冯仲岭只有七八步的距离,只要扔下粮袋一跃,自己便能将其击昏。只是他脚上的力才发到一半,便下意识地停住了。并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而是一样本该有的事务消失了。在吕平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这极大的不协调感,促使他强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可具体是什么不见了,吕平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脚步声!是脚步声消失了……
吕平虽只是一顿,但冯仲岭这时又十分警惕地将视线转了回来,望向吕平。吕平这时才意识到,本该有的脚步声此时已然不见。他下意识地向院外看去,发现这二三十个手持棍棒上红下白的精壮汉子,正在院门外围城了一个半圆。吕平这时已然感受到了那些人对自己的敌意,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虽然,此时已知自己身处险境,但和刚才相比,吕平反倒有种心中大石落地之感。他也不慌张,还是按照刚才的步伐慢悠悠地将粮食放入仓库后,一步步走出院子。
从院子里出来,吕平微一扫视,这手持棍棒的红衣汉子一共二十五人,隐隐分成四队,每六人站在一起,中间独自站了一四十多岁微胖黝黑的汉子,也是上红下白的打扮,想必便是这群人头领。这群人身后还有三个骑马的年轻人,中间那人手持长剑,身穿紫色华服,面容俊秀,却透着一股威武之气,眉宇间更是英气逼人,隐隐为这三人之首;他身旁两人,都穿着相同的蓝色服饰,虽不及中间那人华贵,却也都是剪裁得体、用料考究,倒像是某门派的师兄弟一般。
中间那人饶有兴趣地望着吕平,身旁那二人,一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另一人则是一脸轻蔑。吕平一一与三人目光相交,随即撤去。吕平见这三人都不说话,正欲开口,却不想这时身后一四人大轿才缓缓赶来。那三人见了轿子,便都起身下马,走到轿前。两个随轿仆役一左一右将轿帘分开,轿中人还没有出,声音却先传了出来:
“呵呵,吕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那人笑着缓缓从轿中走出,正是宋良!那右侧的仆役,便是那被吕平扔出玉琼楼的三角眼家丁。他摇着手中折扇,上下又打量了吕平几眼,带着一脸志在必得的笑容说道:
“我知道吕公子身手了得,恰巧近日家父给我引荐了这几位练武的朋友,想来必定是和吕公子惺惺相惜,我这就也替吕公子引荐引荐。”
宋良朝那华服紫衣男子微拱手说道: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京师剑器门何掌门的二公子,何亘,何公子;何公子剑法通神,就算在剑器门的同辈弟子中,剑术也是无人能及。”
何亘依旧是那般饶有兴趣的神情,笑望着吕平也不做声;宋良手微微一让,接着说道:
“这两位便是赫赫威名黄家庄庄主的贵子,黄若水公子和黄若山公子,两位公子的拳法尽得黄庄主的真传,更是在不久前才将那江洋大盗孙能毙命于拳下。”
吕平看这二人穿着便是二人是同门,只是这听名字才知这两人还是兄弟,他实在看不出这二人有什么地方像是兄弟,那黄若水长得五大三粗一副悍匪模样,而那孙若山虽也算是身形高大,却生得一张书生面容,怎么看也和那“若山”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这名不副实倒像是亲兄弟了。那黄若水听得宋良提起自己兄弟两的壮举,一脸傲气毫不掩饰,黄若山倒是不动如山依旧是那一副鄙夷的神情看着吕平。
其时,虽武林门派众多,但却和说书人口中那“武林大会”之类的门派有不少出入。武林门派实则也分为许多大的种类。
其一,便是像少林、峨眉等,这般门派众人多是和尚道士,平日里在寺庙、道观中修习,也靠此为生;其二,则是像河北黄家庄,江东陆家这般,以家族势力为依托建起的武林门派,族里人除了练武也经营各种营生;其三,便是分布各地的武馆,广招门徒,主要靠徒弟门的“孝敬”,偶尔也会有一些“帮衬”得来的银子过活;
其四,才是如剑器门、八卦门这般,靠着一代惊才绝艳的宗师人物,扬名天下,之后开宗立派,也是说书人口中最多提到的门派。他们对于弟子的挑选极为严格不说,人数也不如之前三家那般多,除此之外,门派中人除了练武也不会去经营什么活计,但自会有人为他们送来源源不断的银子。其中弟子,能心无旁骛的习武,加之挑选与训练都十分严格,还不缺银钱来买各种药材补品,一旦跨出宗门,往往都是天之骄子,不是一般武人能望其项背的;是众多想要习武的年轻人最为向往的去处。
其五,这类派别最为特俗,往往一门之中只有一人,便是那些从各门派走出来的杰出人物,在武学上达到了宗师的境界,有了自己新的领悟,自成一种新的武学;他们若是成名,或许便会成为如剑器门这般的宗派。但不是所有人都喜爱弟子成群鲜衣怒马的生活,惊才绝艳的人物,性格多不同于常人,有人武学造诣或许已与天下前三高手能不分上下,对其开宗立派并非难事,却淡泊名利只想一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是寻常之事。这样的门派,若是能寻得一合适传人,便将自己武学传承下去,若遇不见,那就是天意如此,就连自己子女也不会轻传,一门绝学便会随着一人的身死形灭而从这世间消失。
正派武学门派,大致便有如此五类,旁门外道自是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