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江源地震救援指挥中心的大锅菜就两个:红烧肉和炒白菜。
红烧肉又肥又腻。炒白菜半生,咸得像是把卖盐的打死在里面了。米饭比枪子还硬。
宫岳连肉带菜和着饭,舀了满满一大勺送进嘴里,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叶明瞻像看海市蜃楼一样看着他,“小舅,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你的美食经都扔到火星上去了?”
宫岳咽掉嘴里的饭菜,“那是孔夫子的美食经。”他用勺子敲敲叶明瞻的不锈钢餐盘,“吃。”
叶明瞻敷衍了事地扒拉了一口,“靳风吃饭怎么办?他被绑成那样。”
“有人喂他。”
“喂?”
“给他筷子让他自己吃,他干了些什么你也听见了。昨天下午来这儿到现在,他已经弄伤了五个人。他只跟你说了两个,还有两个躺在医务室里,一个断了肋骨,一个折了手腕。最倒霉的是那个把他弄下飞机的特勤队员,劲动脉叫他咬断了,已经送回昆明去了。”宫岳说完舀了一大勺饭送进嘴里。
“他属吸血鬼的吗!”叶明瞻忍不住叫起来。
“他脑子有病。”
“他……真的没有自控能力?”
“那些心理学专家、精神病学专家是这么说的,可我不这么看。我觉得他自控力比谁都强。他干那些事,只是因为他喜欢。”
“是吗?”叶明瞻舀了块白菜送进嘴里,“他说的都是真的?你没收他的东西?”
“除了叫他度日如年,我还能怎么惩罚他?让他把满清十大酷刑顺着尝一遍?”
“现在怎么办?这家伙不去。”
“你呀,撒谎蹩脚,看人也没眼力。”宫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把勺子放在吃得能照见人影的餐盘上,“他会去的。”
“他没答应啊!”叶明瞻一阵愕然。
“只是时间问题。”
“他真会答应?”
“赶紧吃,吃完去我床上躺会儿。等靳风点了头,我就让人送你回家。”
“好。”叶明瞻风卷残云吃完餐盘里的东西,端起茶喝了一口,“小舅,靳风执行任务的时候要把他松开吧?还是要把他捆在那把椅子上抬进雨林里去?”
“怎么可能?当然要把他放开,让他自己走。”
“他半路发神经怎么办?”放开靳风在叶明瞻看来,跟放霸王龙上街没两样。
“我有万无一失的办法,他翻不了天。”
“什么办法?”
“别瞎操心了。走吧,我的床在隔壁。”宫岳说着站起来。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沈浩然裹着一阵香风跑进来。
“会、会长!”沈浩然娇喘微微,“靳风答应去执行任务了!”
“我就知道。”宫岳笑了。
“太好了!”叶明瞻从椅子上一蹦三尺高。
“不过,会长,他说要跟你和叶哥订个三方协议。”
“三方协议?”宫岳皱起眉头。
“我看那家伙一脸贼笑,肯定没好事。”沈浩然跟宫岳说话,眼睛却瞟着叶明瞻。
“他能使什么坏?”叶明瞻说,“不就是看梅花,让我教他画画吗?估计这家伙想看十回八回,搞不好想看二十回。”
“叶哥,你不知道……”
“走走走,小舅,早点跟他说清楚,早点让这家伙出发。”叶明瞻拉着宫岳出了办公室,朝关着靳风的那间活动板房走去。
一个小时前叶明瞻离开的时候,靳风坐在桌子后面,脸是正对门的。现在,靳风的高背椅转了90°,侧面冲门了,大概是为了方便给他喂饭。
给他喂饭的人要么太害怕,要么没耐心,他嘴角、下巴油汪汪的,T恤胸口上还掉了几颗米饭,一小团白菜叶子。
“什么人啊这是?这么邋遢都不给他擦一下!”叶明瞻嘀咕着,掏出卫生纸就要过去,被宫岳一把拦住了。
宫岳说:“他自找的。他本来可以自己体体面面地吃。”
“宫岳,你这么恶毒,不怕伤害你外甥幼小的心灵吗?”靳风一脸讥诮。尽管模样惨得像被虐待的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可他的语气还是堪比太上皇,态度还是嚣张得要命。
“说你的条件,别废话。”
“会长,我给你脸了是吧?你忘了昨天怎么求我了?我真后悔没让你跪下给我磕几个响头,叫十声爷爷,再告诉你我不干。”
叶明瞻挣脱宫岳的手,走过去把卫生纸用力按在靳风嘴上,使劲擦了几下。
“嘶……”靳风舔着被擦红的嘴角,抬起眼睛看着叶明瞻,“你再投十次胎,转十次世,也当不了保姆。”
“你好好说话,别张嘴就夹枪带棒。”叶明瞻说。
“他就是这种人。”宫岳走过来,坐在那把塑料椅上。
“我是哪种人?宫岳,你跟你外甥撒了我不少烂药嘛。你做的那些缺德事,你跟他透露过几件?”
“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工作。”
“伟大啊,宫会长!”靳风的表情、语调都跟话剧演员一个路数,“我受累打听一句,国安部发给你的劳模奖状,你办公室的柜子肯定都装不下了吧?”
宫岳面无表情,翘起二郎腿。
“国安部?”叶明瞻不明白。
“四艺研究会隶属国安部。”靳风说,“你伟大的工作狂小舅是怎么跟你吹牛的?我们是故宫博物院的分支机构?”
“是社科院……”
靳风哈哈大笑,笑声里都是嘲弄。
宫岳掏出包烟,抖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着。
宫岳在家几乎不抽烟,只有特别烦的时候才会抽一根。叶明瞻最烦他抽烟,劈手夺过他还来不及送到嘴边的烟,扔出窗外。
“一头是花火,一头是傻瓜。”叶明瞻说。
“傻瓜——瓜……瓜……”靳风拖长声音,假装是叶明瞻的回音。
“你闭嘴!”叶明瞻扭头瞪着他。
“好吧。再让你小舅暴露出更多丑恶嘴脸,你肯定要哭鼻子了。‘梅花比君画,流光细细沙。山寺初雪静,日暮共芳华’。”他把叶明瞻题在《傲雪图》上的小诗背出来了,“叶明瞻,宫岳就是外表像那株梅花,内心嘛……你看过张国荣和王祖贤演的《倩女幽魂》吗?里面那个树妖姥姥……”
“我让你闭嘴!”叶明瞻一把揪住靳风的衣领,“你现在真的很像个神经病!”
“我本来就是。我从不抵赖。我有诊断证明。”靳风唱歌似的说。
“好好说话行吗?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不这样。”
“我跟你又没仇。”
“你跟我小舅就有了?”
“是只能用‘血海’形容的那种。”靳风挑挑他又黑又长的剑眉。
宫岳摘下眼镜,揉着左侧的太阳穴。
再让靳风胡说八道一会儿,宫岳的头肯定要炸了。叶明瞻绕到高背椅后面,抓着椅背用力把椅子转正,让靳风面对宫岳,“你不是要谈三方协议吗?说吧。”
“嗯——”靳风哼着意味深长的鼻音。
“冬天你可以去邛竹寺看梅花。”宫岳说,“早上去,在那儿玩一天,吃素斋,晚上再回芙蓉圃。你可以去两次……不,三次。不过,你得戴铐子,还得保证不捅人,不咬人。”
“我写个保证书行吗?要不要再按上手印?”
“你要画画,明瞻可以……每个月来芙蓉圃一次。”
“我可以每星期去一次。”叶明瞻说,“画梅花,画雪云,我都会教你,直到你画得比我好。”
“我能画得比你好?”靳风问。
“能。而且用不了多久,顶多半年。”
“给我戴高帽子?”
“真心话。你现在已经画的很好了,我能教你的东西不多,只是些用笔的技巧。你真正的瓶颈我告诉你了,是你看得太少。”
“你觉得,看三次梅花能让我有多大提高?”靳风问。
不等叶明瞻回答,宫岳就沉声反问道:“你想看几次?”
“你外甥建议我走遍万水千山,看尽世间梅花。最关键的是,我干这些的时候不想戴铐子,也不想写保证书。”
“靳风,车轱辘话要说多少次你才甘心?昨天我已经跟你讲得很明白了,别说只摆平一个朱雀窟,你就是把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四个灵窟都摆平了,我也不能放你。你能把四个灵窟都摆平,我就更不能放你了,不是吗?就算我同意,上面的人也不会同意。”
“啊。”靳风微微侧了下头,要是没被胶带绑着,他肯定会耸耸肩来表示他的遗憾。
叶明瞻抓住高背椅往后一拖,弯腰盯着靳风的眼睛,“提我小舅能做到的,别揪着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不放。”
“行。”靳风立刻说,好像就等着叶明瞻这句话,“我提个宫岳绝对能做到的要求。”
“你说。”
“我要你一起去。”
“去看梅花?我当然会……”
“去朱雀窟。”
“好。”叶明瞻想都不想就点了头。
“不行!”宫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不行你就等着后天早上爆发10级地震,横断山脉变成东非大裂谷,再死个几千万人吧。”靳风冲宫岳笑笑,“到那时候,劳模奖状你就别想了。他们会请你去军事法庭上转转,再给你发一份注射死刑判决书。瞧你这会长当的,连让底下的人去朱雀窟下盘棋都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