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四起,玉露蟾的枕凹往下一塌,皮肤拥过来箍住他们的腰部。
接着,这大蛤蟆就纵身一跃,跳下分水台,沿着巨石管道内壁朝万水间蹿去。
回窝的路上它也不忘扫荡秉烛果,大脑袋左伸右探,黑绿色的利齿绞碎了所有能够着的果子。
碎果肉和橘红色果汁不时飞溅到叶明瞻脸上、身上。他觉得就像坐在一辆装了弹簧的玉米收割机里,原本就痛得要命的头几乎快被颠炸了。
看一眼凝神抚弦的靳风,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哼出声来。
蕤宾律渐渐变得激越。
叶明瞻眼前银光乍现,刚才无论怎么集中精神都毫无反应的素冥轮突然展开了熟悉的幕布。
一个男人的背影出现在幕布中央。
这男人的脊背不知被什么东西抽打得血肉模糊,腰上除了破布条似的纱衣,还绑着根满是铁刺的锁链。锁链和手铐、脚镣焊在一起。
粘稠的血顺着纱衣的丝绺滴下来了……滴在青黑色条石上,像油一样漫漶开来。
浸透了人血的条石路……在路尽头等着这男人的是万劫不复。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叶明瞻呼吸一窒。偏在这时候,那男人停住脚转过身来了!
叶明瞻的心蹦到了嗓子眼,拼命想看清这家伙的脸,可鹅毛大雪骤然从天而降,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闭上眼睛,全神贯注盯着那虚空中的幕布。
雪却更大了,幕布上白茫茫一片,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血色勾勒的身影。
几秒钟后,烧红的钢钎扎进眉心的感觉猛地袭来,叶明瞻疼得几乎跳起来。但他强忍着,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素冥轮上。
要穿过雪幕……只要穿过这漫天大雪,就能拉近和那身影之间的距离……就能看清那人的脸……
“明瞻!”
靳风大吼的同时,玉露蟾也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叶明瞻猛地睁开眼睛,背部鲜血淋漓的男人的脸和靳风的脸重叠在一起。
一瞬间,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这些画面又多又杂,既像是他以前经历过的事,又像是噩梦中的场景。
画面稍纵即逝,他一幅也来不及看清。尽管如此,它们在眼前闪动时,他还是心如刀绞。
他一把抓住靳风的手,嘴巴完全不受控制地脱口喊道:“他骗你!他从来没遵守过约定。一次也没有!”
“谁骗我?”
“我……”叶明瞻怔怔的。
“你在说什么?”靳风反握住他的手腕。
“我看见了一些东西……是素冥轮让我看见的……”
“是什么?”
“好像是你,可……不是你,不是……是别的什么人,还是……好像是什么事情?”
“是人还是事情?”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叶明瞻沮丧地摇摇头。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跟靳风一问一答这不到半分钟时间里,他已经完全忘了刚才看到过什么,也不记得想跟靳风说什么了。
他看着靳风,靳风脸上的焦躁是他从没见过的。他笑了一下,想告诉这家伙没事,别担心。
靳风却抢先说道:“算了,别想了,想不起来的都不是要紧事。”
“嗯。”他点点头,心里却不这么认为。
靳风若有所思的侧脸告诉他,靳风的话也口不对心。
这时,玉露蟾一头撞向铺满巨石管道底部,像蛇怪一样绞缠在一起的粗藤。
粗藤立刻让路,玉露蟾蹿进万水间,稳稳落在高台上。
叶明瞻想站起来瞧瞧沈浩天、西日莫、姚莹的情况,可玉露蟾后腿一蹬就跳下高台,蹦向三四百米开外那块属于它的台地。
台地还是老样子,像片亭亭玉立的荷叶矗立在水中央。
但充满整个万水间,面积超过西湖的这片水域却已经完全变了样。它不再是碧蓝色的了,变成了四种颜色:绿、红、白、紫。
四种颜色的水以台地为圆心,像被刀子切出来的四等分蛋糕一样各据一方。不同颜色的水体之间泾渭分明,仿佛被无形的挡板隔开了。
绿、红、白、紫……这些水的颜色,跟最初从四季水间的门洞通道下喷出来,在分水台上方交接在一起的四根水柱颜色一模一样。
这么说,万水间先前那些水被玉露蟾抽起来,置换到四季水间的金属池里,金属池里那些水则流到这儿来了?
叶明瞻心念闪动间,玉露蟾已经像个大面团似的,吧唧在台地上“着陆”了。
“我们该下去了吧?”叶明瞻看着靳风。
靳风还在沉着脸冥思苦想,听见叶明瞻问才“哦”一声,苦笑着看着他。
“真难得,你也会发呆。赶紧下去吧,也不知道姚老师他们怎么样了?”
“你怎么不想想你这个麻烦的‘月亮轮’怎么样了?”靳风点点他的眉心。
“我没事,好好的。”
“‘好好的’。”靳风哈哈两声,看了眼表,“不管了,先搞蟾酥,不然你的小女朋友就翘辫子了。”
“蟾酥?”可不,得拿到蟾酥才能救姚莹他们!“蟾酥在哪儿?怎么弄?”
靳风往夏弦上轻轻一抚。
玉露蟾蹦跶一下,右半边身子往地上一趴,左前腿高举过头,四趾大张,“呱呱”叫了两声。
什么意思?这大蛤蟆的姿势、动静,活像上街偶遇老友,扬手跟人家打招呼。
“这是第几招?这招是叫‘见面say hi’吗?”叶明瞻好笑地问。
“老实坐着。”靳风冲他挤挤眼睛,继续抚弦。
玉露蟾高举的左前脚开始一屈一伸,搔挠起自己的左脸。
它的每根脚趾都比人小腿粗,圆溜溜的趾尖大得像菜盘子,还长着狮爪似的黑趾甲。
被高翘的“铲斗”挡着,叶明瞻看不到它挠的是嘴角还是下颌,只能瞧见它的趾甲划过“铲斗”边沿时,蹭出一串串火星。
挠了几下,玉露蟾猛地停下来,右半边身子伏得更低,左半边身子抬得更高。
它疙疙瘩瘩的脊背和地面之间顿时形成了四十五度的陡坡。
要不是被枕凹箍着,他们肯定眨眼就会从它背上滚落,摔得骨断筋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