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现在屁仔头顶上的每座雪山,山峰都像剑一样直插云霄。
天空是青灰色的,飘着鹅毛大雪。
雪花气势汹汹地扑下来,扑向剑刃般的山峰,扑进深不见底的山谷,仿佛要将这尘世间的一切都埋葬掉。
被屁仔含在嘴里的青色鳜鱼摆着尾巴,蹦跶了一下,蒙着灰翳的大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坐在武坤对面的宫岳激动地跪直了身子,两手拄着屁仔的脑门,瞪大眼睛看着叶明瞻“经久不衰”的执念。
除了“经久不衰”,武坤真的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叶明瞻这些无聊的记忆。
这小子的素鲲跟他的主人一样执拗,已经被鬼眼草扎得体无完肤,又被屁仔利齿中的迷雾熏过,可一听到熟悉的琴曲,它居然又恢复意识,不老实起来。
它摆着尾巴,吧嗒两下嘴。
屁仔头顶画面的焦点猛地一下拉向右边,聚焦在那座最高、最冷峻的雪山上。
这座雪山异常陡峭,山峰没入青灰色的云海中,山体积雪斑驳,山腰上有块突出的平台。
这平台不大,台下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山谷。
平台上铺的灰白色条石,由于浸透了人血,看起来是水红色的。
这平台有个简单、直白的名字:“祭刑崖”。
叶明瞻对这些八辈子前的破事念念不忘,所以在琴音的刺激下,下意识驱使自己的素鲲让回忆浮现出来。
可那些破事曾让这小子那样痛不欲生,以至于回忆浮现出来后,他自己又没法面对。
屁仔头顶的画面开始剧烈晃动,画面焦点拼命想从祭刑崖上移开。
武坤正这么想着,就听到了叶明瞻叹息般的呻吟。
宫岳垂着眼睛盯着晃动的画面,拄着屁仔脑袋的双手攥成了拳头,泛白的指关节竟在微微颤抖。
武坤咬牙忍着,才没催动自己的赤明轮,用光网摆平屁仔嘴里这条臭鱼。
几分钟后,画面恢复稳定,视野焦点飞速向雪山靠近,凝聚在祭刑崖上。
这小子就是这样,看似温和、软弱,其实犟得要死。有些东西明知道一沾就是麻烦,可他偏要沾。有些事情明知道不碰为妙,可他哪怕强迫自己,也一定要去碰!
他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靳风在喊他,声音很焦躁。
武坤看不到靳风,只能听到靳风的声音。
屁仔脑袋上的画面始终停滞在离祭刑崖二三十米的半空中,这说明叶明瞻一直闭着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素冥轮上。
画面开始往前推进,终究登上祭刑崖,聚焦在那条浸透了人血的条石路上。
叶明瞻用素冥轮看清了那些近似黑色,像泼洒出来的原油一样顺着条石路淌过来的粘稠液体。
画面顺着这些液体淌来的方向往前、往上移……
三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屁仔头顶上。三个人都背对这边。
站在中间那个人,在这冰天雪地里光着膀子,赤着脚,围在腰间的血红纱衣破得像用旧的拖把。纱衣湿漉漉的,让血浸透了。
血是从这家伙背上流下来的。
这家伙的脊背血肉模糊,像是被钢针做的刷子刷过几遍,没有哪怕指甲盖大的一块皮肤是完好的。
他腰上除了纱衣,还锁着条粗铁链。铁链的两个头,一个从他腰后垂下来,和他双脚脚踝上的镣铐焊在一起,另一个把他的双手反绑在背后。
他左右两边站着的那两个人,人手一把砍刀,还在左一刀,右一刀往他烂兮兮的背上抡,边抡边把他往祭刑崖尽头赶。
祭刑崖尽头没栏杆,没扶手,一脚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即使遍体鳞伤,血流不止,被人一步步逼向死亡,这光膀子、赤脚的家伙却没有倒下。每被砍一刀,他就踉跄一下,可始终没有倒下。
砍他那两个人并不下死手,只是不断划烂他的皮肤,让他吃尽苦头。
他们不能一刀砍死他,得把他折磨透了,再把他推下深谷,不然盘踞在那深谷中的东西和宫岳都不会满意。
无声的画面开始颤抖,屁仔口中的青色鳜鱼蹦跳挣扎,眼睛里汩汩流出血泪。
血泪……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叶明瞻看到这一幕时心如刀绞?
“明瞻?!”靳风错愕的声音从画面上那血流如注的男人身前传来。
然后是叶明瞻喃喃自语的声音:“不行……不行……不到一米悬崖就到头了……”
“老武!”宫岳突然抬头看着武坤,脸上的表情恨怒交加。
“要我做什么?”武坤问。
“这样下去不行,他会把自己弄死的。”宫岳撇着嘴摇了下头,“我下不了手,你来……”
“好。”武坤笑了一下,难得得到一次“伤害”授权,他当然乐得效劳了。
他瞟着屁仔头顶颤抖的画面:祭刑崖上,左边那人又往中间那家伙背上撩了一刀。
那家伙身子一歪,往前迈了半步。赤脚哗啦一下,把崖边松动的石块踩得滚落进山谷。
右边的人抡起砍刀,准备给那家伙最后一击,让他像那些石块一样滚下去。
“不!”叶明瞻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画面上,湿漉漉的血色纱衣像裹尸布一样贴在身上的家伙和那两个抡砍刀的人同时回过头来。
漫天大雪模糊了屁仔的脑袋,三个人的脸没一个看得清。
“住手!住手!”叶明瞻大声叫着。
屁仔嘴里的鳜鱼张大嘴,喷出一口鲜血。
“明瞻!”
“你还等什么!”
靳风的鬼喊鬼叫和宫岳的催促同时响了起来。
就像那两个抡刀的人想叫那脊背稀烂的家伙受尽折磨再死一样,武坤也想叫叶明瞻多吃点儿苦头。
青色鳜鱼的口鼻都开始往外喷血,眼睛里的血泪也流得更凶了。
屁仔头顶的画面上,中间那家伙苍白的面孔渐渐变得清晰……
宫岳甩了武坤一耳光,随即从眉宇间射出金色的光束。
武坤扑过去,一把捂住宫岳的额头,催动自己的赤明轮射出光网。
光网穿过屁仔头部透明的皮肤、肌肉、骨骼,罩住了叶明瞻烦人的素鲲。
鳜鱼在网中挣扎,许多青色的鳞片被网线刮掉了,鱼身伤痕累累。
武坤笑着猛一使劲,鳜鱼才失去了知觉。
屁仔脑袋上的画面随即消失。